当下文学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我们的立足点应该更高一些
雷达(评论家)
我认为,面对大众文学的浪潮,网络文学的高涨,数字化和图像化的挤占,以及种种阅读分化的现象,我们最容易犯的毛病是,只知固守传统纯文学立场,眼见传统文学被边缘化,倍感痛惜,认为传统文学的中心价值受到威胁,就是人文精神的滑坡甚至丧失、堕落,却看不到大众文化中新兴力量的蓬勃向上。我们的立足点应该更高一些,从时代发展和文明发展的高度,从全民文化素质和国家软实力提高的角度,从艺术走向千家万户的角度,从文学再也不是少数精英们的专利的角度,来看今天文学的现状,也许更为合理。
当然,另一方面,传统文学这一块,或叫纯文学,要能够在时间之流中站得住,决不是倒向市场化,类型化,时尚化,网络化,用通俗文学的某些元素所置换,恰恰相反,它需要的是更加坚守纯文学的审美立场,并且接受经典化的洗礼,才能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存在下去。有人说惟有“深层次的媚俗”才是文学的惟一出路,对此我表示怀疑。
不能以边缘化来回避问题
胡平(评论家、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
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叫文学边缘化。言下之意就是当今社会生活、文化生活方式有了很大的变化,文学不再是那么重要。我觉得这种观点的危险性在于,似乎文学已经很难再往前发展,或者是发展已经够多了,现在只不过遇到了社会环境的变化,改变了它的位置。这种观点是比较有害的,有害就在于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外在。
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把文化强国作为重大目标,同时文学强国毫无疑问也在其内。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文学强国呢?在规模上,可能是很大的强国了。从传统文学到网络文学,我们创作的数量非常之大,投入创作的人口非常之多。但是《公报》也指出,精品力作还不够多。这是中央经过大量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应该有充分证据。这句话,我觉得值得深思。
面对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以边缘化来回避。在我看来,边缘化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社会的确变化了,文化消费形式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注于看文学作品;还有一方面,应该是由于我们的创作还不够强大,使一些读者失望。打个比方说,某名作家名气、号召力足够大,作品发表不用担心没有出版社来出版,也不用担心没有人看。他推出一部新作,读者看完以后认为不比他原来创作好。隔了两年,他再次推出新作,读者又一哄而上去买,还是觉得就那么回事。当第三次推出新作,读者又一次感叹“狼来了”的时候,边缘化就形成了。其实说到边缘化,并不是要求全体作家的作品有多少读者,而是最重要的作家,推出一部作品来,起码应该掀起一次波澜。如果我们的文学界,哪怕一年能出一部像《平凡的世界》、《白鹿原》那样引起广泛社会关注的作品,其实也就不存在文学边缘化的问题了。
文学的困境主要是承载形势的困境
孙 (作家、上海市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
文学是为了人的灵魂的需要而存在。我从来不相信“文学已死”之类的呓语。文学遇到很大的挑战,但是,在我看来,文学的困境主要是承载形势的困境。原来,写作者把文字印成书,实现了文学的传播和价值,现在,书很难卖掉,因为历来消费书的主体———青年人很少买书。可是,影视的观众不少,网上的阅读群很大,有人说,那些东西的文学含量不足。我理解那是一个过程,最早的文学读本,也有许多通俗得不能再通俗的内容,影视,网络读本,其文学分量总是要逐步加大的。顺便说一下,人类文明已经有过多次循环,经济发展繁荣了,人类容易在物质享受的狂欢中迷失,于是要呼唤精神的回归。我们目前正处于循环的某一点上,所以无需悲观。
文学如何从数字时代突围
张炜(作家、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山东省作协主席)
如何克服文学自身的局限,比如整个娱乐化、实用化的生活方式对文学写作的淹没和忽略,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通常作家们对待这种不可逆转的不良写作境遇有两种方法:
一是借助和改良,即在对数字时代所有新的传播手段和优势的理解的基础上加以利用和运用,使自己的写作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尽可能地焕发现代活力,生存下去并且获得较大的传播面积。比如嫁接到新媒体上,参与其中,合作产出衍生制品等。这其中观念的更新是重要的,其次才是方法的运用和创造。这种种努力是有效的,并且会有较快的收益。
二是背弃和拒绝,也就是对于数字时代的呈现几何级数增长的传播体量、海啸般的裹挟力和推进力视而不见,采取完全抵御或唾弃的态度,以传统文学自身的强大生存力作为支撑和依靠,坚守并且顽强地成长下去。这样做是基于对人道和土地的信念,相信一些审美的恒久不变的标准。这当然是现代人类生活中最珍贵的、同时也会是一种日渐微弱的力量,但是微弱却永远不会消亡
如上两种方法各有其存在的理由,但我认为都不是最理想的方法。如果有人试图将这两种方法综合或结合起来,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它们是水火不容的。那么有没有第三种方法可以探讨呢?
我们对于网络数字时代声像文字的综合传播,绝不能简单地当成一种运载形式,因为它的确是有时代内容的,对它来说,这种内容和形式已经没法剥离,并且确凿无疑地导致了一种严重的精神后果,使我们当代生活处于空前的危机当中。我们这样讲,并非完全否认数字传播对于文明社会的良性因素,而是强调其负面危害及其对策。
今天的文学写作对于数字时代,已经不是简单的迎和与反抗的问题了,而是到了全面认识自身的危机与困境、突围求生并进而重新赢得尊严的时刻了。这里必然需要讨论方法和手段。
数字时代的文学不会是凭空出现的怪胎,不会是全新的物种,它只能是来自传统文学,但却要求写作者更加深入理解和秉承传统的精髓;它也只能对应自己的时代,但却要求写作者不是跟从和接近,而是从形式到内容,都以更大的区别、以迥然不同的姿态存在下去。当代文学写作必须进一步拉开与数字时代——基本的文学呈现方式的距离,内容上保持并空前地强化批判的锋芒和力度,形式上突出其真正的异类品格。
比如我们不能以第二三手的生活资料作为判断的依据、更要防止它成为情感的源头,对虚拟和习以为常的传播时刻保持戒备。比如我们需要重读十九世纪的那些令人迷醉的大师,对于传统中的精华,给予更深刻的理解和不同的吸纳。同时还要重新认识整个现代主义过程,对其有一次更冷静的盘点。
总之,伟大的文学传统需要再生和淬火,使其真正成为数字时代的第三种存在方式。
需要在原创力上有所突破
关仁山(作家、河北省作协主席)
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作为一名作家,我和大家一样深感生逢其时,倍受鼓舞。先进文化包括优秀的文学创作,文学的意义就突显出来了。当下,最需要对人民精神状态,精神力量进行深度探寻和思考,具有强烈震撼力的,与时代发展相匹配的“黄钟大吕”似的作品。实际上,表现当下是有着巨大难度的。我们的作家处理历史有把握,而面对当下现实有时候很迷惘。表现当下现实,能不能有新的视角?
同时,作家还不能丢失思想的锐气。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有力量,一是宝剑,一是思想,而思想比宝剑更有力量。当下的一些创作,远离思想,缺乏方向感,远离深度,漠视崇高,不应该主导我们的精神消费,让思想在文学创作中重新得到张扬,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今天的作家,需要在原创力上有所突破。原创,就是呼唤创新。不仅需要在艺术形式上创新,还要在人物刻画、叙述方式、语言艺术功力上有独到的发现。努力把我们的触角伸到历史和时代深处,寻找,触摸,探究。我们这个时代,资本对伦理、灵魂形成了剧烈的冲击。每一个事件,都像一个石子,投入湖面,激荡起波浪。我们每个人的灵魂都有震荡。这种震荡就是小说的触发点,震荡的结果是命运的转身和人性的变异。小说可能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能够记录这心灵的变异的过程。找到了这样转身的触发点,我们就有写不完的小说,不重复的小说,就会有从不同角度切入的生活。写出时代的荒谬与芜杂,写出人的挣扎中的繁复与卑微,还能写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大悲哀和大欢喜。
文化上,我们需要耐心
杨扬(评论家、华东师大中文系文学所副所长、教授)
中国当代文学面临的问题之一,是创新焦虑。从世界范围看,中国的变化是举世瞩目的,我们创造了经济腾飞的奇迹,我们创造了科技高速发展的奇迹,相比之下,文化奇迹似乎没有出现。在当今世界范围内,说到中国文化,很多人会觉得还是古代的好,中华传统文化孕育了很多富有智慧和美感的精品,赢得了全世界的承认。至于中国当代文化,评论就比较斑杂,各种评说都有,实在是一言难尽。我以为需要以平常心来对待当代文化创新问题。有创新意识,对于作家、评论家来说,当然是一种职业道德的体现,但过于强烈,强烈到了焦虑的程度,是不是有点病态了?文化注重的是累积,创新的同时,要有传承,传承就是继往开来,需要学习,需要比较。这个过程急不得,急了也没有用。文化上,我们需要比耐心,看谁沉得住气,看谁的作品走得更远。至于当代文学有没有精品,当代文学有没有大师,诸如此类的问题,那是留给未来去考虑的。对今天的作家、评论家来说,能够源源不断地写作,并且有作品出来,这是当务之急。没有创作,谈什么创新、传承,这就有点矫情了。
艺术总是与困境相关
鲁敏(作家、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南京市作协副主席)
文学的困境与艺术的困境、时代的困境、人类的困境一样,是个无解的命题,也可以说是个假设的命题。不仅仅是今天,就是在貌似繁荣的唐代或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难道就不存在困境?烈火烹油与惨淡经营一样,都是困境的一种。艺术总是与困境相关的。平静或风调雨顺,那本就不该是文学的土壤吧。
所以“出路”就只能是相对的,暂时的,虚拟的,或自我安慰的。也许文学在下一个路口更狭窄或更开阔,但那些都不是出路。不如尝试扔掉这些稻草般的缠绕,巨石般的压迫,只管自由地,放肆地,做文学的大头梦。在无梦、无理想、无浪漫的年份,做一点与梦有关的事,这里面,当有一种被圈点的骄傲。
作家需深切体察,全面思考
李骏虎(作家、山西省作协创研部主任)
文学作为人的精神需求,国家危亡时需要,和平发展时期同样需要。人在命运和社会现实面前拼搏时,需要从文学作品中汲取精神力量,人在解决了生存条件问题、生活优裕之后,同样更需要丰富的精神产品。文学是人审视生命状态,思考人生意义的基本需要。
我以为当下作家作品鲜有准确把握时代特点,对当下有全面深入思考成果。所表现的社会问题和生存困境不能触及本质,导致作品包罗万象却浮光掠影,要不就格局狭小、视角过低。但这不是文学力的问题,而是社会价值观念混乱导致。在这样的条件下,作家更需要冷静判断,深切体察,全面思考,并调动多种艺术手段去表现。我个人试图通过对近代史的研究和创作,获得思想力量,回过头来再审视和表现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