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翼灵雀》：久违了，怜悯

　　影片《失翼灵雀》（又名《被拴住的灵雀》），是根据捷克文学大师赫拉巴尔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改编而成。小说中内容不相干的系列短篇，却像一根根廊柱和屋宇一样，如此美好而有机地建构成精美的、历时二十年仍荣光焕发的影片大厦。而让这一切天衣无缝地统一起来的线索是什么呢？当捷克国际级导演伊利曼佐被记者问及今天的电影与二十年前的电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时，他回答：今天的电影充斥着血腥、残暴和性，唯独缺乏的是怜悯。
　　影片呈现的第一个画面——也是这部影片的主要背景，是50年代捷克某巨大的冶炼厂。这让你脑海中不禁回放我们太熟悉的记忆——大炼钢铁的特殊年代。我在第一次观看时就因厌烦而终止了播放。因为是名片，不料，接下去的每一个镜头都打破我的预设想象，直到我完全臣服于导演宽阔的胸襟和绝妙的构思。
　　在这个冶炼厂地的不同角落依次出现了我们的主人公：一个乳牛场场主、一个演奏“资产阶级”乐器——萨克斯的演奏员，一个因为坚持被告在法庭上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而被罚劳教的检查官，一个教授“资产阶级西方病态文学”的教授，一个身为虔诚教徒，拒绝在星期日劳动的小厨师，他们构成了接受“再教育”的“资产阶级”男性队伍，而另一边，是一群想离开自己贫苦祖国的美丽的犯叛国罪的女人们。这些男女工人构成影片的“正方”，“反方”为管理人员的两个代表：一个拍马屁的工人代表和一个监视他们、配有武器的典狱官。
　　按照惯常思维，“正方”和“反方”之间势必有一场因矛盾累积而到达的冲突。让我们看看伊利曼佐怎样以幽默的风格打破人们的惯常思维：工人代表在宣布工人们因反对无故延长劳动时间，增加工作量而进行的罢工取得了胜利时，为了向工人们买好，他宣布结果后气喘嘘嘘地弯着肥胖的身躯帮着工人们搬运钢铁，以至于工人们看着他的举动实在可笑，对他喊：别装了。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他在这群被统治者面前一向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可是他却天天到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不为人知地，兴致盎然地为一个少女洗澡、擦身；典狱官一开始对这群被管教的男人们和犯了罪的女人们态度非常严肃，工作忠于职守，可是他的私生活却一点一点地把他推向他监管的对象这一边。他娶了一个吉普赛女郎，可他却长时间无法和她做爱，内心对爱的渴望使他忧心忡忡。一天，一个理发师在为他理发时，看到冶炼厂的男女们那么渴望相互交流，就对典狱官说，吉普赛女郎最靠不住，他的一个朋友有一天回家，就发现自己的女友正和别人通奸。典狱官内心的防线终于决堤，他不顾还没理好的头发，疯似的骑着摩托车奔回家。回到家里，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正唱着歌在房间内玩点篝火，他高兴的返回冶炼厂。当看到他监管的人们在雨中烤火，男男女女们的手因相互渴望而有意无意地相互碰撞着、摩挲着，他走过去，在他们围成的圈子外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加入他们欢快烤火的圈子。每一次我们担心双方就要发生冲突的时候，导演都将我们的担忧一一化解，他化解的方式就是对“反方”也给予同情，给予他们和“正方”一样平等的理解与尊重。这种同情是一种站在人的角度上，对人类的大的怜悯，世界上，除了爱和包容，没有什么力量更能使人愿意改变，避恶向善。讨罚不是目的，改变才是导演想看到的结果，也是观众渴望的结局。习惯于血腥刺激的观众被这种自身不具备的境界深深地感动了。
　　伊利曼佐充分运用电影语言表达自己对真理的理解。小厨师和即将出狱的女友结婚了，正当他捧着鲜花，奔向他们在冶炼厂被允许可以在那里结合的小屋时，他被管理者拦住了，因为他们马上要欢迎一位来视察的领导，领导对自己讲话时，小厨师完全忘记了领导视察后自己就要和妻子“入洞房”的头等大事，他抓住这个难得接近领导的机会，说的却是他一直闷在心里的疑问，乳牛场主哪里去了，那么美好的人怎么就失踪了呢？（乳牛场主因为代表罢工的工人们和贸易委员会的头头谈判而被秘密绑架），结果小厨师被判处两年徒刑，虽然这意味着要延长两年时间和新婚妻子真正结合，但他不后悔，他认为为了真理值得这么做。他说，她是他的真理，她会一直在他身边。这让我们联想到牢狱外远离真理的麻木自由的人们——还有什么比心灵的牢狱更可怕？还有什么会比心中没有爱和真理而让人更加不自由？
　　影片的结尾更令人回味，小厨师、教授等“资产阶级分子”一起下井，井口随着升降机的下降离他们越来越远，井口的亮光变得越来越小。他们还会返回地面吗？有多少知识分子就这样一去不返？小新娘还能等到她心爱的小厨师吗？坚持真理的人就像失翼的灵雀可能再也飞不起来了，观众的心随着升降机一起沉入黑暗。
　　这部拍摄于1969年的电影，是用喜剧风格表达悲剧内质的一部经典作品，于1990一举夺得柏林影展金熊奖。《失翼灵雀》被冷冻二十一年后才再次展开它美丽的翅膀。它是伊利曼佐与赫拉巴尔的天作之合。赫拉巴尔的《严密监视的列车》也是由伊利曼佐执导，这部曼佐的处女作在1966年让年仅28岁的他一举成名，拿下了当年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奖。赫拉巴尔毕生最爱的作品《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也在赫拉巴尔辞世10年、伊利曼佐年近70岁时的今天拍摄完成，并荣获了捷克影坛最高荣誉“金狮奖”最佳影片等四项大奖，三度为伊利曼佐和赫拉巴尔的完美合作写下了辉煌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