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时间的追寻与文化的爬梳
随着中国经济在世界的崛起,文化界开始反思中国文化与伦理道德方面的种种问题,并力图建立中国文化的自信,以此来修复中国精神领域内的伤痕。2011年的长篇小说在这方面尤显突出,主要表现为两大动向:一是对百年中国历史发展进行回顾,深切反思在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人的精神问题;二是追寻古国文明的“天香”与“高原”,重新回眸民族文化生长的土壤。
书写当下
知识分子精神生活成突破口
只要稍稍考察一下就会发现,长篇小说大多在写当下,包括刚刚过去的几十年的历史。这是当代作家的优势所在,也是继个人化写作和先锋写作之后更为风行的一种写作潮流。作家都写自己熟悉的经验,要么是对当下市民生存生活的写实,要么就是对青年人面临的种种困境的白描,但因为离得太近,深度往往不够,相比之下,对知识分子精神生活的关注倒是更为深刻。格非在《人面桃花》和《山河入梦》之后,把关注的视角直逼当下知识分子的内心,推出长篇《春尽江南》,用冷静的笔法描绘出主人公端午由一个上世纪80年代的名诗人向一个无聊度日的小职员、他的妻子家玉由一个文学青年向职业律师的蜕变。《春尽江南》中故事时间只有一年,却把世纪之交前后大约20多年的中国社会生活的内在变迁和知识分子的精神历程充分呈现出来。黄蓓佳的《家人们》是一部当代《雷雨》式的、把社会历史变迁和政治内容渗透、挤压、置换为家庭伦理冲突的强烈形式的小说。王海的《城市门》以知识分子视角写农民与土地,触动了当下社会转型期出现的两大难题:精神失落与生存困惑。
反思现代性
一代有一代之方式
曾写出《告别夹边沟》、《定西孤儿院纪事》等震撼之作的杨显惠,在其新近问世的《甘南故事》中,将反思的视角投向正在消失的民族原生态文明。这是一部跨文体的写作,既可作为短篇小说集来读,也可看成是一部长篇小说——因其主题具有明显的连续性,内在的主人公也只有一个。杨显惠以极富控制力的笔调和近乎原生态的语言,为我们展现了甘南草原的民族文化生态怎样在工业化的步步逼近中急剧消解,作家用他的笔顽强地抵抗着这一异化大潮,不禁使我们想起福克纳、梭罗等很多现代作家对类似的生态主题的书写。
在反思当代生活的主题中,我以为有必要把韩寒的长篇小说《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也纳入进来。“80后”已经步入而立之年,对很多社会问题都应有自己的理解与反思,我以为应该正视他们这一代人的理解与反思,也应该把他们的文学放到整个文学版图里来谈,而不是仅仅将其列为附件。韩寒的这部作品一出版就被评论家称为“公路小说”,这似乎太过表相,不是一种内在的表述。这部长篇小说表现出的冷峻的调侃和不易觉察的嘲讽,以及韩寒式的思考,显示了新一代人对这个世界、社会和种种世相的看法,是值得关注的。
沉重历史
如何有新的美学发现
贾平凹的《古炉》以近乎原生态的手法,直逼那段最沉痛最荒谬的历史运动,给我们展现了一份沉甸甸的当代中国的心灵史。作品从最微末、最边缘处写起,行文节奏在快与慢、变与定、动与静、大与小、强与弱中,基本都取了后者。他要写出那个年代,最底层的中国人灵魂与血液中深藏的某种根性,以此来拷问和挖掘真正的中国经验、中国情绪,以及中国人曾经怎样活着的明证。《古炉》在2011年的问世,对民族历史的人文反思无疑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范小青《香火》的笔触从“文革”前的大饥馑开始,以魔幻的手法展现了政治运动中人们对民间信仰的坚持,将民间、命运以及信仰等深层问题放到文学的视野中予以观照。葛水平的长篇处女作《裸地》是以山西为背景的一部移民史。葛水平以一个女作家特有的眼光,通过一个家族的兴衰历程和一个女性的曲折命运,揭示了几十年间山西太行地区的沧海桑田之变,延续了她一直以来对生存的关注和对人性美的展示,同时也为乡土小说提供了新的感觉和经验。
革命叙事
呈现新的理解与叙述
海飞的《向延安》写的是新中国成立之前的地下斗争。这部作品之所以在红色题材中别具一格,是因为它突出了革命大潮中个体生命和个人选择的独立价值与诗性美感。作品的书名让人联想起“七七”事变后,成千上万的热血青年冲破重重阻挠,从五湖四海奔向延安,去寻找光明和理想的动人情景。如果说我们曾经担心,新一代的写作者身上,时代背景和历史关怀在淡化,政治情结和忧患意识在淡化,担心他们由于没有老一辈作家的苦难体验,也没有乡土生活的捶打磨练,创作出来的作品会没有深度,而现在,我们看到,新一代作家如海飞他们重诉历史的冲动没有消失,反而在以一种新的叙述方式和新的理解方式出现。
与海飞重新书写革命运动一样,方方也选择了革命叙事,只不过她选择的是1926年北伐时期的武昌之围。方方以新写实出名,她与池莉共造了一个市井生活中的武汉,写出了武汉城独特的人文风景和世俗劲头。但这一次方方选择冒险,放弃了市井生活,不仅要写宏大历史,而且要写“硬”的革命战争。对于革命历史的讲述,过去是有过一些文本,但都因为太靠近政治宣传而显得概念化、教科书化。那么,今天我们如何用文学的方式去重新表述它?这是一个难点。另一个难点是,我们怎样重新去认识和理解革命。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太多的主义,太多的派别,也有太多的牺牲。今天我们如何在远处将它看清楚,这是非常有难度的。方方在这方面做了一次很好的尝试,她的小说似乎让我们亲眼目睹了武昌城那惨烈的一幕,重温了一座千年古城的沧桑史,并且从中加深了对革命年代的理解。
辛亥百年
主题创作缺乏精品
历史再次往前追溯到辛亥革命。今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为纪念这一历史时刻,各大出版社陆续推出了一系列长篇小说,如浙江文艺社的《辛亥风云》,长江文艺社的《武汉首义家》,人民文学社的《铁血首义路》,陕西师大社的《辛亥女杰》,此外还有好多小说在等待出版。但客观地讲,这些小说就目前的影响来看,还缺乏精品力作。
相比之下,描述辛亥革命之前清末宫廷历史的《血朝廷》值得一读。在《血朝廷》中,作家祝勇试图从多维角度对清末宫廷50年的历史作出新的书写,虽未直接写辛亥革命本身,却与之息息相关——对晚清50年的研究,理应被纳入辛亥革命的研究范畴之中。在这部具有非虚构特点却又充满了心理探索的小说中,历史被推为远景,人物被拥向前台。光绪、慈禧、珍妃、荣禄、隆裕、李鸿章、袁世凯……在这一张张已被定型的历史面具之下,作者潜入他们的内心,揭开他们最幽暗最神秘的精神黑箱。祝勇表示,故宫将是他毕生的写作资源。
回溯“前生”
重返精神家园
在《长恨歌》及其他小说中,王安忆力图为上海画一幅当代风情画,寻找她红颜凋落的灵魂。但是,她的新作《天香》却越过了现代社会,直达400年前的晚明,为上海虚构了一种童年的情状——那时的上海滩刚刚从淤泥上裸露出来,渐次成形。如果说《长恨歌》是一幅充满流言与情欲的当代画,是上海纷繁乱象的“今世”,那《天香》便是一幅冷艳而散溢着天香的古典画,是上海的“前生”。显然,王安忆不仅要在语言风格上靠近古典主义,在文化元素上也在追忆逝去的古典时代。这不啻一种冒险。作家似乎要从对古典的追忆中寻找某种中华文明的自信出来,似乎要在上海滩上重新晒晒中国华丽的丝绸和传奇的民间技艺。这是当代作家在新世纪以来渐渐焕发出的一种文化自信。同样,张炜在《你在高原》中,也充分表现出对东方式的田园家园的认同感,那是因为他找到了中国文化这片温暖的高原。这两部作品所显示的精神向度,应该说是近些年中国文学值得肯定的重要收获。
之所以用这样一条线性的维度对今年的长篇小说进行一次梳理,原因有二:一是这些小说本身透露出一条对中国现当代历史进行回顾与反思的线路图,这也是当代长篇小说写作中最重要的一个视角,我以为有必要对其进行一次粗犷的勾勒;二是在强调重视文化发展的今天,有必要通过这样一种梳理,来强调我们不仅对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历史进行深刻反思,同样也要对历史精神和民族文化进行重铸,以期产生真正体现中华文明精神内核的伟大作品。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