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平实生活中的温暖力量
诗人们静心敛气,表达真诚,把内心世界的瑰丽想象与现实生活的朴素存在融会贯通。在高速飞奔的道路上,给人性、给爱、给他人、给温情留有一块足够的空间。
浏览一年的诗歌作品,明显的感觉是已看不到那么多的浮躁和喧嚣,也没有那么多的虚饰和空泛。诗人们沉浸在平静的艺术体悟之中,把内心世界的瑰丽想象与现实生活的朴素存在融会贯通,把思索人生的甘苦所得熔铸在文本的精致结构之中。在青年诗人舒丹丹的《一天中我钟爱的时刻》中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诗句:“六点钟我在菜市场摊贩间,流连于/菠菜,番茄,和豆腐:我无意在蔬菜的叶脉里/找寻生活的意义,但的确是它们/帮我一次次溶解,突如其来的虚空”。傍晚时分,充满世俗生活气息的菜市场里,在绿色菠菜、红色番茄和白色豆腐的五彩缤纷中,诗人的感受在贴近这日常的琐碎的场景时,悄然将其转化为一种有效的溶解剂,使那突如其来的虚空被充实。这样一个被诗人捕捉到的瞬间的心理触碰,构成了惯性无聊向诗意栖居转化的一幕。在弦河的《致歉书》中,我们又可以找到这样的诗句:“我们只是想,在冬天来临时/但愿温暖能满足它的愿望/但愿所有一切春天的梦/得以实现/告慰秋天掉落的叶”。诗人将几个季节之间转换造成的对应关系赋予了多重的蕴涵,让上升的情怀覆盖在低沉的情绪之上,连落叶的无奈之状都获得些许的抚慰。在把诗意寄予在主客观世界的相互映衬之外,有时诗人也会直接让目光聚焦某一个生活场景的纵深地带,或定格,或慢放,通过打乱既定的节奏唤起对前行中忽略的细节的回眸。“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一个小女孩/站在马路边/东张西望/想要过马路//她身体前倾/有点着急/可马路很宽/车很多/速度很快//一个女孩要到马路对面去/一个穿红羽绒服的小女孩/一个脸蛋比熟透的还要红的小女孩/一个像一枚新鲜的盖在衰老的冬天/额头上的印章一样的小女孩/要到马路对面去//没人注意到她/人们都很忙/人们需要生存/需要赶路”(李辉《一个小女孩要过马路》)。这是人们往往熟视无睹的一个镜头,诗人用一种白描和特写的方式呈现出来,也许还是会起到触动和警醒作用的。当然这还不是写诗者的主要意图,诗的主旨在于提示人们在高速飞奔的道路上,心中还要给人性、给爱、给他人、给温情留有一块足够的空间,决不能都让物化的东西塞满。
追溯诗人的情怀之源,大抵离不开对故乡的眷恋,离不开对母语的依赖。因父辈的从军而今居住在天府之国的诗人靳晓静,念念不忘远在东北的家族之根。而她的寻根方式也别具一格,她要的是“以一首诗返乡”。她在《我吃惊那些脸庞》中写道:“千里万里外的松嫩平原/是我的故乡/父亲十六岁扛枪而别的故乡/我在地图上多少次抚摸
过/而今见到了才知道,故乡/就是叔叔姑姑和一大群兄弟姐妹的总称”。这是多么朴素的故乡意识啊,又像是在勾勒一幅浓郁的亲情图画。在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诗人黄金明的《家乡与树》中,一个离乡的游子内心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的思乡之树,在走遍千山万水的路途上,无处不是错把他乡当故乡。“你抱住随便一棵树嚎啕大哭/那些好奇而惊诧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故乡不仅仅意味着根深蒂固的记忆,更是一种精神谱系,即便在有形的泥土、石头、草木、屋舍、田垄、果园都消失之后,它仍然会完好地保存在诗人的文本中。故乡是诗人的最初出发点,也可以说是诗人的最终归宿。记得若干年前一位多年移居海外的诗人曾把自己的一部作品叫做《带母语回家》,在诗人邰筐的《从一个汉字开始》中,读者会谛听到民族文化血脉中汩汩流淌的澎湃之声。“从一个汉字开始,不/从组成汉字的一个笔画开始/打开一册江山,倾听遥远的风声/在笔墨中立身,立命,立心”。“蘸着月光和泪光/把每一个汉字擦净,作为/一个有洁癖的人一个汉字的/保洁工,我愿用一生的时光做赌注/在词语里画地为牢/做汉字的忠实奴仆/并以灵魂作抵押,割让无数白天黑夜/白纸和黑字,泾渭多分明/名词是灯塔,动词弄扁舟/只有内心装得下三千亩月光/或许才有资格,做那个/被汉语加冕的人”。诗人李琦在一首有感于地中海之滨的文化交流障碍的诗作《我们彼此热情地交谈》中感叹到:“那被叫做汉语的语言/早已是我的衣衫、我的味觉/我的心领神会、我的 自然而然/想起临行前,家人那
些/被我 讥讽为絮叨的叮嘱/此时成了细密的针线/正一下一下,缝补着乡愁”。张枣在《朝向语言风景的危险旅行》中说过:“当代中国诗歌写作的关键特征是对语言本体的沉浸,也就是在诗歌的程序中让语言的物质实体获得具体的空间感并将其本身作为富于诗意的质量来确立。”纵观汉语诗歌历史上每一次重大的变革,无不触及诗人对语言本体的认识与理解。在当今世界文化的相互激荡中来观察汉语诗歌,人们能够欣喜地看到这是一个既开放、包容、借鉴,又坚守、稳定、创造的独特语言领域。
劳伦斯在评价诗人惠特曼时认为:“艺术的首要作用是载道。但是这道是富有激情、含而不露的道,而不是说教。这道要改造的是你的血性,而不是你的理性。”那么思想是怎样进入到文学作品之中的呢?“只要这些思想还仅仅是一些原始的素材和资料,就算不上是文学作品中的思想问题。只有当这些思想与文学作品的肌理真正交织在一起,成为其组织的‘基本要素’,换言之,只有当这些思想不再是通常意义和概念上的思想而成为象征甚至神话时,才会出现文学作品中的思想问题”(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新世纪诗歌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变化,诗人们深知作品中的思想是不可缺席的,而诗歌可否产生精神力量关键在于有没有思想光芒在闪烁。思想不是无源之水,也不是无本之木。在2011年的诗歌作品中,不难看到诗人们静心敛气、表达真诚的努力,“深入下去,和一条蚯蚓称兄,和一只蚂蚁道弟,让肤浅的身体/慢慢深入,深邃而广博的大地”(纯子《请深入》)。梁小斌在青海湖畔留下了如此虔诚的心愿:“初见三江之源/我跪在水底白云如画的青海湖畔/首先我想以水洗面”(《洗砚观止》)。诗人躬身向下,亲近土地,亲近自然,把采撷到的清新之气融进自己的字里行间。如果说这样得到的收获,尚可以想见,然而就是在生硬冰冷的大工业的流水线上,诗人张洪波也能在触摸一辆车的骨骼时,“轻轻地抚摸一下/那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了一种真实的体温”。“看到了一辆车的骨骼/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内部/从此,对自己更加信任和珍惜”。诗歌接了地气,有了灵气,也不回避任何题材。更应注意到的是诗人在面对当下,面对现实的写作中,常常在不经意中,把读者引入到无限的遐思之中。“我总想拂去花瓣上轻微的伤痕/轻轻采摘那些微微泛黄的叶子/让美好的事物更加纯粹/也许因为我是个诗人/把理想放在最高的地方/不但欣赏,而且实践”(林莽《我想拂去花朵的伤痕》)。这些从平实生活中发掘到诗意虽不耀眼,但包蕴着关怀和希冀,包蕴着承担和探索,包蕴着坚定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