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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的视野中蔚然成林

发布时间:2021-08-20 来源于: 作者: 高海涛 点击数:
  认识马成林先生是在几年前的一次文学研讨会上。他栖身于影视界,不仅是成绩斐然的导演和编剧,而且对文学和批评似乎也不陌生,可谓左琴右剑,颇具“作家型影视人”的气质。不久前,他通过另一位朋友,告知将出版文集,并希望我能为之作序。作序是件小事,难得的是一种信任,尤其在彼此交往不多的情况下,足见其人格的坦诚,就像春天,我来了,你看见,任你评说。
    首先,我很喜欢他的书名——《春天意味什么》,这几乎是社会人生的一个大问题,春天年年来到人间,但却很少引起我们的思考。在文集中,这个题目是作者对一部名为《立春》的电影的评论,这部电影我记得看过,印象不深,是马成林的解读让影片中的故事现出了不凡的意义:“一个自信有唱歌剧天才的女人,上帝却没有给她一付娇好的面容;一个自信有绘画才能的年轻人,上帝却没有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自信有舞蹈天才的男人,上帝同样没有给他一个像样的男人的身体,《立春》表述的似乎就是这样一群生不逢时的‘弱势天才’。上帝只眷顾了他们的特质,造完‘这部份’便扬长而去了,却全然没有顾及到他们的生存要件”。这样的解读,不管对那部电影来说是否十分准确,却自有一种犀利和成熟的思想力量,他指出这些人物在生活中“被无情地消磨,被无情地肢解。最终,因为他们选择“存在”而不得不被春天褪去正在蜕变的羽毛,还原成永远的丑小鸭。这是一曲悲歌,一曲无声的悲歌。”从电影语言到批评话语,这里有一个破译密码,转换人文的过程。当姹紫嫣红开遍的时候,希望与绝望,却原来离得那么近,就像一片树叶的两面,以至,它们连经络都是共有的。马成林所揭示的,仿佛是一个生命的寓言,春天的寓言,它清凌凌地透彻,却又无可解答,就像剧中人的那句台词:“春天来了,其实也不一定意味着什么”。
    这一个别样的春天的故事,让我想起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其中写女主角娜塔莎,说她能唤起人强烈的“春天感”,足以激励人去投身改革和革命。但这样的女性和这样的“春天感”现在没有了,现在的春天和我们的生活,已经与托尔斯泰式的史诗没有关系,在许多情况下倒更像是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比如他的《还有一件事》(One More Thing),讲述一个蓝领丈夫与妻子离婚被赶出家门的故事。当这个男人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家的时候,他坚持认为自己对妻子及女儿“还有一件事要说”,但面对正等着他走出门去的妻子和女儿,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要说什么事,只好在尴尬可笑的频频回首中被前来执行此事的警察送走。这篇小说之所以被称道,大概是因为它揭示了现代人的某种共同的经历和生存状态,平常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关键时刻却又总是想不起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然而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正如春天,总要意味着点什么,哪怕仅仅是内心似有若无的期待,哪怕是仅仅是作家、艺术家、批评家和学者们观察问题的一个角度和视野。
    马成林就具有这样的视野。他经历过新中国成立,也经历过改革开放,这种特殊的人生历程,赋予他一种精神的坚定和艺术的敏感。特别是他的影视评论,如《视听批评理论中审美语境的缺失》、《电视剧与电影的近亲繁殖》、《央视主播玩“冷幽默”令全国人民尴尬》、《由袁莉的“真空装”谈起》等,其批评意识独立不羁,彰显性情,没有时尚的艺术炒作和话语包装,却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清新和犀利,整部文稿如广角镜头般,既有着学术气质的论证,也兼具审美理论前提下的艺术探寻,将与之相关的时代与生活,社会与文化纳入视野,呈现了一幅个人化的思想全景。
    王尔德曾经说过,文学和美术之不同在于,前者是把形象诉诸于想像,后者则把形象呈现在眼前。而比美术更鲜活、更在场、更直接地将世间万象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在今天当属影视艺术。作者身在影视圈中,影视艺术自然是他的主要关切,从荧屏文化现象,到时尚文艺话题,以及当下视听亮点,许多思考都可谓切中时弊,令人耳目一新。比如他对电影版《赵氏孤儿》的评析,一反对所谓命运深度的虚无考量,转以勇士般的手笔,开宗明义的气度,从影视作品的普遍现状,到历史本身于当下此刻的意义,由此及彼,由远及近,鲜明而彻底地揭示了当代影视作品中,戏说乃至扭曲历史的浅薄风气,指出这种暧昧的,嬗变的,令人瞠目的削足适履和霍然操刀,不只是“对历史的大不敬,更严重的是造成认识上的混乱”。事实也确是如此,《赵氏孤儿》的故事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从左传和史记,到十八世纪在欧洲堪与《哈姆雷特》媲美的影响,到今天的电影,到网上流传的 “如果你开车撞了人,如果你爸爸不是李刚,那你就是‘肇事孤儿’” 的调侃,可以说见证了中国文化核心价值的繁盛与流失,而马成林掷地有声的追问,不仅显示了刚柔兼蓄的精神品格,也体现了一个文艺工作者应有的良知与道义。避开喧嚣的时尚话语,向往金泥的泰山极顶,拒绝中产阶级的庸庸碌碌,回归历史与美学的思考,这是作者在他的影视评论中所追寻的境界。
    当然,这本文集收入文章上百篇,其中不仅有评论,还有散文、随笔、杂文。但虽文体各异,作者的精神追求却是始终如一的,那就是在影视内外,观照心灵,感悟文化,俯仰人生。比如《圣器》中由童年家里那座行走了半个世纪的“老挂钟”,引发出对时代与亲情的特殊怀念与遐思。还有《我们何时能独善其身》中对一种人生境界的仰望和吁求,《误入藕花深处》中对挚友离世后的深情缅怀与自责,都体现了人情的广度和人性的深度。人心过往处,得失是非间,读来如峰峦迭起,锦瑟无端。而《也为胡适和张爱玲说点话》中的思绪则如绛树两歌,在对“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张爱玲与“认真做事,严肃做人”的胡适的同情了解和深情慕念中,将这两个非凡生命在时间轮回、道德训诫中的精神与命运,庄严与缱绻,遗憾与欢欣,娓娓述来,读之令人感慨良多。可以说在作者生活与思想的每个领域,几乎都遍布着精神走过的轨迹,既深刻亦自由,既锋芒亦温润,既浸润出书卷的幽香,又弥散着善思者力透纸背的遒劲笔力,均可谓知人论世,不乏洞见,仅就其中所表现的人文关怀和思想锋芒而言,对于一位资深而有成就的影视工作者,就堪称难能可贵的收获。
    世界是变化的,但变中也有不变。对此我所学过的法语中有一个愤世嫉俗的表达:Plus ca change, plus c'est la meme chose,即事情越是变化,越是相同。张爱玲曾对这句话深表认同。但同样的意思,也可以有积极的理解和表达,比如说:无论世界怎么变化,每到春天树木总要开花。然而当我们这样往深处想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个无可解答的疑虑——春天来了,到底是说明这个世界在变化呢,还是在不变化呢?
    不管怎么说,马成林的有些观点和文字是能让人感动并得到启发的,至少,他的文章不世故,现在世故的文章太多了,无论在学术上还是创作上,突出表现就是首先考虑利害关系,而不是从生活之真、艺术之爱出发。相比之下,马成林的人文关怀和思想锋芒就显得更有分量一些。这其中似乎贯穿着某种青春浪漫岁月的理想与初衷。用我最近所译的美国诗人朗费罗《青春祭》中的话说,可谓“少年的意志是风的意志,年轻的思想是漫长的思想”。这样的意志和这样的思想,也许与实际年龄没有太大关系,而更应该说,它是一种生命格局和精神气质。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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