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那些酸楚，苦涩，微甜，辣口的故事……
发布时间：2021-08-20 来源于： 作者： 李 厘 点击数：次
1968年，37岁的门罗出版了第一本短篇集《快乐影子之舞》。此后，每隔三四年，她写出一本新书，到目前为止，写了14本小说集。
《快乐影子之舞》都是些短故事，以家乡小镇为背景，讲述成长年代的刺痛、羞辱，真实的亲情关系。包含《亮丽家园》《一点儿疗伤药》《有蝴蝶的那一天》《明信片》《去海滨》等经典短篇的这本小说集，是门罗在20年的时间里利用孩子午睡时间写出来的。从《女孩和女人的生活》开始，门罗偏爱写稍长些的短篇。70岁之后，她几次声称要“颐养天年”， 停止写作，但却“口是心非”。她越写越快，越写越长，一连气写了五本小说集，包括《逃离》（2004）《幸福过了头》（2009）。她的两本作品集的标题《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1971）《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2001）可以说是她创作的全部主题。
门罗讲述妻子和母亲们，在丈夫、孩子、亲情关系、朋友和与之相关联的女人之间的生活；那些为了爱情走进来走出去的女人。这些小镇上的女人，盛开在青春年代，对生活对爱有着坚定的信念，在沉闷的小镇生活里时常冒出逃离的念头。那个在女孩作弄下，托运走主人家具，坐上火车的女仆乔安娜，到底得到了一桩好姻缘（《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机缘》中希腊语教师朱丽叶，为了火车上邂逅的男人的一封来信，和信中的一句“我时常会想起你”，坐上长途汽车，去海滨小镇见到捕鱼为生的埃里克……门罗说，“我想让读者感受到的惊人之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她偏爱在她的故事里加入离奇的偶然因素，故事因它而起，也因它波折重重。早期的门罗有着麦卡勒斯式的忧伤，但不绝望；诡谲、沉郁如奥康纳，但不恶毒。随着她的短篇越写越长，生活和人性的莫测难料在她手中魔方一样转得越发精彩。她描写一个人一生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可以看成一部长篇的“浓缩版”。她似乎钟情于叫做“命运”的东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门罗故事里的小镇女人都很单纯，带着奥斯丁时代的气息，生活在男权的阴影下。在《男孩和女孩》里，门罗写到童年时期从父母那里感受到性别差异带给她的触动：“女孩并非我当初想象的，不过是个身份而已，而是我不得不变成的一个角色。”在小说里，“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指的是小女孩们玩游戏时说的一句带魔力的咒语。对门罗故事里的女人而言，将标题里的“恨”换成“背叛”，似乎更加准确。男人的背叛就像家常便饭。但门罗不写女人内心的怨恨，只写她们的眼泪。也许她以为流泪的女人比一张充满怨恨的脸更美？她回避“丑”“恶”“残忍”范畴的事物，虽然她描绘了各个层面的人性，包括变态的人性，各种死亡形态。但她只写内心感受，省略引人不快的场景描写。比如，《多维世界》里的劳埃德狂怒之下杀掉三个幼儿，门罗只写道“沙沙喉咙上有伤口。其他的孩子，是用枕头干的”。《死亡时刻》中，小婴儿本尼被开水烫伤致死是中心故事，但门罗始终没有正面描写本尼烫伤的过程。门罗游走在残酷、血腥、悲情的边沿，决不玩味，任其蔓延。其实，即使是爱、欢乐、友谊这样的事物，门罗也一样不高调。她的故事没有太暖的温度，太明亮的色彩，如同《快乐影子之舞》《幸福过了头》《好女人的爱情》，故事完全没有标题那么明媚。
门罗说，我写的就是生活中的我。那些小镇人的故事，都是门罗曾经的生活，经过一段世事人生之后回头品味，变成独具韵味的门罗小说。她好像一个镇定的外科大夫，冷静审视笔下人物的肉身和灵魂，细致、精准地解剖故事的层层肌理。她惯常从后面开始讲述故事，在记忆的时空和正在发生的现实之间，不断切换，读者需要一次两次更多次地回放那些断断续续的瞬间和片段。门罗以上帝之眼，用全知全能的视角显露隐秘之处，但总有几扇门，被她紧紧关闭着，留下深长的意味、重重玄机和疑问。《逃离》里那个恐怖黑夜的雾气到故事结束时依然迷雾重重，让人回味不尽。克拉克为什么不告诉卡拉小羊曾经出现过？克拉克带着小羊离开西尔维娅之后发生了什么？小羊弗洛拉真的现身过吗？
一直为自己没有写出长篇耿耿于怀的门罗，故事里的人物其实相互交叉，够得上几部长篇的内容。很多故事里门罗都写到母亲；《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可以看成是用8个短篇组成的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逃离》中《机缘》《匆匆》《沉寂》三篇讲的是朱丽叶一个人的故事。从火车上相遇，接到信后动身寻找（《机缘》）；到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看望病危的母亲，被各种忧怨、落寞的情绪所缠绕（《匆匆》）；《沉寂》则是朱丽叶孤寂中的回忆。丈夫的背叛。女儿长大后的叛逆，突然有一天消失，再没有音信。埃里克葬身大海……
门罗总是把故事讲得让我们屏住呼吸、唏嘘不已。那些酸楚、苦涩、微甜，辣口的故事，那些足够敲打、触动我们神经的故事，都被不喜张扬的门罗控制在清晰、朴素、极尽节制的文字之中。她在一日三餐居家操劳的日常生活中，发现笔下人物内心深处的波澜，情绪的微妙变化。将心灵深处的撕裂、伤痛、清洗和平复，透视般记录下来，不加丝毫掩饰。在《乌得勒支的宁静》里，门罗这样描写长期承受帕金森症折磨的母亲：“她穷尽一切手段索要我们的爱，既不觉得羞耻，也没有理智，如同孩子一般索要爱。我们又如何能够爱她？我们爱的来源并不充足，她对我们的需要又太过宏大。”这样可以穿透心底的文字，让我们想起自己的往事，曾经的伤痛、愧疚和眼泪。小镇人的怅惘，离愁别绪，生老病死，犹如我们自己和亲人走过的一生。
门罗描绘生而为人在人生的河流中所经历的暗涌和风浪，暗涌、风浪过后，河水缓缓流淌，依然再经历暗涌和风浪……她以偶然中的惊异和波折、阴霾迷雾里的玄机，用镇定自若的语调告诉我们：每个人面对的不仅仅是身边的人，还包括各种生物、植物，宇宙万象。人的情绪是在各种力的作用下起伏变化的。复杂多变的人性有时好有时坏，最终都控制在理性和情感的关联之中，控制在超自然的力量之下。门罗引导我们用别样眼光看待我们和世界的关系。
（编辑：moyuzhai）
《快乐影子之舞》都是些短故事，以家乡小镇为背景，讲述成长年代的刺痛、羞辱，真实的亲情关系。包含《亮丽家园》《一点儿疗伤药》《有蝴蝶的那一天》《明信片》《去海滨》等经典短篇的这本小说集，是门罗在20年的时间里利用孩子午睡时间写出来的。从《女孩和女人的生活》开始，门罗偏爱写稍长些的短篇。70岁之后，她几次声称要“颐养天年”， 停止写作，但却“口是心非”。她越写越快，越写越长，一连气写了五本小说集，包括《逃离》（2004）《幸福过了头》（2009）。她的两本作品集的标题《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1971）《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2001）可以说是她创作的全部主题。
门罗讲述妻子和母亲们，在丈夫、孩子、亲情关系、朋友和与之相关联的女人之间的生活；那些为了爱情走进来走出去的女人。这些小镇上的女人，盛开在青春年代，对生活对爱有着坚定的信念，在沉闷的小镇生活里时常冒出逃离的念头。那个在女孩作弄下，托运走主人家具，坐上火车的女仆乔安娜，到底得到了一桩好姻缘（《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机缘》中希腊语教师朱丽叶，为了火车上邂逅的男人的一封来信，和信中的一句“我时常会想起你”，坐上长途汽车，去海滨小镇见到捕鱼为生的埃里克……门罗说，“我想让读者感受到的惊人之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她偏爱在她的故事里加入离奇的偶然因素，故事因它而起，也因它波折重重。早期的门罗有着麦卡勒斯式的忧伤，但不绝望；诡谲、沉郁如奥康纳，但不恶毒。随着她的短篇越写越长，生活和人性的莫测难料在她手中魔方一样转得越发精彩。她描写一个人一生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可以看成一部长篇的“浓缩版”。她似乎钟情于叫做“命运”的东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门罗故事里的小镇女人都很单纯，带着奥斯丁时代的气息，生活在男权的阴影下。在《男孩和女孩》里，门罗写到童年时期从父母那里感受到性别差异带给她的触动：“女孩并非我当初想象的，不过是个身份而已，而是我不得不变成的一个角色。”在小说里，“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指的是小女孩们玩游戏时说的一句带魔力的咒语。对门罗故事里的女人而言，将标题里的“恨”换成“背叛”，似乎更加准确。男人的背叛就像家常便饭。但门罗不写女人内心的怨恨，只写她们的眼泪。也许她以为流泪的女人比一张充满怨恨的脸更美？她回避“丑”“恶”“残忍”范畴的事物，虽然她描绘了各个层面的人性，包括变态的人性，各种死亡形态。但她只写内心感受，省略引人不快的场景描写。比如，《多维世界》里的劳埃德狂怒之下杀掉三个幼儿，门罗只写道“沙沙喉咙上有伤口。其他的孩子，是用枕头干的”。《死亡时刻》中，小婴儿本尼被开水烫伤致死是中心故事，但门罗始终没有正面描写本尼烫伤的过程。门罗游走在残酷、血腥、悲情的边沿，决不玩味，任其蔓延。其实，即使是爱、欢乐、友谊这样的事物，门罗也一样不高调。她的故事没有太暖的温度，太明亮的色彩，如同《快乐影子之舞》《幸福过了头》《好女人的爱情》，故事完全没有标题那么明媚。
门罗说，我写的就是生活中的我。那些小镇人的故事，都是门罗曾经的生活，经过一段世事人生之后回头品味，变成独具韵味的门罗小说。她好像一个镇定的外科大夫，冷静审视笔下人物的肉身和灵魂，细致、精准地解剖故事的层层肌理。她惯常从后面开始讲述故事，在记忆的时空和正在发生的现实之间，不断切换，读者需要一次两次更多次地回放那些断断续续的瞬间和片段。门罗以上帝之眼，用全知全能的视角显露隐秘之处，但总有几扇门，被她紧紧关闭着，留下深长的意味、重重玄机和疑问。《逃离》里那个恐怖黑夜的雾气到故事结束时依然迷雾重重，让人回味不尽。克拉克为什么不告诉卡拉小羊曾经出现过？克拉克带着小羊离开西尔维娅之后发生了什么？小羊弗洛拉真的现身过吗？
一直为自己没有写出长篇耿耿于怀的门罗，故事里的人物其实相互交叉，够得上几部长篇的内容。很多故事里门罗都写到母亲；《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可以看成是用8个短篇组成的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逃离》中《机缘》《匆匆》《沉寂》三篇讲的是朱丽叶一个人的故事。从火车上相遇，接到信后动身寻找（《机缘》）；到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看望病危的母亲，被各种忧怨、落寞的情绪所缠绕（《匆匆》）；《沉寂》则是朱丽叶孤寂中的回忆。丈夫的背叛。女儿长大后的叛逆，突然有一天消失，再没有音信。埃里克葬身大海……
门罗总是把故事讲得让我们屏住呼吸、唏嘘不已。那些酸楚、苦涩、微甜，辣口的故事，那些足够敲打、触动我们神经的故事，都被不喜张扬的门罗控制在清晰、朴素、极尽节制的文字之中。她在一日三餐居家操劳的日常生活中，发现笔下人物内心深处的波澜，情绪的微妙变化。将心灵深处的撕裂、伤痛、清洗和平复，透视般记录下来，不加丝毫掩饰。在《乌得勒支的宁静》里，门罗这样描写长期承受帕金森症折磨的母亲：“她穷尽一切手段索要我们的爱，既不觉得羞耻，也没有理智，如同孩子一般索要爱。我们又如何能够爱她？我们爱的来源并不充足，她对我们的需要又太过宏大。”这样可以穿透心底的文字，让我们想起自己的往事，曾经的伤痛、愧疚和眼泪。小镇人的怅惘，离愁别绪，生老病死，犹如我们自己和亲人走过的一生。
门罗描绘生而为人在人生的河流中所经历的暗涌和风浪，暗涌、风浪过后，河水缓缓流淌，依然再经历暗涌和风浪……她以偶然中的惊异和波折、阴霾迷雾里的玄机，用镇定自若的语调告诉我们：每个人面对的不仅仅是身边的人，还包括各种生物、植物，宇宙万象。人的情绪是在各种力的作用下起伏变化的。复杂多变的人性有时好有时坏，最终都控制在理性和情感的关联之中，控制在超自然的力量之下。门罗引导我们用别样眼光看待我们和世界的关系。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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