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命在英语中再出生一次――读高海涛散文集《英格兰流年》
发布时间:2021-08-20 来源于: 作者: 贺绍俊 点击数:次
故乡在高海涛心中的分量很重,他的散文大多是在抒发他的恋乡之情。这是我读他的散文集《英格兰流年》留下的第一印象。在日常生活中,高海涛的故乡情结会在人们面前不期然地流露出来,我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还曾以此调侃过他。从内心来说,我对眷恋故乡的人怀有敬意,但同时我自己对于故乡情结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希望不要因为爱故乡而约束了自己的胸襟。故乡是一个永不衰竭的文学题材,也许在我们最初的文学启蒙里就少不了故乡情感的培育,比如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从小我们就背得滚瓜烂熟。但故乡之情也是自私之情——读多了写故乡的文学作品,难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与“情人眼里出西施”同一个道理,爱故乡的作家总觉得故乡是天下最美好的地方。因此,我读到一些写故乡的散文时,既被作者浓郁的乡愁所感染,也会对作者的乡愁有所挑剔,因为乡愁有时候会遮蔽了作者的眼睛,让作者的视野太局促。然而高海涛的《英格兰流年》让我看到了一种别样的乡愁,这是一种开放性的乡愁,这种乡愁来自一种胸襟开阔的故乡书写。如果说,一般的故乡书写是一种聚合式的书写,一切都以故乡为轴心,作者的所有思绪最终都会在故乡聚合。而高海涛的故乡书写却是一种发散式的书写,他从故乡出发,把故乡情结的种子播洒在他所到的每一个地方。
高海涛的故乡在辽宁的西部,这里的确是一个令人生出自豪感的地方。据考古学家论证,在一亿多万年前,辽西地区气候湿润,湖水荡漾,植物茂盛,生命勃发。但一次剧烈的火山爆发,瞬间将这里的生灵全部掩埋到了地下。如今不断从地下挖出的各种生命的化石,见证了亿万年前的繁华。当然,我们从高海涛的散文中也能领略到辽西的魅力。但这并不是高海涛写作的终点,在他的思想中,辽西完全幻化为全世界,他愿意将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认同为自己的故乡。当然,相对于世界的任何角落,高海涛尤其钟情于英格兰,《英格兰流年》这一篇典型地体现了这一点。这篇散文就像是摆放在书桌上的一帧年历,每一个月都是一幅优美的风景画。但每一幅都是将英格兰和辽西两处地方融为一体的风景画。高海涛仿佛在自问自答:“但是在辽西,在我那干草原一般的故乡,也能找到英格兰吗?”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在英格兰乡间,往往都会有一棵橡树,这就像在我们辽西,每个村子都会有几棵榆树一样。”
当然也不仅是英格兰,他对大洋彼岸的美国,横跨欧亚的俄罗斯,也有这种同样的乡愁。前者如《青铜雨》《美国的桃花》《寻找男孩克拉克》;后者如《贝加尔湖与烟斗》《苏联歌曲》《记恋列维坦》。其实不仅如此,在他纯属叙写亲情的散文如《父亲的菜园,母亲的花园》《四姐在天边》《故乡海岸桃花》,深情追忆个人经历的散文如《芭蕉远上白云》《老师与铅笔》《比树古老,比山年轻》等篇什中,那种对西方和世界文化的眷恋也多有流露,仿佛他笔下的所有人和事,哪怕是几朵野花,也无不绽放着中西合璧的异彩。
凡是给高海涛的写过评论的人几乎都注意到高海涛的开放性的乡愁这一特点,当然人们采用了不同的说法,同时也分析了高海涛为什么会这么去处理自己的乡愁。如闫缜尔认为“高海涛的乡愁,是对整个世界的观照”,吴义勤称之为“全球本土化”。我得承认,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我还想补充一点,高海涛处理乡愁的方式也是与他学习英语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本来是北方某大学的英语教师,读英语,教英语,浸润多年,矫矫不群,却最终选择了文学。他是带着满脑子的英语以及英语描述的另一个世界进入到文学的。海德格尔曾经说过:“语言是存在的家”。我愿意这样来理解海德格尔的这句话:语言也是人们的故乡。出生地是我们身体的故乡,而语言则是我们精神的故乡。当人们使用母语的时候,身体的故乡与精神的故乡是合而为一的。但是,对于高海涛来说,他多了一门语言——英语。英语让高海涛的生命又出生了一次,从此他又多了一个精神的故乡。所以高海涛相信英语能传达父亲的生命信息,在他的眼里,英语“是知恩图报、聪明晓事、富有灵性的语言”。并不是每一个学习英语的人都会把英语当成另一个精神故乡的,因为有的人仅仅是将其作为一种语言工具,他们没有将自己的生命孕育其中。但英语成为了高海涛的故乡,特别是英格兰的英语,这里才是最正宗的英语啊!高海涛于是非常肯定地回答了批评家阿吉特的疑问“一个人对自己人未到过的地方,也会怀有乡愁吗?”他回答道:“我觉得会,对我来说,英格兰就是这样的地方。”他将其称为“特殊的乡愁”。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乡愁。这是对另一种文化的向往和念想,这种向往和念想又与自身的故乡情结相遇,仿佛两种文化找到了共同的话语。所以高海涛希望自己的散文“宽阔如莎士比亚的灵魂,庄严如弥尔顿笔下无法追忆的主题,富饶如乔叟那充满智慧的玄想,美丽如斯宾塞的梦幻……”我们的确从高海涛的散文里读到了宽阔,庄严,富饶,美丽,但同时我们也能够感觉到,无论是宽阔、庄严,还是富饶、美丽,它们不仅仅是英格兰式的,而且还分明有着辽西的影子。
英语让高海涛多了一份特殊的乡愁,也让高海涛的精神更加富有。英语的韵律,英语的思维,以及英语表述的精神内涵,就浸透在高海涛的文字里,使得高海涛的叙述更优雅,也使得高海涛的心境更高朗。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看来一位中国作家掌握另一种语言,比方说英语,还是很有好处的。当然你必须让自己的生命在语言中再出生一次,从而获得又一个精神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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