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土地的诉说――试析长篇小说《路过合庄》
发布时间:2021-08-20 来源于: 作者: 张 男 点击数:次
《路过合庄》系中国作家协会2012年度的重点扶持作品;也是辽宁省作家协会首批五部重点扶持作品之一。从立题、构思到书写、打磨,历经四年之久,是尹守国在农村题材厚度上的一次尝试。作品以高速公路为意象,涵盖农村生活方式的变迁,以及村民心理状态的转型。这对首次入笔长篇的作者来说,是一个心理和技术上的考验。不仅需要作者谙熟当前农村的现实生活,还要对农民个性心理有精准的把握,必要时,要对农民的生存出路有一个大致的预判。唯有经过立体、全面的思考,才可以在文本中精准复现合庄的动态轨迹。可以说,《路过合庄》蕴藏着辽西农村的地域性,涉及到叙事的多元性。通过前期资料的积累、入笔过程的锤炼、截稿之后的打磨,通过流畅的情节,塑造了鲜活的人物形象,更有现实的思考融入主题之中,值得读者深入阅读。
一.乡土题材的地理纪实
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反映在创作上,乡土文学一直占据重要的位置。作家凭借自己的文化结构,在不同方面对题材进行挖掘。有对乡土进行批判,形成强烈的碰撞;有对乡土进行沉思,带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泽;有平静地抒怀故土,形成心灵的回归;有唯美的勾勒民风,与之达成和谐氛围。尹守国也一直致力于乡土文学的创作,他发表的近百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基本都以合庄作为地理基点。因此,他也自诩为“合庄的书记”。对这块虚构的地界,他时刻存在着创作的冲动和表达的欲望。这部《路过合庄》正是他对农村生活的详实体察,也是对合庄全方位的展现。相对比乡土文学出现的回归、批判、和谐、碰撞,作者所要表达的是一种挽留,对农村转型生活的一种隐忧。这是他选择“高速公路”这个时间节点的初衷,也是他进行主题筛选时的思索。
在当代文学史上,不乏代表性的地理坐标。譬如苏童的香椿树街,阎连科的靶耧山脉,莫言的高密县,贾平凹的商州棣花村,这些地域名称和作家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成为作家切入生活、所察所思的源泉。它们或者是作者出生的地带,或者是给予作者心灵触动的地方。总之,有了一种深刻的影响和一些难以忘却的情愫后,才会对某个地域有着诉说的欲望,才形成提笔创作的缘由。合庄虽然是尹守国虚构出来的地理坐标,但从其地理位置及风土人情的描写中,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为作者的故乡。它饱含作者的心力和情思,带给作者不竭的创作冲动,让作者有着一份独有的衷爱,在作品中饱含着怀乡的思念。这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原型是作者最熟悉的生活环境,还折射出作者对土地的一种情怀,从而衍生了他对人性的基本尊重,加深了对世界、对生存的人文关怀。从这个角度来说,尹守国筛选的乡土题材,必定带有现实主义的印记,作者带给读者的是一个原汁原味的合庄,尽管合庄是在想象中建构出来,但这种虚构出来的距离,不但没有消磨作品的现实意味,反而在虚构中更加真实地反映出辽西农村的生存状态。
取材当下生活的乡土题材作品有很多,在表现现实对乡土的冲击时,很多作家会带有强烈的入笔情绪,采取生硬的笔调直接切入主题,甚至在其中夹杂一些超现实的手法,以此体现现实对人物的生存考验,残酷中颇有些拿头撞墙的惨烈。而尹守国的这部作品,以近似观察员的视角去描摹他眼中的现实。城镇化进程给农村伦理带来强烈冲击,让作者感到震颤,但作者并没因此而失去理智,他的情感是含蓄的,也是矛盾的,是以一种近乎零度的表述去还原合庄。作者彷佛置身作品之中,是其中的人物之一。村落的一草一木,村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绘声绘色地描摹出来。这显示出作者对农村生活的熟悉及其长期对人性的揣摩,从中挖掘出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内在心理,并在其中暗暗折射出社会影像。在看似是漫不经心的描写之中,却时时表露出他对土地的焦灼之感。
作者的焦灼不动声色,含蓄的蕴藏在字里行间,致使他描述的乡土大地是动态的、变化的、而且充满着未知的可能性。作者感知到剧烈的现实变化,并用文字对抗内心的隐忧。他试图用文字记录这些变化,完成一种类似于挽歌式的影像留存。这便是作者的创作初衷,把熟悉的乡村生活记录在文字中,哪怕有一天这样的场景不复存在,至少在翻阅文字的过程中可以重温、回顾,可以给后代读者一个原生态的场景保存;这样的乡土文学,承载的是更深层次的爱护,作者思考、观察,进而用文字作为传递的桥梁,永葆记忆中乡土世界的鲜活,把合庄这样一个具有农村色彩的村庄留在读者的脑海之中。
二、农耕文明的消退
农耕文明历经漫长的形成时期,记载了人与土地的关系,也形成特有的礼仪制度、民风文化。合庄地理闭塞,并因闭塞而保留了浓重的农耕文明的特征,它给予合庄人一系列约定俗成的道德规则。而这原有的一切,因为一条高速公路的到来,被冲击着,并在这种冲击中逐渐消退着。作者在文字中细致的描摹了合庄的生活变化,展示了城市文明和农耕文明之间的较量,并忠实的记录了农耕文明的退守过程。尽管作者对土地充满深深的依恋,但他并不避讳城市文明的先进性,在城市文明对合庄的促进与伤害中,作者将惋惜之情深埋于心,全面的记载这一进程的得与失。高速公路是城市文明的代表,也是城市文化的先锋。便利的基础建设就如一把利剑,斩开农村闭塞的壁垒,带给村民前所未有的体验。一件新生事物的生长必然会冲击旧有事物,同时也会凭借其前进性推动事物发展。这就是高速公路带来的变化,既给农耕文明带来伤害,也会为合庄村民带来福利。
城市文明的入侵,在年轻一代的身上没有感到不适。当葛连把高速公路消息告诉给儿子时,大军第一个反应就是“咱们村里以后就会热闹了”,丝毫没有感受到父亲心里的担忧。年轻的一代会很快的接收城市文明,尽管他们最初会被城市人边缘化,但终究会被城市文明收编,成为一个城市人或心向城市的人。他们会有更便捷的信息渠道,更迅速的成长空间,这是城市化进程给年轻一代的福利。同时,对于葛连这种在合庄生活多年的村民来说,城市文明会给他们带来不适,也会破坏他们延承以旧的伦理秩序。在这一点上,城市文明必定会给农耕文明带来伤害,并且这种伤害是巨大的、也是不可逆转的。
在小说中,随着高速公路的修建,村民与土地的关系也变得日益微妙起来。原本赖以生存的土地,已经不再是村民生活的唯一出路。农民渐渐地脱离土地,探求更为多元的生活方式。这一点可以在高速公路施工时有着直观的体现。施工工人是合庄迎来的第一批城市人,他们像是一群不速之客,扰乱了合庄的生活节奏。村民对这些工人既羡慕,又戒备。这群陌生人是给他们带来经济利益的朋友,也成了给他们带来新鲜生活的向导。最为关键的,公路施工会带来经济利益,这是村民预想不到的衍生品。合庄村民把闲置的房子出租出去,成为短期租赁的受益者;他们在施工场地卖起羊肉串,使羊肉的销售可以直达客户端;青年村民去工地打工,两个月便能够换回一部手机。可以说,在切身利益的获取中,村民对城市文明的戒备心越来越少,并且在接触和熟悉的过程中,渐渐的接纳着城市文明。
小说开篇时,合庄村民非常排斥高速公路,他们的观念中,修路就是对土地的觊觎,必须让这种破坏性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在村民们共同商讨占地赔款时可以看出。小说进行到中后部分时,村民们与城市文明有了实质性接触,他们在开放的过程中不断更新自身观念,态度上的改变十分鲜明。当自己耕地再次蒙受损失时,他们的解决方案是多修一条正规的柏油公路。此时,合庄村民已朦胧的意识到修路带给自己的便利。从孩子上学到商店进货,就连生病时找救护车都想到了。修路和自身的利益联结起来,城市文明正以缓慢的速度渗入合庄的原始生活;这种改变会在村民的谋生出路上,有着更明显的体现。西瓜销路被城市人打开,替代了传统庄稼作物。这种尝试来源于偶然,却会成为稳定的收入方式,西瓜种植规模会继续增长,产销链将辐射更多地区;道路日益便捷,进城务工已不再是个别现象,就连葛连这种最顽固的农民,也准备到镇子上经营烧烤摊子,对祖辈留下的放羊营生的舍弃,代表着他将远离合庄这片土地;一旦人物在心理上斩断对土地的依赖,就会被城市文化慢慢同化。尽管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但无可置疑,农耕文明将被城市文明逐步围剿。这些生长在土地上的人将会进行剧烈的精神变迁,农耕文明被迫和城市文明对撞,也在城市文明的侵袭中逐渐消退。
三.人情社会的崩塌
聚族而居的农业文明,孕育了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而这种生产方式,又决定着村民之间必然是那种人情社会的生产关系。合庄人是自觉维护这种人情伦理的。他们重视人缘,追求和睦。马燕非常欢迎郝桂花到家里做客,认为邻里之间互相串门可以增添人气,这是人情的基础;曹子海的母亲让儿媳去参加刘天栋的葬礼,认为互相帮忙才能维系邻里关系,这是人情的表现。葛晓伟为葛连照料半年的瓜地,得到一只羊的回赠,这是人情的互动。陈桂荣就算心里再委屈也要给刘铭家扔下五百元钱,这是人情的制约。
人情互动在合庄再熟悉不过,人情得失也在小说中有着充分的体现。刘天栋在出殡时,按照平常的风俗,邻里关系的人把纸钱送到东家手里即可,可村民自发的为他烧纸,年轻点的还磕了头;平常的丧葬他们都随五十块钱的礼金,而这次竟然都是齐刷刷的百元大钞。刘天栋的葬礼在合庄最具规模,这与他生前“赚”到的人情密不可分。他是合庄的“老队长”,在人心中积累了足够的情感因素,在话语权上也占据着主导优势。相比刘天栋,村中另一位老人的葬礼就显得分外凄凉。小说结尾处写到曹子海母亲的出殡,是用车拉出家门的,成为子孙内心的难隐的耻辱。只看眼前利益的曹子海在母亲跟前真心实意的忏悔,也默认了被合庄老少排斥的现实,私欲作祟下对人情秩序的打破,已经让他饱尝“灶坑打井,房顶开门”的恶果。
人情往来让合庄村民感受到邻里之间的情谊,也让他们内心自觉认同这种伦理法则。甚至在沟通往来、解决事件中,出现了人情大于法制的局面。在村民组长的接替中,村民们没有按照《选举法》的选举流程,直接默认刘铭接替父亲的职务。即使刘铭上任后很多决策做的不妥,大家也仅仅是抱怨几句,并不对刘铭过于苛责;大头马需要批房基地,想到的不是法律流程,而是去和刘铭家套近乎。一句“红口白牙地求人家,怕是不好张口”,无意识地把法律摆在人情之后;在刘铭家和刘伟家的相处中,更能看出人情与法制的高下。郝桂花在承包土地的时候提出签定合同,刘铭却碍于人情怕被耻笑;郝桂花利用弟媳的同情心骗回合同后,马艳也没有用法律来维权,而到家族长辈邻里乡亲面前数落郝桂花,以此在人情方面找寻平衡。可以说,在中国,乡土社会即人情社会。乡土秩序的维护,人情大于法制。
作者精心的选择了高速公路这个时间段,记述了合庄生活的形态变化,倘若没有修筑高速公路的契机,人情伦理的思维将会继续延续,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不会改变。但是随着城市文明的入侵,农耕文明在其围剿下不断衰退,人情社会就无可避免的面临崩塌。以高速公路为界,合庄人正不断的调整着生活方式,由最初自发的遵守人情秩序,享受人情关怀的温暖,到自动毁坏人情关系,充满私欲下的冷漠疏离。这些变化在大头马装修时便初见端倪,以往村里有人装修,闲下来的劳动力都会去无偿帮忙,但大头马在装修前,已经意识到帮工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便特意买回五条纱巾惠赠工匠的家属,还准备烟酒、羊肉,作为人情答谢,种种迹象证明免费帮工的终结。这在作者另一篇中篇小说《阴宅阳宅》中,也有后续的补充。此后再有人家装修,完全是按市场经济下的雇工了。追根溯源,村民的保护意识、经济意识是破解人情秩序的关键。
原本在生产中自给自足的村民,秉承着小富即安的观念,对物质上没有太多的奢求,也就可以把自我的经济利益暂置一旁,维持乡里之间动态的人际平衡。通过高速公路的修建,村民的物质意识得到萌发,他们已经不愿意无偿贡献劳动力,付出的心血必须有经济回馈做支撑,原有意识已经被物欲瓦解,人情社会也自然失去主导优势。曹子海为物质利益,间接气死刘天栋,物欲的驱逐力可见一斑;就连葛连这样本分的放羊汉,也可以为羊肉串的销量,昧着良心刷羊尿,愧疚感早已被金钱磨灭。种种迹象中,均可以看到物质欲望对人情社会的伤害。市场经济和商品经济在合庄的兴起,从客观也要求这里必须建立相应的保障体系。从这个角度上说,合庄的变化都是必然的命运,人情社会不可避免的逐步崩塌。
四.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长篇小说的构成离不开人物,鲜活的人物形象往往由性格生成。在特定的时空背景下,性格决定人物的抉择、判断,从而形成人生轨迹。小说家在塑造人物时,一定要保持性格的个性化,这样才能使人物形象饱满、灵活,在一定意义上富有典型性。尹守国的小说以合庄为源,他所表现的人物是地道的合庄人。因此,他们的日常生活、个性心理必定带上土地的烙印,带有地域性的典型色泽。拿《路过合庄》来说,作品涉及到了几十个人物形象。这些人物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的生活粗粝,缺少细致与高雅;他们的内心淳朴,装不下兽性的原欲与狡诈;他们富有人情味,能传递脉脉温情;也长于算计,固守着自我的一亩三分地。这样的人物,不夹杂任何的修饰,就以原始的状态出现在读者面前,展示着赤裸裸的人性,富有辽西地带的民间色彩。
葛连是作品的第一男主角,他身上就带有典型的地域特征。作为最重要的主线人物之一,他贯穿于小说始终。通过他的行为,可以看到合庄周围的日常生活;也可以看到村民心理发生的变化。葛连性格的形成,与这片土地的养育不可分割。他没有权力笼罩下的光环,没有完整家庭的温暖,没有一技傍身的技术,也没有令人崇拜的地位。以这样的人物为第一主角,采用的无疑平民视角。他既是一个叙事主体,也是千百个合庄村民的代表。他的人生履历平淡无奇,却安分而积极的耕耘人生。分析葛连这个人物形象,可以使读者对于合庄民风有着基本的了解。
葛连是一个简单、倔强、苦命的老实人。说他老实,是缘于安贫乐道的民风。合庄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村落,长年自给自足的生活使他们没有太多的欲望追求。他们只希望一份温饱的生活,一份知冷知热的感情。对于葛连之类的村民,他们大多有坚韧的忍耐力,顽强的吃苦精神,还有容易满足的性格特色。因而,合庄村民的生活水准不高,但他们的心理却不浮躁;他们的物欲程度不高,所以重视邻里之间的人情关系;他们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主动改变生活的决心不大;他们的生存条件大多艰苦,却也能在苦中咀嚼出生活的向往。葛连并不精明,很多人情来往上都有缺陷。可是因为他的本分,村民们并不计较他的过失,反而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获得不错的口碑。他无意识地搭上了城镇化的班车,似乎自觉地信守着合庄的伦理秩序,却也在利益的诱惑下间或动摇。无疑,他是一个好人,但绝不是高大全似的设置。他有渴望、有弱点,是一个带有七情六欲的人。正是太多像葛连一样的农民聚集在合庄之中,才能让民风富有善恶感和人情味。
作者在小说中,同样塑造了个性鲜活的女性形像。其中,郝桂花和大头马就是两个富有代表性的主角人物。在合庄里,女性与柔弱、雅致沾不上边。生活环境决定她们必须有强健的体质,坚韧的性格。同时,合庄的女性多是持家的能手,贫瘠的生存环境锻炼了她们的生活能力。她们的个性中既有精打细算的细致,也有独立担当的泼辣。
郝桂花是本文最早出现的女性主角,强势的性格在几个场合内展现的淋漓尽致。甚至还未出场时,就在两个孩子的对话中初露端倪。合庄的村民都承认这样的事实,刘铭这个村民组长要听郝桂花的。她可以软硬兼施,控制着丈夫的思想及行为;也精于计算,极力维护这自我利益。可以说,这个女人“不好惹”,不肯让自己吃一点亏。在触及到她的利益时,总能能拉下面子不顾情分。这样一个泼辣的女性形象,折射着合庄女性的个性心理。她们没有经济来源,就暗暗推助了控制欲;她们试图在家庭生活中找到支配权,就必须足够的精明。这样的形象无疑是真实的,但却显得不很可爱。相比郝桂花,大头马是作者着力塑造的另一位女性主角。她心思缜密,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比郝桂花差弱,却少了一份强势,多了一份包容。大头马的“个子高,胖的还算周正,腰部在硕大的屁股和丰满的胸脯的衬托下,显得纤细和浑圆。”这样的画面吸引着葛连的目光,丰乳肥臀的体态,在地域环境中多出一份美感。她也追求自身利益和终身幸福,却不把它建立在损害他人的基础上。因此,大头马虽然早年命运多舛,却在阴差阳错中,寻找到一份温暖的依托。似乎这样的个性更能体现合庄淳朴的民风,也留存着村落中难得的温情。所以她最终得到完满的结局。揣摩文中出现的人物,可以发掘出很多地域性的文化烙印。正是对合庄地域的熟稔,作者才能创作出符合典型环境的人物形象。
五.精心锤炼的叙事方式
谈起小说创作,叙事是绕不过去的话题,叙事牵连着文本脉络、语言层次和情节的开展,是小说创作的核心环节。《路过合庄》这部长篇小说,着重描绘四家农户。他们犹如四个独立的单元,串联起合庄生活的点滴;他们也是展开视角的四个基点,观察着合庄发生的变化。这四户人家分别是葛连家,刘铭家,大头马家和曹子海家,其余的人物都是以配角的身份分散在作品之中。这四户人家看似独立,其实又与其他人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种种细微的利益变化也在其中的交往过程中呈现。据笔者了解,尹守国在从事小说创作之前,曾有过近十年的的诗歌创作经历。正是这种训练,让作者在思维上及文字上受益匪浅。阅读他的文字,不难看出,诗歌的某些特征蕴藏在小说创作之中。无论是对语言的精炼、对意象的筛选,还是对气氛的烘托、对心理的揣摩,统统可以在小说中找到痕迹。如果说长篇小说的骨骼是故事,没有故事的小说就变成一种絮语,一种意识的铺排,失去题材本身的生命力,那么叙事语言就是肌理,让整个文本饱满丰实,充满阅读的趣味性和审美性。
早期的写诗基础让作者精于叙事氛围的营造,这在文本开篇就有明显的表征:“在辽西,小凌河算是一条大河了。自南向北流经黑龙镇时,受到盘龙山的阻挡,拐了个胳膊肘子弯,一路向西北方向窜去。合庄的三十二户人家,犹如河面上漂浮的柴草,被淤积在山脚下,破碎且零乱地分布着……”合庄傍河而存,又深处大山之中,稀少的人口使这个村庄不成规模,作者在用词中强调“漂浮”和“淤积”,似乎暗示这个村庄犹如浮萍一般被外界环境推动,现实因素会给村庄带来无法逆转的变更。同时,淤积山脚的村落由于特有的地理闭塞,使其能够保留祖辈传承的生活习俗。这样,合庄围绕高速公路而产生的变化就更具冲突,其中体现的文明对撞也更具深思。有了叙事氛围的营造,合庄的地域特色也得以顺势铺排。在这里,作者极为注重意象的筛选,他不重复那些耳熟能详的共性意象,而是从乡村的常见事物中找寻,令小说充满浓郁的民间色彩。譬如葛连无意拾到野鸡时,他“嘿嘿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集结的像野鸡的屁眼儿”,这个意象虽然粗鄙,但又与他日常的放牧环境融为一体,读起来毫不违和。曹子海在决定是否去大头马家时,感觉“今天他不把这个发现传递出去,心里就像有啥东西堵着,而且这东西就像刚出锅的年糕,不赶着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内心感受用年糕做比喻,两种不同质地的本喻体充分体现了通感手法。在写到曹子海的母亲病逝的经过时,作者说她“就像白露过后的庄稼,一天不如一天,”种种熟悉的乡村事物从笔尖流淌出来,使意象具有土生土长的民间味道。
尹守国一直凭借自己的想象,讲述着合庄的故事,让虚构与现实在叙事中模糊界限。在作者之前的中短篇小说中,有些人物就已留下短暂的影像,但限于篇幅,这些人物多以某个生活片段为依存,往往单薄、片面。此次的长篇小说创作,使读者有机会深入了解合庄的村民,使得主要人物以全方位多角度的形式呈现出来。想必作者在构思情节时,对文中人物已有精准的定位,加上作者对辽西农村的熟悉,更能对人物心理进行充分的揣摩。心理描写在文中比比皆是,作者有时直接进行叙述,有时将其暗暗地隐藏在人物的行动之中。譬如庄上的男人成为吃烧烤的新生力量,是因为他们把“卖粮食得来的钱看的非常重要,不去做重大的事情,轻易不肯花费,而把在家门口挣的钱,看得相对轻一些,在家门口挣来的钱是额外的,是白捡来的,对于这样的钱,花的时候是很轻易决定的。”这种描叙,既突出人物的心理,也显示出合庄村民对祖辈流传下的农耕的尊重。譬如郝桂花以谎言博取弟媳妇的同情时,马燕有了细微的心理变化,“她一直感觉郝桂花像个男人,现在才看到她女人的一面。她觉得郝桂花女人起来要比原来更好看。她的这种感觉,也让她们的角色在无形中得到了转换。”细腻的心理描写如同注解,有力地支撑起人物下一步的行动。心理世界所显示的,是人物隐藏的密码,只有面对自我时,才能真实的道出内心的话语。就如海面漂浮的冰山,那些在别人面前展露的只是水面的一角,真实的内心世界只有深入水下,才能窥见其巨大的空间。从这个角度来看,心理描写就像一台水下望远镜,能够使人物行为有迹可循。当然,作者也充分的认识到它的重要性,才用心的把心理描写贯穿在叙事之中。
笔者相信,无论是小说创作,还是其他文体,都需要作家具备沉重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不是灵魂的枷锁,而是作家的良知使然。尹守国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有一颗细腻的心思,这都可以帮助他体察现实,做出独到的思考判断。《路过合庄》这部小说,具备了现实思索的勇气,关注了主题承载的质感。当然,作者选取“路过合庄”这个事件叙述,略显短促的时间跨度,显然不足以承载更多的空间厚度,人物的性格变化也难以得以充分的发挥。但纵观文本,其中还是尽最大可能地体现出作者对乡土的情结、对人性的尊重、对生活的期待和对文学的敬畏。有人说,作家的内心是纯粹的,没有足够的挚诚,很难令作品深入人心。即使做到了这些,作家还面对着灵感的沉寂、才华的衰竭。因此,很多作家历经创作高峰后,难以突破自己,匠气的滑行成为创作的瓶颈。但值得欣慰的是,尹守国对于合庄的熟稔,令他掌握了丰厚的创作题材。作者的人文情怀让他足够深入辽西农村、充满诉说的欲望。对尹守国来说,合庄是一块属于他的灵感的富矿,也是创作的源泉。我们也期待作者能够在这片沃土中不断汲取着文学营养,为读者带来更多值得精读的佳作。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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