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梁羽生小说中的人物
人物形象是梁羽生武侠小说整体艺术形象的核心,是支撑梁羽生武侠小说整体艺术结构框架的支柱,是一个美的艺术世界。为了全面清楚地认识这一艺术世界, 我们不妨将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划分为三组类型:风流俊雅的少侠,千姿百态的女侠,作恶多端的魔头。
1 .风流俊雅的少侠
英俊、潇洒、风流、文雅的少侠形象,是梁羽生武侠小说人物形象的一大类型。几乎在他的每一部武侠小说中都有这一类型的人物,或者作为小说中的主人公,或者成为小说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我们不用思索,就可开列出一长串名单: 《还剑奇情录》中的陈玄机、上官天野, 《萍踪侠影录》中的张丹枫、云重, 《江湖三女侠》中的唐晓澜, 《冰川天女传》
和《云海玉弓缘》中的唐经天、金世遗, 《狂侠·天骄·魔女》中的檀羽冲、华谷涵、耿照, 《白发魔女传》中的卓一航, 《牧野流星》中的孟华,《塞外奇侠传》中的杨云骢,《冰魄寒光剑》中的桂华生,《侠骨丹心》
中的金逐流, 《弹指惊雷》中的杨炎、齐世杰, 《剑网尘丝》与《幻剑灵旗》中的卫天元、楚天舒, 《女帝奇英传》中的李逸, 《龙凤宝钗缘》中的段克邪, 《鸣镝风云录》中的谷啸风、公孙璞, 《瀚海雄风》中的李思南……
小说中的众多的少侠形象,虽然所处的时代不同,但是,他们都是生活在动荡的、充满民族矛盾的历史环境中,经受着血与火的考验;他们侠气纵横,肝胆相照,为国为民,勇于献身;他们文武双全,书剑并重,威武中有着典雅文静的儒将风采,豪放中更有着文采飞扬的名士气质;他们能歌能哭,亦狂亦侠,既嫉恶如仇,又是多情种子,爱心始终如一,虽九死而不悔。他们虽然生活在武林社会和江湖社会之中,可是,他们的言语行动、文化心态,无一不打上中国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烙印。他们在江湖中所演出的一幕幕悲剧、喜剧,他们的爱情与恩怨,他们所追求和理想与反抗的现实,无一不富于时代色彩,无一不表现出中华民族的艰难历程。
梁羽生武侠小说中众多的少侠形象,其共同特征在于:他们既是为国为民的大侠,又是文武双全的儒侠,同时又是狂放不羁、爱情专一的情侠。
在众多的少侠形象中, 《萍踪侠影录》中的张丹枫是作者塑造的一个十分成功的艺术形象。从人物表层来看,张丹枫是一个名士风流型的侠客,他既有着武士的粗豪气质,又有着文人的风采品性,侠气冲天,柔情似水。从人物深层去分析,张丹枫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理想人物。他有着中国古代哲人的深沉的忧患意识, 并具体外化为一种对祖国和民族的兴灭继绝的感情。他虽是大明王朝的世仇后裔,却从心里骄傲地认定自己是中国人。他不计世仇,以国家社稷为重,以民生民瘼为怀,甘愿抛弃荣华富贵,奔波于塞北、中原之间,为中华民族竭尽全副精力。家世的惨痛使他以佯狂玩世来发泄内心的郁忿,情场的周折也曾令他忘性迷情,举止失措,然而在社会职责面前,他终能敛性自省,面对现实,面对人生,很有分寸地把握大局,处理一切。当时局稳定、新贵专权时,他又能审时度势,寄意山水, “独善其身”去了。从传统文化角度来评价,张丹枫无疑具备了完美的道德和健全的人格。
《女帝奇英传》中的李逸,也是一个描写得十分出色的人物形象。李逸是唐皇室的后人,幼读经典,封建正统观念十分顽固,把天下看成李家的私有财产,对女人怀有偏见;然而,他又是一个本性正直、善良的侠士,是一个敢于面对现实的人。虽然怀有国仇家恨,可是,当他看到了国泰民安,他又十分佩服武则天,佩服之余又十分伤心泄气,伤心过后又有几分欣慰。面对国仇家恨和国富民强,他的心情十分复杂、矛盾。与此同时,他在感情上也多遭磨难。少年时的知己上官婉儿做了武则天的记室,使他十分悲伤、 失望,武玄霜与他感情最深,恩情最重,可是她是武则天的侄女,国仇家恨迫使他忍痛挥剑斩断情丝。在他感情上最痛苦的时候,长孙璧救了他,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和长孙璧成了亲。婚后,他仍然忘不了武玄霜和上官婉儿,时时忍受着感情上的折磨。小说就是这样把偏见与明智、仇恨与情爱集于李逸一身,塑造出了多层次多侧面的少侠形象,而又以正直、 善良、 理智作为这一人物性格的基调。 李逸这一人物形象的成功,在于其性格的复杂、矛盾和立体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不是类型化的 “扁平人物”了,而是性格较为复杂的 “圆形人物”,其性格不再凝固,而有了某些变化和流动。
《冰川天女传》中的唐经天和金世遗也是塑造得较为成功的艺术形象。
唐经天是天山剑派的少掌门,文才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他自幼生长在剑侠之家,从小就深受中国传统的侠义精神的熏染,长大后奉父命下天山行走江湖,所作所为皆出自一个 “侠“字。金世遗则不然。他从小在苦水中泡大,染上麻风绝症,受到世人遗弃,被邪派高手毒龙尊者收养,在荒无人烟的蛇岛上长大,因此他痛恨世上所有的人, 自己取名 “金世遗” (即今世遗的谐音)。他走出蛇岛之后,一心与天下武林高手作对,行事全凭心意,不计后果,不问是非,公然宣称:“我本来就不是侠义道人士,”
“我是专门领教侠义道本领的人。”
唐经天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又喜穿白色衣服,犹如武林世界的“白马王子”。金世遗本来也是眉清目秀的少年,却偏偏运用内功使面上布满红云,手臂上长出疙瘩,如同一个形容丑怪、人见人怕的大麻风患者。
唐经天练的是正宗功夫,奥妙无穷,百益无害;金世遗练的却是毒龙尊者的邪派武功,凶狠霸道,练到一定境界要走火入魔。两人功力虽然相差无几,但各自所练的武功却不可同日而语,以致最后金世遗没有天山派正宗内功相助,便会走火入魔而死。
在小说中,唐经天和金世遗可以说是一对矛盾体,他们时而互相援手,时而又互相厮杀,并且又同时爱上了冰川天女,由此而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爱情三角,引发了许多动人心魄的情节。
在这一对矛盾体中,唐经天身佩长剑,出口成章,行为潇洒,其气质有着中国传统文人中名士派的洒脱;金世遗则举止怪僻,不合时宜,怪僻中又有着发自真情的坦率和对世俗偏见的反抗,犹如传统社会中的“狂人”。唐经天从其一出场,性格便基本凝固;金世遗的性格在书中是呈流动和变化的,这流动变化的指归是:邪→正,恶→善。金世遗在 《冰川天女传》续集《云海玉弓缘》中,性格又有了新的发展。
下面我们不妨引几个段落,来欣赏一下唐经天的名士风度和金世遗的狂人性格:
《冰川天女传》第二回:
忽听得一声轻轻的冷笑,一个峻峭的声音说道: “好!好威风!”陈天宇突觉微风飒然,一条人影从身旁窜过,陡然间忽觉身上一松,穴道忽然自解,只见昨日路上所遇的那少年书生 (唐经天),笑吟吟的站在场中。
崔云子瞪了那少年书生一眼,道: “阁下瞧不顺眼吗?”那少年书生道: “岂敢! 江湖道上寻仇报复之事本极寻常, 但这老儿却与我有点关系。”
崔云子冷笑道: “江湖道上,为朋友两肋插刀,事情也属寻常。好吧,咱们少说闲话,你亮出兵器来,俺崔云子就空手接你几招。”那少年书生仰天打一个哈哈,道: “我尚未满师,师父有命,不许和人动手。”崔云子冷笑道:“那么就凭你这还未出道的雏儿的一句话,我就要给你卖交情,饶了这老儿吗?你是谁?师父是哪一位?”那少年书生一笑道: “谁要你放这老儿?这老儿也是我的仇人。”此言一出,崔云子不觉一怔,道: “原来俺会错意了,你也是他的仇人?”少年书生道: “是呀,我也是他的仇人。”崔云子又冷笑道: “那么算是你的造化,凭着你的武功,萧老儿一指就可以将你弹下冰谷。看在同仇的面上,待我先剁他四刀,然后再让你也剁一刀消消气。” 那少年书生道: “不,我与他仇深似海, 待我先报仇。”
崔云子心中生气,想道: “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我将萧青峰捉获,你焉能报仇?居然还敢与我争先论后!”好奇心起,忍着气又问道:
“你与他有什么仇?说我听听。”那少年道: “我昨日在路上遇着他们师徒,我问他徒弟讨口水喝,这老儿面上居然现出吝惜之色。好在他的徒弟给我。呜呼!口渴能致人于死,见死不救,此深仇之一也。今天晚间,这小哥本要请我与他同住帐篷,这老儿却不应允。我的帐篷破烂,给寒风刮了进来,几乎冻死。呜呼,致人于饥寒交迫之中,此深仇之二也!”
崔云子勃然大怒,喝道:“胡说八道!你这厮居然敢拿老子消遣!”
手起一刀,不斫萧青峰,却向那少年书生斫去。
那少年书生“哎哟”一声,身形一歪,崔云子竟然没有斫中。只听得那少年书生又叫道:“你不向这老儿报仇,却来斫我,呜呼!有仇不报,反伤同仇之人,世间宁有是理哉?”崔云子气极,刷刷刷又是三刀。那少年书生道: “你既不报,那就让我先动手吧。我未满师,师父不准我拿刀弄剑,用暗器大约还可以。”身躯乱颤,避开崔云子的连环刀斩,陡然把手一扬,几道细若游丝的金色光芒,忽地向萧青峰飞去。萧青峰给点了穴道,不能转动,避无可避,少年书生所发的金针暗器,全都射入萧青峰的皮肉。
却说萧青峰给那少年一把金针穿衣入骨,刹那间也惊骇之极,不意骤然之间,体内忽感一阵清凉,气血流动,不但穴道已解,而且扭曲的经脉似乎也已恢复正常,麻痹的关节,亦己能够活动,不觉又惊又喜。
《冰川天女传》第十九回:
…… 金世遗忽道:“这里有我一位朋友,咱们去访一访他。”……两人随着金世遗走,走到了一家朱漆大门的人家。金世遗唤了几声,没人答应,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法,那门一下子就给他弄开,里面走出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身穿对襟描金马褂,领上围着一条狐皮披肩,举止安详,的确是大家子弟风度。冰川天女暗暗诧异:金世遗竟有这般朋友。这少年看了他们一眼,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客人虽感诧异,却也并不现诸声色。只见他迎着金世遗双拳一拱,微笑道: “素不相识,不知兄台何事过访?”冰川天女吃了一惊,想不到金世遗此来又是胡闹。
金世遗道:“我来拜访唐二先生,谁要见你?”冰川天女心头一动:
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听得那少年又说: “先祖已去世多年,等不及阁下了。”金世遗说: “什么,唐二先生己去世了?真可惜呀真可惜呀!嗯,那你还有什么长辈?”那少年道: “我祖父伯叔均已弃世, 无人招待你了。” 金世遗道: “岂有此理! 你长一辈的男男女女都死绝了吗?”
那少年虽有教养,至此亦不禁愠怒,说道: “我长一辈只有姑姑还在,她年老多病,己有好几年不出户了。” 金世遗道: “好, 那就请你姑姑出来!”
那少年想不到金世遗如此不通情理,冷冷说道: “前年冒川生老伯来探望姑姑,姑姑也没有出迎。她实是年老多病,并非有意慢客。阁下尊姓大名,请予赐示,待在下转禀姑姑,说你来过便是。小弟不远送了。”双拳一拱,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只见金世遗面色一变,道:“你是要逐客了?”那少年道:“不敢,不敢,请谅,请谅!”双手张开,仍然摆出送客的姿态。金世遗磔磔一笑,突然伸手在面上一抹。那少年骤见金世遗的面上突然变得浮肿,现出红云,手臂上又长出疙瘩,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 “你,你!”金世遗 “呸”
的一口唾涎,唾在那少年的华服上,双手一送,把那少年重重的摔了一个筋斗,哈哈大笑道: “你要送客,我偏不走,唐老太婆,看你出不出来!”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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