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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晨翡小说《​严禁烟火》及短评

发布时间:2021-08-15 来源于: 作者: 天涯杂志(微信公众号) | 2 点击数:
严禁烟火:危险的气息无处不在

徐晓

《严禁烟火》是一篇构思精妙、立意独特的小说。阅读它似乎是一趟并不平坦的旅程,因为它就像是一个遍布机关的幽暗隧道,极度考验读者的勇气、智识和耐力,你得时刻提着神儿,像侦探一样保持敏锐,才能真真切切地置身其中感受到那由无数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环环相扣营造而成的紧张感和刺激感。

这篇小说延续了倪晨翡一贯的创作风格,情节一波三折,内容丰盈饱满,暧昧危险而又混沌朦胧的气息充斥全文,不同的是这篇小说更具实验性色彩。小说写了“我”与同学邓科多年后在家乡园子相见所经历的传奇性见闻,并回溯了“我”与邓科从小到大明里暗里所进行的角逐比赛的少年往事。细密悠长的青春叙事线索循序渐进地引出一段曲折艰难的少年心事,孩童内心世界中不为人知的心理创伤和隐疾由此浮出水面,而一个被认为患有精神病绰号为“水萝卜”的女性形象也随着故事的展开而逐渐清晰,并作为贯穿故事主线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而存在,另外还有几个不同身份的孩子在小说中闪烁其间、游离不定,一个是邓科的儿子小邓,一个是“水萝卜”看见的水车上的男孩,一个是幼时的“我”,一个是小说中最神秘的人物康康。这几个孩子分别居于不同的时空,看似毫无关联,但是作者又总是将他们无意间贴合融汇到一起,他们是如此相似,仿佛彼此心意相通,甚至是同一个人物的不同变体。这几个令人产生阅读不适感的“怪孩子”以各自的“威力”不断强化着行文中阴森幽寂的气氛,小说中连绵不绝的神秘感和危险气息很大程度上便来源于此。

康康这个人物的出现,显示出这篇小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小说,我们无法回避小说中透射出的荒诞性和寓言性。在小说的每一节中,康康与“我”都展开了一段对话及独白,这种双线叙事结构,暗线明线遥相呼应,一个庞大的世界就此涌来,读者仿若误入了一个叙事迷宫。康康不厌其烦地回忆和讲述有关“我”的往事,那是一场又一场非要争个输赢胜负的角逐和比赛。这些赛道,有时是游戏,有时是猝不及防的人生征程。康康时而参与其中,时而游离其外,他是作为限制性叙事视角的“我”的补充,关于“我”的事情,他无所不知,他揭开了“我”未曾直接言说的真相。“我”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获胜,除了最后一次。这一次康康没有出现。“我想象康康挺着湿漉漉的身子,离开水车,走在岸上,身后是正在被抢救的水萝卜。”此时“康康是谁”这一问题似乎已经明晰,但同时答案也愈发让人如陷迷雾般恍惚不解。

小说结尾,“我”没有等到康康,于是在写有“严禁烟火”标示的园子外面的病房楼外面游荡了一圈之后决定回家,“我”已经不再需要借助康康的眼睛来了解这里的一切。在这个处处“灯光明亮”“灯火通明”的世界里,破落的病房楼是一个危险之地,更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显然作者想要表达的不仅限于如此,从这篇意涵丰富的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小说文体实验方面所作的探索和努力。毫无疑问,这篇小说具有多重阐释空间,值得反复细读和研究。

徐晓,青年诗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生。

三重烟火之下的隐秘人性

张佳伟

《严禁烟火》是一篇非常克制的小说。首先是选材的克制:从内容来看,“狂人”群体、故地重游、旧友相聚,都被小说家们无数次书写,选择读者熟悉的题材,是对作者勇气与技术的双重挑战。结果是可喜的,旧题材恰恰赋予了这篇小说超越时空的互文性。其次是叙述的克制:全文出现的人物中,只有康康——作者的另一面人格拥有面向读者讲话的机会,其他人物的故事则通过简短而间接的叙述缓缓道出。叙述手法连同故事氛围,将这篇小说的主题引向了标题:严禁烟火。

“烟火”是这篇小说的核心。烟火的第一重含义是现实中的烟花爆竹,“水萝卜”不幸命运的开端,“禁区”界限的警示。小说中的故事好像总发生在夜间,烟火热烈的外表与园子清冷破败的氛围格格不入。同样,院内的病人与外界也是疏离的。烟火的第二重含义则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界线。小说中的人物之间,似乎都是生硬疏远的,童年好友再见时的尴尬,保卫室赵叔对自己命运“总好过一朵花、一棵树”的无奈总结,“我”心心念念“水萝卜”的情况,却又无力改变她的遭遇的无奈……人和他人之间本该亲近,何以至此?作者将缘由指向了亲情:原来,母亲从未给过“我”应有的母爱,有的只是自私无情的修正罢了。

烟火的第三重意义指向了人性,或者说非理性。主人公自诩摄影师,他擅长“面不改色地站在她们面前,用一枚镜头偷窥版地观察着她们的身体”,他自豪地说自己“如此理性,并且礼貌”。镜头是严禁烟火的工具,“我”的另一重人格康康又何尝不是一枚自我保护的镜头呢?人与人之间,每一次相处的欢欣正如绚烂的烟花,然而小说中充满了对依恋、情欲、软弱的压抑,人们对这些情感的畏惧化为实体,就变成了保卫队。主动远离、外力强制,这两种力量共同营造了小说阴冷的环境,使人性的烟花暗淡无光。

正因内容和叙述方式都充满克制,这样“严禁烟火”的环境下,结局的反转才成为这部小说最精彩的部分。读到最后,坚信自己是身处院外的“正常人”的读者开始怀疑:主人公的精神正常吗?他的叙述是否可靠?陷入思考之后,读者必将意识到:“正常”与否,并不取决于是否身处“禁区”之内。此时,纠缠正不正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人性是小说永恒的主题。从主动开口的“狂人”,到如今“严禁烟火”的警示,我们是否步入了新的轮回?这篇小说的结尾,当读到“我”希望将盖棺定论的体检咨询单撕成碎片,将沉入水底的无数人打捞上岸的时候,我们很难不动容。或许,这样的结局,也包含着作者对小说家使命的理解吧。

张佳伟,编辑,现居北京。

围墙内外

李曦

——“一切稀松平常。”

打开头读起《严禁烟火》,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一种不疾不徐的“日常感”。看望老友、照顾小孩,开瓶啤酒、想想当年,二三琐事细细碎碎叠在一起,以第一人称“我”的角度娓娓道来。由于文笔着实细腻逼真的缘故,一切看上去和我们周围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就好像一幅生动漂亮的速写一样。

可是当那线条延续、向更深更远处去,很快就多出了些弦外之音,渐渐让人觉出叙事中的“不可靠”来。跳跃的时间线,变换的人称与字体,突然出现的陌生角色,以及浮动在字里行间的意识流。语言风格依旧四平八稳,每一行却都在暗示着,这里面掩藏着什么东西。

——“那天,你就是这样找到我的。”

疯狂。

福柯说过,疯癫与理性曾经纠缠得难舍难分,直到交流将它们区分开来。疯狂就这样潜伏于平静的文字之下。在主角身上,从“我”之中诞生了另一个“我”,看似幼稚地与“我”比着各种输赢,实质上却一步一步地引领着懵懂的“我”认识这个世界,也认识自己。在这原本疯狂的分裂之中,“我”却悖论般地维持了理性,维持着生活中的“日常感”。正如“另一个我”的名字——“康康”所暗示的那样,在他隐秘的帮助下,主角穿过多雨的青春期,于众人眼中安然无恙地长大。

当然,不能说主角“我”的心理是无病无灾的。康康的存在,就好像将一个普通人的心理需求与问题具象化,不致命,但是能够引起许多思索。理性与非理性的界限被模糊,关于疯狂另一种视角被打开。从语言的隐喻到人物的设计,不可谓不颇具野心,也不可谓不独具匠心。

——“他指了指脑袋,说这有问题。”

普通人看精神病人的时候,约莫是什么样子的呢?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典型,最后落笔成为文中的赵叔:带些同情,又淡淡地置之度外。保安赵叔的背后就是精神病院,他长年累月看护着那堵围墙,却始终与墙后的人保持疏离。这或许也暗示了“我”隐藏康康的存在的原因:那是“严禁烟火”的禁地,若是真正踏入进去,势必就会将最隐秘的自己暴露,与正常的、文明的世界分割开来。或许最后只能微缩成只言片语,同其他“疯子”一样,存在于一些人对着脑袋的几下轻点中。

当然,“我”未必也能真正融入疯狂。作者巧妙地给他的主角安排了摄影师的身份,让他面对镜头外手舞足蹈的病人,既渴望了解他们,却又惶然无措。在当下,人们的心理健康需求日益受到重视,作者展现了他对于此话题的人文关切,也展现了他敏锐的艺术洞察力与深刻的思索:理性与疯癫的界限在哪里?面对人们对于精神病人的凝视,我们需要怎样的反思?认识世界、认识自己是无比复杂的事情。那么,在学会与世界、与自己相处的过程中,产生心理需求和心理问题的人们,夹在理性与非理性间隙的人们,如何才能定位自己的身份?如何才能正视与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

我看着主角越长越大。从总是依靠康康的帮助驱逐成长中的恐惧,到形成自己的思想、融入这个社会,直立行走独当一面。面对被拆除的病院,他或许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也迎来了应有的结局。

——康康没有出现。

李曦,山东师范大学2020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所谓烟火

刘超凡

《严禁烟火》是一篇充满实验色彩的小说,讨论的是现代人生存状况下的一个具有矛盾性的命题。小说具有鲜明的先锋性文学风格,纵览全文,作者站在叙述者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事,描绘出了三个牵动情节的关键人物——同窗邓科、康康以及疯女人水萝卜。邓科,遵循着普通人的生活活动,偶有一点小鄙陋,但整体而言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与其说是个正常人,不如说是个社会化了的人,他可以对所谓的精神病人有同情心,但是却永远无法对这样的人群产生同理心。康康这个角色是悬念最大的,直到结尾才得知其是叙述者的精神分裂的产物,因而也揭示了叙述者隐藏的精神疾病,但是他真的是疾病的产物吗?或许他更像是叙述者内心真实的声音,就像是你我内心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个小世界,在这里你可以做自己,不必在意世俗的牵绊。水萝卜是文中的一个疯癫的形象,和叙述者是同类人,他能理解她的哀愁,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最本真的样子,却看着她被一次又一次地囚禁无能为力。正如福柯认为的那样,疯癫是理性的消解和自我的浮现,而疯人院却再一次将自我解放的希望隔绝。这隔绝的不只是水萝卜的自由,也是叙述者永远不会也不敢暴露的一面。叙述者也渴望在身边的人身上获得认同感,但是真正能让他产生同理心的却是那些被社会化了的人视为疯癫的人,便只能躲在世俗建构的外壳下踽踽前行。

读罢此文,我不由想起,村上春树曾经说过,“我们的正常之处,就是在于自己懂得自己的不正常”,而这两者之间的界限通常又无法明确。世界万事万物都处在不断变化之中,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所谓禁止烟火,其实是某个特定领域的规则,而在这块牌子之后,人的精神世界又该被如何安放?

刘超凡,香港教育大学2020级硕士研究生。

少年迷藏与精神花园

卢欣

《严禁烟火》是一篇充满了细节感的小说。如果不是一字一句地读,很容易错过了其中的关键部分。小说的开头描写了中年人的疲惫,关于工作、婚姻、育儿……但这显然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叙述的笔调随之一转,一个关于少年的奇异世界出现在我们眼前。

小说在现实与回忆的对照中不断推进。在少年的回忆里,我们知道他曾拥有过的迷惑且惆怅的青春期。他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同时又带着些许反叛、不屑。他以少年人的眼光来观察身边的人。他们的苦难、不幸,他们所采取的对抗世界的方式,和最终滑向的虚无。

他能理解吗?少年幻化出了另一个身份。那个“他”更自由、更任性,更愿意探寻人性中最隐秘的部分。然而,感性必须是被理性打败的。少年明白,想要不被指认为发疯,就得臣服于这个理性的世界。

叙述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穿梭,作者的笔触压抑而克制。那个长大后的少年显然是不快乐的,不管是他刻意回避的生活现实,还是他下意识隐藏的精神状态。现实的残酷在这里无情显现。我们只看到了他的同伴邓科的不幸,但“我”的不幸隐藏在更深处。

我喜欢这篇小说的语言,跳跃、模糊、分裂,制造了许多空白的地方,又充满了一种被精神力量指使的压抑和偾张。所有成长小说里都存在一个关键女性。而在这篇小说里,她是一个疯女人。这个疯女人把成长带向了一种疯癫状态。少年一次次靠近、审视,他希望找到更神圣、严肃的意义。可惜没有,成长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是这个疯女人引领了他。

我在阅读过程中,始终提着一口气,害怕少年在极端拉扯的过程中滑向深渊。幸亏小说的叙述节奏不断变化。从门卫的对话、捉迷藏到疯女人的命运,叙述始终像根弹簧一样攥紧了又松开。捉迷藏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像是一个未成年人面对命运的未知。他渴望面对,又希望一切终止于无声无息。

“严禁烟火”是一个更隐蔽的隐喻。我们就是因为禁忌而产生打破的欲望,越是带有禁忌色彩,就越是想要打破。被禁忌的欲望不会消失,它会以变形的方式、隐蔽的方式表达出来。小说的结尾戛然而止,没有指向任何一种或好或坏的结局。我唯有祝愿这个曾经的少年依然安好,在现实世界中与自己握手言和。

卢欣,青年作家,编辑。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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