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朴小说集《新生》:挣扎于生活褶皱深处的浮世绘
黄朴是一位有创作实力,有骄人创作业绩,也有灿烂创作前景的实力派青年作家。他在小说、散文等领域,皆有不俗表现。尤其是近些年,他的创作日益活跃,创作技法越发纯熟,创作思路更加清晰,创作势头更为业内人士看好。他笔耕不辍,尤其执著于在中短篇小说的园地里勤勉耕耘,并收获颇丰,已成为陕西新一代文学的中坚力量和代表性人物,俨然已成为陕西新生代作家的领航者,其新近获得陕西省第五届柳青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便是很好的例证。他的笔触游弋于城乡之间,聚焦镀金时代人们精神与心灵的嬗变,善于捕捉生活中易被人忽略的细节,汲取多种小说精神元素和技法,并将其融入中国本土化的叙述语境中,从而使自己的书写,土中有洋,今中含古,显得既辽阔,又俊秀;既气韵饱满,又姿态多变,颇有生活的色度与底蕴。
读他新出版的小说集《新生》,让我对磨砺之功毕现的黄朴更是刮目相看。《新生》一书选编了作者近年发表于《钟山》《当代》《芳草》《江南》《青年文学》等刊的作品,不敢妄言篇篇皆为精品,但就其总体艺术水准而言,放眼中国目前的文学现状,绝对有着冲刺前沿队列的实力。
他的底色大抵是现实主义的,但在现实主义的架构里,我们看到了先锋精神和现代主义的遗韵,看到了寓言象征荒诞等后现代主义的某些症候。现实的无比繁复性导致现实往往超越了小说家的虚构而呈现出小说才具有的夸张变形乃至荒诞魔幻的种种因子。而这正是小说家创造天地施展才华之所在。优秀的作家善于借助故事将形而上和形而下巧妙地结合,在故事溢出的部分呈现小说家的挖掘发现和思考。
《新生》中的12篇小说,或者说黄朴小说的全部家族,都有一个基本的取材倾向和表达共性,那就是以被边缘化的底层社会为关注点和切入点,避开市井红尘,将聚焦点对准无论是地理意义上还是精神意义上皆无比荒僻的生活或人性褶皱,将笔触伸向生活的腹腔和生命的原色,从而复原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场景,打捞出一张张被时代的亮光隐没的面孔,把他们的生存背景和命运轨迹,予以不加掩饰地艺术化呈现。很多画面,也许是粗粝的,甚至是不堪的;很多细节,也许过于逼真,逼真到能令人感到生理的不适。但恰恰是这些元素,才与主人公生存和精神的样态相契合,并促成小说骨架的搭建和内质的饱满。以现实为基础,以艺术真实为追求,以复原超越本相为己任,以草根人物为解析对象,从而给文学的世界,添加自我个性化的别具特色的文学样本。每一片掉落的叶子,都带有秋天的气息;每一个艰困中的生命,都注解着时代的脉相。黄朴最为可贵的地方,在于他始终对那些命运的凋零者,不动声色地抱持着一种朴素的悲悯情怀。这种情怀,是一种民本的立场,是一种人道的价值,弥漫于情节的跌宕中,渗透于字词的铺排里。
独有的叙事腔调是一个作家确立自身的重要标志。黄朴有较强的语言自觉,极为注重小说语言的开掘。他在意的是语言的张力和语言的质地,他试图最大限度地发掘语言所具有的弹性。有时他不惜破坏语言固有的结构,用夸张通感变形荒诞拓展语言的边界,在陌生化的叙述中,竭力打破小说语言固有的藩篱。因之,他的小说呈现出多样化异质化的图谱,既灵秀抒情,又黑色荒诞幽默;既匍匐于坚实的大地,又能轻盈地升腾到哲学思辨之境。
黄朴的描写是细腻的,娓娓道来,运笔不慌不忙。就语境而言,作者仿佛置身事外,没有太多的情感渲染,既不欢欣,亦不悲愁,但一经读之,却给人以痛彻心扉的刺痛感。痛却喊不出声,哭却挤不出泪,在纠缠与纠结中,让阅读变成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冒险之旅。欲说还休,还休欲说,书中人物仿佛化为了一根根的线,牵动着人的心脏。生存的殚精竭虑,导致精神的杂草丛生。活着,哪怕是动物性地活着,却已耗尽全部的心力。他们中的多数人,无疑身处社会的末梢神经,世人无视他们的存在,他们也无法拽住时代列车疾驰远去的后襟。他们自生自灭,在物质的匮乏与心灵的挣扎中,其人性的善恶,欲望的起落,皆宛若一簇簇野草和一朵朵的野花野蛮生长和恣肆绽放。黄朴用弦外之音般的暗示,在告知读者:切勿被城市的灯红酒绿所迷惑,在现代化的华美旗袍里,无论面子如何地光彩熠熠,但都无法遮蔽里子的粗糙和不堪。在时代大潮的挟裹里,他们身心的裂变,他们灵与肉的挣扎,他们直面生活的罪与罚,值得每一个有担当的作家去当他们的书记员,为时代写下他们的心灵秘史。仅此一点,黄朴小说就具有了非凡的承载力,它除了给人展示出一种素面朝天的真实生态,更给人提供了观察与思考的新角度和新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