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互联网时代的家乡渭南篇:家乡一朵花儿的声音
接连收到“小年快乐”的微信祝福,我意识到年近了,灵魂深处听见一朵花的声音——那是家乡过年特有的关于“花花馍”的声音:
“过年吃个‘混沌’花花馍,新的一年圆圆满满!”
“枣儿山花馍和‘贡贡儿馍’,要献到神前!”
“男娃初一早上要吃个银子貥貥!”
“看我娃心疼的,给娃拿个‘花花馍’!”
家乡拜家村,位于关中东部沙苑地区,洛河、渭河、黄河呈“C”字形环绕,水源充沛,土壤肥沃,素有“东府粮仓”之称。小麦的丰盈,使家乡人对面食有超乎寻常的喜爱,喜欢以面为原料捏各种写意的花馍。这种偏爱,在过年时节也会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花花馍”便是我至今难忘的乡俗。
每到春节,我都会听到家乡“花花馍”的声音。
“花花馍”看起来并不惊艳,没有市面上花花绿绿的盒装礼品吸引人的外表,也没有广告噱头,但它是沙苑地区父老乡亲们精神与灵魂的载体。过年期间敬神敬祖先要用到“花花馍”;大年初一讨吉利一家人第一顿饭的吃食离不开“花花馍”;亲戚朋友之间来回走动拜年送礼、回礼少不了“花花馍”;祝福老人健康长寿离不开“花花馍”;希望孩子快乐健康离不开“花花馍”……
“花花馍”,在我的家乡承载着过年的民俗和亲情。捏“花花馍”,更是沙苑一带女人最上心的爱好,民谚戏谑曰:“男人在外面装鳖,女人在案上胡捏”,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腊月二十八,院子里飘着雪花,厦子房的屋脊上炊烟袅袅,偶有瑟缩着身子的麻雀在雪地里觅食,留下一串串梅花脚印……
母亲在厦子房的火炕上,早早地摆开了低矮的炕桌,用发好的白面捏着“花花馍”,尽情展示她心里对来年美好的期望。
枣山花馍,也叫枣糕、枣山,是最先捏的花馍,不仅因它是在神前供的“花花馍”, 还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捏枣山花馍的时候,母亲先把面团搓成“半扎”长条,用刀刃在其一面轻轻地压出三四道印子,然后将两端捏成圆形,中间粘上红枣成为单个花瓣,如此反复,捏出若干个花瓣相连。枣山的中间,规格不同,有三朵花也有六朵花,中间部分用一根较长的面条捏成,讲究花朵与花朵相连,花叶相伴。之后母亲会将这些零散的面花,按照一定的顺序、大小、高低均匀组合、排列、粘连。成形的枣山形状多为等边三角形,每个边上的花都是五朵或者六朵,也有复杂点的会在枣山中间粘一个当年的生肖面花。五朵花边的枣山,总共有十五朵枣花,寓意五谷丰登、五畜兴旺、五行和合;六朵花边的枣山,总共二十一朵枣花,寓意顺风顺水、顺意平安、六六大顺。母亲精心捏好的枣山花馍,从“年尽儿”(大年三十)那一天申时会摆在“影祖”前和“灶火神”前,祈望灶火神和先人护佑全家平安富康,更希望好日子如同登山,步步登高、红红火火。
至今我还记得母亲捏“花花馍”时,炕桌上有一尺左右的小擀杖、剪刀、木梳、篦梳、竹签、筷子和菜刀,多是用来分割、揉搓、捏塑、压面花的工具。炕桌旁边放两个小碗,一个碗里放着用开水泡好的沙地小枣。那是村子北面金针菜地里独有的红枣,比一般的枣个头略小,糖分特别高,是捏“花花馍”少不了的饰品。另一个小碗里盛着绿豆、小红豆、玉米粒、花椒粒和黑芝麻粒等,用作花鸟类“花花馍”的点缀,或是小动物类“花花馍”的眼睛。
面团在母亲手里经过揉、捏、搓、掐、剪、压、编、贴、镶、嵌,成为记忆深刻的“花花馍”,有机灵活泼的小老鼠、栩栩如生的小鸟、虎头虎脑的小老虎、吐着信子的蛇、摇头摆尾的金鱼……
大年初二我们开始走亲戚,家乡的土墙瓦房院子里,亲戚你来我往,我听见母亲真诚又亲切的声音:“给娃拿个花花馍!”
给亲戚中男孩子回礼的“花花馍”,是抽象的小动物,多寄望其茁壮成长;给女孩子回礼的“花花馍”,是花朵或者蝴蝶,多寄望其聪慧美丽。
如今走到哪儿都会听到抱怨或者感叹:永远回不去的是从前的年!我也时常在想,为什么年味越来越淡?或许是当年那些期盼和念想不再惦念,或许是工业化的冰冷里少了人情温暖,或许是现代化的光影里少了新鲜,或许是快节奏的匆忙里失去了仪式感,或许是听不到诸如“花花馍”一样寄寓着亲情的乡俗、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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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节的“花花馍”,只是家乡沙苑地区的“花花馍”的其中一个品种,叫作年节“花花馍”。除此之外,还有祭祀“花花馍”、行门户“花花馍”和节令“花花馍”。这些“花花馍”各有各的外形特色和不同寓意。
小时候听村里懂点文墨的老年人说,家乡沙苑所在的黄河东西两岸,是古代秦晋文明的交汇区域,各种文化的碎片在这一区域都有传承。“花花馍”古时候用于祭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据传最早的“花花馍”,是老百姓的庶民身份、自然环境和物产条件限制所产生的,即以面捏的动物、植物,替代祭祀天、地、人、神时的“牲”和四时“荐”的实物。
“花花馍”不只是我的家乡沙苑阳拜村一带独有,目前在关中东府的十多个县,都有“花花馍”的传承,各有各的特色,一般洛河以北的“花花馍”都会染各种色,颜色鲜艳,洛河以南的“花花馍”大多不着颜色,除了黏、贴、插面花之外,有的村子还有插纸花的,总之以素色为本。韩城、蒲城、澄城、白水、合阳一带的“花花馍”,颜色都很鲜艳,大都做工细腻、色彩鲜明、造型生动、神态盎然,多以贴花型、插花型、夸张型见长;洛河以南的沙苑地区、华阴、华州一带的“花花馍”,造型质朴,拙朴生动,素雅大气,不求形神兼备,但求意态纷呈,以面粉本色素白为本真,不着颜色。
关于家乡“三阳一拜”地区的“花花馍”,我询问过许多年龄大的人,说法都不太一样,但核心的说法差不多:颜色多以素白本色为主,形象多是神兽、生肖、花鸟、虫鱼等,且多以写意、抽象、变形、卡通为主。
印象中的神兽虫鱼有麒麟、孔雀、狮子等;花草有牡丹、荷花、梅花、菊花等;故事有刘海戏金蟾、麻姑献寿、八仙献寿、东海仙翁、福禄寿、莲生子、喜娃送福、二十四孝图等……
根据亲疏远近、礼仪轻重一对、两对、五对、八对地送,还要成对的送莲花花馍、金鱼花馍、插花馒头、插花老虎、莲花枣糕……喜庆吉祥、寓意丰富。
家乡沙苑地区以写实、写意和抽象创作的民间“花花馍”,大多已流失在岁月的风尘里,很多“花花馍”的形状、寓意和用途,大多我已不记得,甚至村里也找不出几个人能说清。
因为春节前那一瞬间的意念,我灵魂深处仿佛听见熟悉的家乡过年 “花花馍”的声音。在朋友微信、电话的询问中,我又请教了不少家乡人,勉强在模糊的记忆里回味起了一些行门户时的“花花馍”。这些“花花馍”,只是家乡“花花馍”民俗的冰山一角。“花花馍”在家乡人的生婚寿老、岁时节令、中都能见到,承载着情感和礼俗功能。过满月、年节送笼、完灯、结婚、过寿、丧礼……到处都是“花花馍”的影子。
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结婚、回门、满月、完灯、龙抬头时送的形态各异的“老虎花花馍”;七月十五“忙罢会”送的“麦秸集子花花馍”;“鱼戏莲叶花花馍”;老年人过寿的“蝙蝠山花花馍”和“寿盘枣糕花花馍”……
曾有人调侃说,关中人行门户、过时节是“馍来馍去”“馍馍相见”,其传承的亲情热度,蕴含的文化厚度,都在习以为常的民俗里。在闲适、温暖的意境里,仿佛又听到故乡一朵花儿的声音,那是故乡的过年声音,那是久违的“花花馍”的声音和故乡的年味……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拜啸霖,陕西省渭南市大荔人,自由撰稿人,《作家摇篮》杂志签约作家,有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网络、纸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