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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立伟《白色鸟》

发布时间:2020-02-22 来源于:好小说 作者: 佚名 点击数:

  这是一篇仅三千多字的小说,读上去也不见什么惊心动魄之事,但当年一发表就赢得了众家好评,而且被评为1984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细读之下,发现这篇小说在当时来说确实非常新鲜,带来一股清新的风,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这篇小说没有具体而完整的故事,情节淡化到了极点。似乎通篇只写两个孩子的片言只语、玩什么游戏,而且就连玩游戏也没玩完整,时断时续。

  其次,这篇小说的语言很奇特,似乎很平淡,又似乎有股抓人的魅力。《白色鸟》的这两点影响还挺深远,在它问世后不久,真就出现了不少情节淡化、造句奇特的小说,一时似乎蔚然成风。其实,《白色鸟》并非淡化到了“餐风饮露”、“羽化成仙”的地步,我们还是可以从中窥到许多“世俗”的东西。

  小说中的两个少年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人们受苦受难的时代,谁都不愿提及的时代,这一信息是从外婆打起包袱到乡下,和打发两个少年去玩,“莫出事,没断黑不要回来”等片言只语,以及“斗争会”的锣声几处传达出来的。因为几处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个字,而且处在两个少年的幸福玩乐之中,不易被觉察,或者说人们宁愿将它们忽视掉。

  在《白色鸟》之前,很多作家都写过“文革”,写过“文革”给人们——包括孩子——带来的心灵上的痛苦,那些作品往往以写实的手法,描绘生活的苦难,从而进一步揭示人物内心所受到的伤害。但《白色鸟》没有落入这个俗套。“白皙的少年”和“黝黑的少年”几乎游离于那个时代之外,对现实的残酷一点也不知晓,他们的世界就是那个河滩,是“晴朗”而“寂寞”的,充满了“野花的芳香”;像河滩上的卵石一样洁净;像白色鸟一样“美丽。安详。而且自由自在。”孩子的世界和大人们(外婆她们的)世界之间的反差如此强烈地体现出来,我们从中看到的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悲哀、看到了人类的悲哀。这样处理“文革”,更加突出了它的悲剧性。

  而这篇小说也正是通过这“世俗”的片言只语,走向哲理的深层。有厚度,有份量。这篇小说的象征意味非常浓厚,那片河滩象征童年,那股野花芳香象征童年,那片“汪汪的”、“无涯的”的绿芦苇林象征童年,那轮“陡然一片辉煌”的夏日的太阳象征童年。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复述这篇小说,这句话就应该是:人的童年“几多好”!这些象征中,最核心的一处便是以“白色鸟”来象征两个少年、象征人的童年、象征童年的心。“雪白雪白的两只水鸟,在绿生生的水草边??美丽、安祥。而且自由自在。”“那美丽和平自由生命,实在整个的征服”了少年。“那鸟恩恩爱爱,在浅水里照自己影子。而且交喙,而且相互的摩擦着长长的颈子。便同这天这水,同这汪汪一片静静的绿,浑然的简直如一画图了。”两个少年也正如这对恩爱的白色鸟一样,与那河滩,与那芦苇林、与白色鸟“浑然的简直如一画图了。”但是,现实是残酷无情的,那锣声、那喊声便是现实与成人世界的象征,它们“惊飞了那两只水鸟”,也打破了两个纯洁少年的童年梦幻,他们的童年似乎随那白色礼一道“悠悠然悠悠然远逝了”,等待他们的是现实,是成年人的社会,他们在一年年地长大,一年年地远离童年。小说题目起做“白色鸟”,意味也就在此吧?除此以外,“白色鸟”这一意象和人联系起来,似还有些哀愁的意味,这也是何立伟小说中一贯的情绪。这篇小说的语言是很有特色的,很美,很奇,既有浓重的“乡音”,又有“唯”、“遂”这些怪而古的词掺杂在一起。

  有人曾说过,何立伟语言的特色是“写直觉,没有经过理智筛滤的,或者超越理智的直觉,故多奇句。”偶有奇句是好的,但这篇小说中较多的文言副词的使用,也对整篇作品语言的平实起了副作用。这篇小说的诗意很浓厚,体现在重感觉、重意境这方面。曾有人说何立伟的小说“不重故事,追求的是一种诗的境界,一种淡雅的、有些朦胧的可以意会的气氛。”“与其说他用写诗的方法写小说,不如说他用小说的形式写诗。”这段话用在《白色鸟》上再妥贴不过了。

《白色鸟》内容概要

  七月的太阳如此毒辣,河滩苍凉而空旷,因有蝉鸣充实天空,因此就有晴朗的寂寞。正午,长长河滩上走来两个少年,一个白皙,一个黝黑。疯疯癫癫走拢来。那白皙的,瘦,着西装短裤和短袖海魂衫。皮带上斜插一把树丫弹弓。那黝黑的缺颗门牙,却偏喜欢咧开嘴巴打哈哈;而且赤膊。太阳连他脚趾缝都晒黑了,独晒不黑他那剩下的一颗门牙。同时脑壳上还长了一包疖子。红肿如柿子。“唉呀,累。晒死人呐!”“就歇歇憩吧。城里人没得用。”少年坐在河堤旁歇憩,把两只竹篮懒懒扔在足旁。紫色的马齿苋,各各有了大半篮,这马齿苋,乡下人拿来摊在门板上晾晒干了,就炒通红通红的辣椒,嫩得很,城里人大约难得一尝,故而那白皙少年就极喜欢外婆炒的喷香的马齿苋干菜,咽绿豆稀饭。外婆呢自然淡淡一笑:“这伢崽!”黝黑的少年提议“扯霸王草”,谁输打谁手板心。便一来一去做这游戏。输赢不要紧,要的是快活。

  蝉声嘶嘶叫得紧。太阳好大。这游戏玩腻了又采马齿苋。待篮子再也盛不下了,就又坐下歇憩。白皙少年拿出弹弓,将一粒石子射向河心,河心起了小小一朵洁白水花。河水似乎有了伤痛,很匆遽地流。粼粼闪闪。这是南方一条有名的河,日夜的流去流来无数美丽、忧伤的故事。“我现在要考一考你。”白皙少年说。“考么子?最不喜欢考试!”“你看出来左边的岸和右边的岸,有哪样不同?”黝黑少年先说左边有包谷地,右边没有,又说左边有排灌站,右边没有。但朋友都说不对,只得摇脑壳。白皙少年说:“左岸要平一些,右岸要高一些。”还说这是“地球自己转动造成的。”“啧,啧,你晓得好多道理。”白皙少年于是笑了,乌黑眼瞳也就熠熠地亮。然而忘记了,采马齿苋却是那少年教他的,还教会他如何烧包谷吃??人各有自己的聪明与骄傲,奈何不得的。“采了这样多马齿苋,回去外婆会高兴咧!”,“当然罗。表扬你做得事罗。”那白皙少年,于默想中便望得到外婆高兴的样子了。银发在眼前一闪一闪。怪不得,他是外婆带大的。童年浪漫如月船,泊在外婆宁静、温暖的臂弯。却忽然有一天,外婆就打起包袱到乡下来了。竟不晓得为什么。方才午饭时,有人隔了田塍喊外婆,声音好大。待外婆回来,就带了这黝黑少年,叫他们一起远远地到河边上玩,玩什么随便,“莫出事,没断黑不要回来。”白皙少年既高兴又惊讶,因为平日的下午,外婆一定逼他睡午觉。

  蝉声又抑扬了起来。野蜂在头上嗡嗡营营。黝黑的少年于是说:“划水好啵?划到对岸去。”两人约好比赛。“输了是狗变的。”扑通地一齐扎到河里头。河水清凉又温柔。轻轻托起一黑一白赤条条两个少年;轻轻忽开忽谢着一朵一朵漂亮水花。那城里来的少年,几乎呛水了。因为他想笑;因为他看到他的朋友,游泳的姿势应当叫“狗爬式”,几多滑稽。又还从那缺了牙的口里朝他喷水。远处一叶白帆,正慢慢吻过来。这边的岸景致又不同,是泱泱的一片水草咧。水草几多葳蕤。后面是芦苇林。汪汪的绿着,无涯的绿着,恰如了少年的梦想。“咦呀!这地方几多好看。”“城里来的才讲它好看。”赤条条的少年站在岸上,情绪比天空还要晴朗,然而那白皙的少年,陡然闷声一喊,踉踉跄跄倒退数步。——水草里头有条蛇!“莫怕,水蛇”黝黑少年说着猫下腰去,极快地捉住蛇尾随手一扬,那蛇便如闪电,倏忽落在河里头。白皙少年出了大半身汗,立即对他的朋友生出了景仰。朋友就问他:“你眼睛好不好?”“右边是一点二。”“莫怕,明日我捉了金环蛇银环蛇,取了胆来给你吃,包你眼睛就好!”自然又凭添了若干的景仰。看到那缺了的门牙像小小一眼鼠洞,便觉得又亲切,又好笑。刚刚的还要讲几句话,朋友忽然竖起食指止住了,耳语道:“莫做声。快看。”“什么?”在那边,白皙的少年看见了两只水鸟,雪白雪白的两只水鸟,在绿生生的水草边,轻轻梳理那晃眼耀目的羽毛。美丽。安详。而且自由自在。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呢?白皙少年想:唉呀,要是把弹弓带过河来,几多好,然而立即又不敢这么想。因为那美丽和平自由生命,实在整个的征服了他。便连气也不敢大声的喘了。

  四野好静。唯河水与岸呢呢喃喃。软泥上有硬壳的甲虫在爬动;闪闪的亮。水草的绿与水鸟的白,于是叫人感动。“要捉住就好咧。养起它来天天看个饱。”黝黑的少年悄声道。“嗯——”“你不喜欢?”“比你喜欢得多咧!”黝黑的一笑,也就哑然无语了。疖子隐隐地痛。那鸟恩恩爱爱,在浅水里照自己影子。而且交喙,而且互相的摩擦着长长的颈子。便同这天同这水,同这汪汪一片静静的绿,浑然的简直如一画图了。赤条条的少年,于是伏到草里头觑。草好痒人,却不敢动,不敢稍稍对这图画有破坏。天蓝蓝地胶着光脊的背。空气呢在燃烧。无声无息,无边无际。忽然传来了锣声,哐哐哐哐,从河那边。“做什么敲锣?”“啊呀,忘呐,”黝黑的少年,立即皮球似的弹起来,满肚皮都是泥巴。“开斗争会!今天下午开斗争会!”啪啦啦啦,这锣声这喊声,惊飞了那两只水鸟。从那绿汪汪里,雪白地滑起来,悠悠然地悠悠然远逝了。天空好阔,夏日的太阳陡然一片辉煌。

作者简介

  何立伟,1954年出生。湖南长沙人。1978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做过工人、教员,现在长沙市文联工作。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以短篇小说为主。在此之前,曾经从事诗歌创作,所以后来的小说中诗意比较浓厚。他的短篇小说主要有《石匠留下的歌》、《小城无故事》、《小站》、《萧萧落叶》、《搬家》、《滋味》、《白色鸟》、《花非花》等等。其中,《白色鸟》一篇曾经荣获1984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的部分作品曾结集为《小城无故事》,1986年由作家出版社列入著名的“文学新星丛书” 第1辑出版。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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