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苍黄》 官场病态,人性疯狂
读完长篇小说《苍黄》,内心是无法逃避的难受,为官场的病态与人性的疯狂。作者王跃文继续以鲜明的批判精神直面当下官场现实,继续描述着人性的真实与悲凉、疯狂与卑微乃至绝望与希望。在《苍黄》中,王跃文对历史和现实的把握与再现更加清醒更加透彻了,这部保持其一贯叙事水准的小说,通过最具代表性的官场——一个县级官场的故事来直面现实和总结历史,驾驭自如地涉及到政治争斗、官场帮派、文化流氓、经济纠缠、矿难上访、农村聚赌等各个方面,写尽了一个县城官场的生态和机制,写透了一个县委书记的蜕变与一把手的跋扈政治,尤其可贵的是其笔端那无可逃避的压抑、扭曲和悲凉中,以“怕”为人性底线的人生理想始终成为人物的价值天枰。也因此小说对历史的认知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和高度,这种深度和高度是建立在工具理性基础上的传统现实主义所无法达到的,这是现代人性与传统审美烛照的结果,也充分展示了王跃文实践现实主义思想的广阔性。
这种实践是作者在追求现实意义的基础上,注重小说叙述新的可能性,尤其是精神内涵丰富性的扩充。这份扩充体现在王跃文笔下是“黑厚”的官场中,既有疯狂也有恐惧;既有县委书记刘星明跋扈的为所欲为,也有有理想、良知未泯、以“怕”字为底线的党办主任李济运、宣传部长朱芝、县长明阳等人;既有在黑幕即黑的芸芸官人,还有不甘随色而变或无奈或抗争的悲剧人物,如县物价局局长舒泽光、与县委书记同名不同命的乡党委书记“刘差配”刘星明等,尤其宣传部长朱芝。朱芝这位年轻热情干练的女部长,面对《中国法制日报》驻省记者站站长成鄂渝吞金的“鳄鱼大嘴”,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她不仅不随色而变,而是团结部属同心协力揭露这条“成鳄鱼”,颇具正义感。而她与主人公李济运的关系却是全书温暖的亮色。朱芝与李济运的惺惺相惜到暗生情愫,从都“怕”到无奈,从有所抗争到有所逃避,尤其对流氓记者成鄂渝的抵制,却没料到这位在乌柚县开天价横行霸道、时常要挟朱芝的“名记者”居然要来当市宣传部长,成了她的上级。朱芝“惊得脸色发白”,软弱中她求助于李济运了:“哥,我不敢往前走了。”这份官场中的男女私情一直有礼有节发展到此,水到渠成成了志同道合与同病相怜。这是颇具人性光辉与诗性的一笔,也是苍黄中的绿意。对两人的关系的描述,小说文字干净没有落入情色俗套,也没有道德的简单化评判,而是既以同情之心理解这份情缘,又很有节制地没让他们继续暧昧而止于友情,没有随色而变、对生活有所敬畏而又无奈的他们,丰富着小说的现实意义又飞扬起一抹浪漫精神。
人生不随色而变,是因为“怕”。“怕”字的禅意与现实性贯穿全书,这幅挂在李济运客厅并时时警醒着他的画,名字叫《怕》。王跃文说:“为什么常有不幸的人为惨剧发生?就是有些人心里太没有怕了。怕也可以称作敬畏。我们活着,一定要有所敬畏。”是的,官场苍黄,官场的芸芸众生想不随之苍黄,必须有所怕,有所敬畏。所谓敬天法人,这份接近宗教的人间理想情怀,遭遇灰色的官场,苍凉自然不期而至,一如“刘差配”刘星明楼顶那一跃,人生的幻灭和悲凉跃然纸上。同时,王跃文对人生不倦的追问之笔也切入了人性那份疯狂、冰冷而真实的深处,“李济运突然流了眼泪……想来心酸,刘星明怎么今天就跳楼了呢?他真不该死啊!贺飞龙被抓了,实在是个好消息”,这一悲一喜也因此使“怕”字有了因果,使小说有了担当,有了道义,也有了温暖,并推动着小说趋于内涵丰富的浑融状态,这里没有简单的道德评判,在灰色地带中,一种既有惨淡人生、淋漓鲜血,又有良善人生、温情悲悯的交相辉映,使各个显像含而不露又揪紧人心。这还不够,紧接着是小说的结句:“今天仿佛四处有人在悄悄说话。”王跃文用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低语暗示着暴风雨的即将到来,他真切而平静地告诉读者官场的戏剧与规则照样还在继续,然而官场的疯狂与恐惧中,毕竟还有有理想、有良知未泯、有“怕”字为底线的李济运、朱芝、明阳、熊雄等人,还有鲜活富于个性、并以各自方式誓死护卫丈夫的陈美、宋香云等等,在随色而变的生存环境中,他们便成了匍匐众生中隐约可见的挺立的身影。至此,小说直指宦海浮沉芸芸众生的内心与人性纠结与人生理想,它告诉我们人生真的不应随色而变,这是王跃文心中不灭的人生态度与理想,也是人的精神、人的理想。唯此,人类才可能安然生活在“人间”,人生才可能有所归属并能于绝望中希望。
是的,真正的现实主义是理想主义者对现实的关注精神,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对现实的表现、质疑和批判。书写人生的困难并非目的,而在于人在困难中的尊严,在灰色的绝望中对绿意的怀想和渴望,王跃文让人物在“怕”与不怕间、在种种灰色官场现象的“因”与根间,一一体现的深刻而病态的官场现实、历史的认识价值与始终不变的人生理想,使我们获得了丰富的生活认知和强烈情感共鸣,由此凸显的现实主义精神颇具文学力量。
(《苍黄》王跃文/着,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8月版)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