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传媒革命与电子文学批评的嬗变
不论什么时代,文学批评都有其具体对象。20世纪中叶以来与信息科技相伴发展的特殊文学批评对象是电子文学。根据国际电子文学组织所下的定义,它包括如下类型:超文本小说与诗歌(万维网内外),出现于Flash(或运用其他平台)的动态诗歌,要求观者加以阅读(或具有文学性)的计算机艺术装置,对话性人物(以“聊天虫”知名),交互性小说,取电子邮件、短信或博客形式的小说,由计算机(通过交互或基于开始时赋予的参数)生成的诗歌与小说,允许读者向作品文本投稿的合作性写作项目,开发新写作方式的文学表演,等等。[1]在我国,由具体的历史条件所决定,网络文学特别繁荣,并因此成为电子文学的代名词。我们将网络文学理解为电子文学的一个分支,更准确地说,它是电子文学发展到网络时代所采取的具体形式。网络传媒已经有半个世纪左右的历史,这么大的跨度允许我们在研究与之相关的文学批评时可以从追溯既往认识现实、把握未来;网络传媒至今仍然在社会需求的驱动和信息科技的拉动之下不断推陈出新,这么快的速度要求我们在谈论与之相关的文学批评时切记与时俱进的重要性。正是基于上述认识,本文将对与新媒体革命进程相适应的三波文学批评加以探索。
网络传媒世代
西方以主机与终端互联为特征的网络建设始于20世纪50年代,以主机互联为特征的网络建设始于20世纪60年代。当时计算机网络主要是科技界为共享大型机的计算能力而建设的。虽然它同时满足了有关科技人员彼此交流的需要,因此也是传媒(算是网络传媒第一代),但其主要功能和报刊、广播、电视之类大众媒体殊别迥异。那是科技精英的世界,以指令为核心,擅长编程者得天下。20世纪80年代,计算机网络迈开了传媒化的步伐。1981年,法国电信(French Telecom)建立全国网络Minitel。1983年元旦,TCP/IP协议取代先前的网络控制协议,阿帕网从此转变为互联网。与此同时,私营化、商业化、大众化成为大势所趋。早期网络传媒就是这样一步步发展起来的。20世纪90年代万维网兴起之后,互联网逐渐成为易学易用的媒体,有志当信息时代弄潮儿的文学爱好者开始在那儿建设自己的新大陆,包括用运营商所提供的免费服务建设文学BBS、个人文学主页等。世纪之交,出现了文学网站商业化、网络作品多媒化、网志服务博客化等现象。目前,网络传媒第三代呼之欲出,它将信息跨媒体流动当成主题,与诸网融合的大趋势相适应。
每个传媒世代都存在对应的文学观念,存在作为其代言人、宣传家、辩护士或引导者的理论家。这种现象使得网络传媒与文学批评的关系呈现出某种相对鲜明的时代特征。新媒体革命第一波的弄潮儿将文学的本质理解为信息,引入编码、解码等信息论术语阐释文学创作和文学鉴赏的奥妙;第二波的代言人以挑战者的姿态对待既有文学传统,将文学的功能理解为赛伯空间中的自我表现,像拓荒者那样进入这个新世界;第三波的憧憬者与应和者将文学的本质理解为计算宇宙的有机组成部分,认为兼容与和谐是文学发展的必要条件。
自从网络传媒问世以来,每个历史时期都可能存在对它持不同态度、着眼于不同侧面、反映出不同立场的文学批评。这种现象使得网络传媒与电子文学批评的关系变得纷繁复杂。尽管如此,各个时期的电子文学批评仍然有其可辨认的特点:第一波电子文学批评主要关注并推动电脑技术在文学领域的应用,热衷此道的批评家数量不多,但其中不乏编程高手,他们往往同时就是电子文学的创作者。第二波电子文学批评主要关注通过新的传播手段建构数据自我,展示自己的个人魅力与见解,涉足于此的批评家数量明显增加,在线文学社区成为他们与创作者交流的公共空间。第三波电子文学批评更多关注在线文学社区的相互协作、基于不同媒体的文学的相互转变与流动,具备更恢弘的眼光。网络传媒世代交替实际上是媒体发展历史的缩影。不论是口语媒体、书面媒体、印刷媒体抑或电子媒体,都经历了由草创期、兴盛期到泛化期的发展。草创期的新媒体为了替自己的存在争取合法性,往往认同于传统媒体;兴盛期的新媒体为了替自己的发展开拓空间、取得传播领域的主导地位,往往激烈地展开对传统媒体的批判;泛化期的新媒体已经具备将旧媒体纳入自身发展轨道的实力,往往表现出对它们的亲善与友好,同时又必须准备迎接更新的媒体的挑战。随着特定媒体的发展,认同或依附于它们的文学类型及相应的文学批评自然也随之发生各种变化。所不同的是:先前各种媒体的世代交替相隔时间比较长,而网络传媒更新换代之快却是众所周知的,原因之一是作为其技术基础的计算机的可编程性。因此,我们在半个世纪中所经历的电子文学观念与批评的变迁虽然惊人,却不是不能理解的。当然,这种更新换代虽然往往由某些IT巨头所拉动、呈现出全球性的特点,但仍然受到各个国家和地区具体历史条件的制约。与此相类似,电子文学及其批评的发展虽然与全球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密切相关,但仍然存在不平衡的状况,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特定国家和地区的社会条件及文学传统决定的。
电子文学批评第一波
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80年代末,不论网络传媒、电子文学或电子文学批评,都处于草创期。
现今可考的最早的电子文学出现于德国,以卢茨(Theo Lutz)在大型计算机上进行数据库编程,重组卡夫卡小说《城堡》(The Castle)所形成的“随机文本”(Stochastische Texte,1959)为代表。早期电子文学虽然在计算机上诞生,但主要通过印刷品与公众见面,20世纪60年代法国潜能文学工场(OULIPO)的作品就是如此。其后,软盘、光盘以至网络渐渐成为电子文学的重要载体。现今可考的最早的传统文学网络化尝试要数美国伊利诺斯大学哈特(Michael Hart)的谷腾堡项目(Project Gutenberg,1971),其时因特网的前身所拥有的不过区区100个左右用户。在原创的意义上,西方网络文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法国的可视图文作品,如《失落的对象》(L'Objet Perdu)等。美国前卫艺术家凯奇(John Cage)所创作的离合诗曾在虚拟社区The WELL发表(1985)。它们跻身于世界上最早的网络文学之列。
从20世纪50年代末到80年代末,是西方电子文学筚路蓝缕的时期。有关作品自然而然构成了文学批评的对象。卢茨是以德国美学家本斯(Max Bense)为核心的斯图加特群体的成员,所做的诗歌实验无疑深受本斯关于人机合成、随机创新等理念启发。这个群体围绕电子诗歌所进行的切磋琢磨很可能就是电子文学批评的滥觞,值得电子文学批评史或媒体考古学的研究者深入探寻。这30年左右的电子文学批评具有三个显著的特点:(1)与其说是关注电子文学本身的审美特质,还不如说是关注计算机的潜能;与其说是关注作为传媒的网络,还不如说是关注自成网络(即依靠链接形成多节点、多路径)的超文本作品。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是电子文学还无法找到自身的准确定位,计算机网络作为传媒的作用也还没有引起社会各界的足够重视。
(2)与其说是由职业评论家或一般读者进行批评,还不如说是由创作者自述门道。当时用以支持电子文学写作的软件数量稀少,从事电子文学写作的人很可能就是写作软件的开发者。他们对用自己独立(或与人合作)开发的软件写出的作品的评论,自然具有双重权威性(不仅具备传统作者相对于作品解读的权威性,而且具备程序员相对于软件解读的权威性)。在这一意义上,英国吉辛(Brion Gysin)、巴西卡茨(Eduardo Kac)等诗人,美国米翰(James Richard Meehan)、莱伯维茨(Michael Lebowitz)等自动写作程序开发者,法国阿拉莫(ALAMO)等文学群体所写的创作谈,都值得书上一笔。美国作家乔伊斯(M. Joyce)和博尔特(Jay D. Bolter)联合撰写的《超文本与创造性写作》(1987)堪称其时电子文学批评的代表作。乔伊斯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严肃的电子超文本小说《下午:一个故事》(Afternoon: a Story,1986)的创作者。所使用的超文本软件“故事空间”(Storyspace)是他到耶鲁大学人工智能课题组当访问学者时与博尔特等人一起开发的(1984-1985)。
(3)电子文学批评与其说是通过网络传媒发挥影响,还不如说仍然诉诸传统媒体。《超文本与创造性写作》在美国计算机学会主办的第一次超文本会议(Hypertext '87)上宣读,又通过会议论文集传播。本时期电子文学批评的另一篇重要文献、超文本小说家莫尔斯洛普(Stuart Moulthrop)的论文《超文本与“超真实”》(1989)也是以类似的途径传播的。第二次超文本会议(Hypertext' 89)安排了以“超文本、叙事与意识”为题的专题讨论,旨在推动信息科学家、文学理论家、文本写作者与文本系统设计者关于超文本之含义的对话。考虑到美国计算机学会在业界所享有的权威性,这次专题讨论对于扩大电子文学的影响无疑具有重要作用。
电子文学批评第二波
在电子文学批评第二波阶段,最值得重视的是号称“网中之网”的“万维网”的登场。万维网自身处于不断更新的过程中。大致说来,Web 1.0以数据为核心(1990-),Web 2.0以人为核心(2004-)。前者考虑更多的是数据层面的集成,后者考虑更多是社会层面的集成。
在这一时期,不少传统文学批评家表现出强烈的危机感。例如,普林西顿大学克兰认为文学已经死了,原因至少有以下几条:其一,20世纪60年代,在社会激进主义影响下,浪漫主义观念与理想丧失了活力,被它们一度成功抵制的功利主义所推翻;其二,技术革命促成印刷文化迅速向电子文化转型,以屏幕文化取代原先享有权威性的书面文本的权威性。如今的学生在寻求真理过程中更相信计算机屏幕而非印刷的页面;其三,文学评论解构了传统文学,宣布它本身没有意义,指责它对妇女与非白人的意识形态偏见,因而加速了其解体。[2]
与此同时,信息科技给文学带来新生的希望。20世纪90年代初,编程语言诗歌在Perl脚本语言社区中流行开来。1990年3月中旬,美国程序员、作家沃尔(Larry Wall)率先用自己在1987年创造的Perl语言写出了第一首代码诗。活跃于20世纪80年代中叶的国际电子咖啡屋(The Electronic Café International)、90年代初的电子诗社(Telepotics)等群体是网络文学的前导。1993年,最早的网络艺术、超文本小说站点之一Alt-X Online Network登场。同年,美国芬克豪泽(Chris Funkhouser)利用MOO创作诗歌。1994年,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成立了电子诗歌中心。1995年,加拿大诗人、程序员安德鲁斯(Jim Andrews)建立了诗歌网站Vispo.com。超文本诗人柯克(Alexis Kirke)成为英国第一种互联网诗歌刊物《边沿》(Brink,1995/6)的主编。大约与此同时,以《报童》(Newsies,迪斯尼电影,1992)热为契机,英语网络文学开始大量以Web主页形态出现(1995)。美国桑德海姆(Alan Sondheim)1994年以来将“互联网文本”(Internet Text)当成哲学、心理学、语言学、身体与虚拟性的中介来研究,编有《在线:网络主体性》(1996)。[3]在拉美,出现了委内瑞拉的Letralia(1996-)、智利的Escritores.cl(1998-)等电子文学刊物。
这一时期的电子文学批评经历了如下重大变化:一是将重点由单行超文本转向万维网文学。从观念的角度看,作为媒体的单行超文本(基于软盘或光盘)与万维网是一致的,都具备非线性的特点。所不同的是万维网以互联网为平台,使用超文本标识语言(HTML)建构,通过超文本传输协议(HTTP)运作。从用户的角度看,万维网易学易用,所带来的影响之一是“高手下岗”(不再需要输入复杂的命令。只要在图形界面浏览器上点击,即可“冲浪”)。这一点一般的用户都能感受到,遑论早期前卫电子文学作家、评论家。就此而言,美国布朗大学著名的超文本宣传家库弗(Robert Lowell Coover)在亚特兰大乔治亚学院召开的数字艺术与文化99年会议上所做的主题演讲“文学超文本:黄金时代的过去”具有代表性。[4]
二是批评家所持的态度由激进趋于平和。不论是网络传媒早期吹鼓手,还是网络文学早期宣传家,几乎都表现出某种偏激的态度(库弗就是如此)。他们讴歌网络传媒无与伦比的革命性作用,宣称电子文学(特别是电子超文本文学)所代表的是与传统文学的决裂,向公众许诺这些新事物将带来高度的信息自由、社会民主、文学繁荣、理论创新等美好前景。由此而激起的反弹也是相当激烈的,网络传媒被当成未来恶托邦的诱因,网络文学则被当成“垃圾文学”、“厕所文学”。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人们不再相信所谓不受经济规律支配的“新经济”,激进的电子文学批评家所宣传的各种言过其实的主张也失去了市场。现实教导他们必须冷静。与此同时,网络用户的数量仍以几何级数增长,网络传媒的地位已经确立。在这样的背景下,传统文学批评家对网络传媒、网络文学发生了远胜于以往的兴趣,传统的文学批评方法在电子文学中找到了更多的用武之地。比利时洛伊(Jan van Looy)等人主编的论文集《细读新媒体:电子文学分析》(2003)可以为证。正如编者所说,这是第一种专门应用“细读法”于电子文学的出版物。[5]
三是中西电子文学相对态势的逆转。当新媒体革命的第一个浪潮和第二个浪潮到来时,我国的网络文学创作和批评处于严重的劣势。自2000年以来,我国大陆网络文学创作、批评与研究趋于繁荣,数量和速度后来居上。此外,还出现了如下值得注意的现象:(1)电子文学在我国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网络文学又以网络小说为代表,重视社会关怀和艺术想象。相比之下,西方电子文学长期以技术含量较高的实验诗歌为主,涉及社会问题时往往带有激进主义色彩。(2)我国网络文学产业化自2004年以来取得重大进展,创造出一个个奇迹,如单个网站收藏作品超过300万篇、日增作者千名以上、注册用户上千万人、每日更新超过3000万字、日点击量超过3亿、年收入近亿元等。相比之下,西方虽然率先进行网络作品收费阅读实验(著名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2000年就有此举),但始终未能形成规模化的网络文学产业。(3)我国的电子文学批评在线离线都相当活跃。在线主要形式有BBS、聊天室、主页、博客等;离线形式有评介、笔谈、论文、编著、专着等。除专业文学评论家、文学研究者、文学爱好者的努力之外,来自政府、媒体与产业界的支持和激励起了重大作用。与创作情况相适应,我国电子文学批评同样以网络文学(特别是网络小说)为主要对象。若就网络文学论着(印刷版)数量而言,我国很可能超过西方任何一个国家(这是笔者近三年来对美国国会图书馆、哈佛大学图书馆和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书多次考查所证实的)。尽管如此,在创新性方面我们仍存在明显不足,尚未完全摆脱传统文学批评所谓“失语症”的痕迹。
电子文学批评第三波
如今,新媒体革命的又一波浪潮正在到来。它以网络传媒的泛化为标志,涉及第二代互联网、第三代移动通信、第二代GPS、数码电视等诸多领域。2006年以来,Web 3.0逐渐成为业界热门话题,所概括的是网络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多种发展趋势,如诸网融合、智能化、语义化、星际化等。与之相关,后媒体美学成为西方理论界关注的热点之一。网络传媒发展史也就是媒体生态变革史。在新媒体革命第一波到来之际,传统媒体并没有将网络传媒真当一回事;第二波到来之际,传统媒体大叫“狼来了”,却不能不在竞争加剧时强调共生关系;第三波到来之际,网络传媒已经显示出将其他媒体纳入自身发展轨道的趋势。类似的情景也见于文学领域。在电子文学草创期,传统文学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网络文学作为电子文学的分支崭露头角时,面对来自传统文学批评的压力,不能不努力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如今,电子文学(在我国主要是网络小说)已经趋于成熟,甚至引来传统文学的艳羡。在媒体革命浪潮的推动下,电子文学显示出可观的发展前景。
马克·吐温曾说:“据我看,评论文学、音乐和戏剧这个行当,是各行各业中最下贱的行当,实在没有什么价值——肯定没有多大价值。”[6]如果他的这种说法成立,那文学批评早该寿终正寝了。不过,文学批评并没有死,而是随着历史条件变化而更新。当前,如何在信息科技日新月异、网络传媒影响倍增的历史条件下把握文学批评的机遇,成为令人感兴趣的问题。事实上,“网络传媒下的文学批评”有三种可能的含义:一是借助网络传媒所开展的文学批评(对象是文学,但不限于网络文学),二是透过文学对于网络传媒的批评(目标是网络传媒,所依据的作品来自网络内外),三是针对网络文学的批评(出发点可能是多种学科或现实需要),以下分别阐述。
一是就借助网络传媒开展的文学批评而言,我们不能不关注酝酿中的新条件、新机遇、新形式。(1)在不远的将来,互联网会成为真正的世界电子百科全书,各种数据都将像网页一样易于访问与链接,不论作家或批评家都能从中汲取无穷的知识。(2)在线资源将能够根据用户的请求进行跨浏览器投递,网络文学作品因而可以随时根据需要显示出其不同侧面(从代码、框架、链接到实时访问情况)。(3)高度智能化网络可望通过大规模开掘文学网站的数据(如作品题材、体裁、风格、手法)与访问量之间的关系来预测未来的热门作品。(4)未来的网络传媒将以可被计算机理解的方式描述事物(语义网)。借用心理学的术语,它将建立基于学习的“神经联系”(语义链接),具备学习能力,我们所输入的文学作品都将为计算机所掌握。由网络应用造成的问题,也将由网络发展来解决。以杜绝抄袭为例,将来网络传媒会自动告诉您所输入的文本哪些要避嫌,重复性言论将被抵制,以免浪费大家的时间与精力。(5)网络传媒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把地理信息映射到文学作品中,为所提到的每个真实地名提供对应的空间数据和属性数据。(6)未来的网络传媒可能是全视频的3D世界。如果用户喜欢,以语言为手段所进行的文学描绘随时可以自动转换为3D场景。(7)歌德所说的“世界文学”将拥有更丰富的含义,不只是既成作品的集合,而且是参与性活动。任何一部大型文学作品的开发者都可通过网络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全球性实时文学协作将成为可能。(8)打破文化界限、在科技与文艺领域都游刃有余的新型作者成长起来,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不再存在清晰的界限。(9)统一网络、普适计算、按需媒体等理念将成为现实,文学作品将可以在许多媒体上自由流动,并允许用户根据授权进行自定义。
二是透过文学对于网络传媒的批评而言,值得注意的议题至少有:(1)“数码土著”(Digital Natives,借用哈佛法学院帕尔弗里等人的提法)将更鲜明地表现出与前辈迥然有别的特征,如流动自我、多重人格和另类角色等;(2)网络垃圾、网络色情、网络诈骗等丑恶现象仍是“社会病”的重要内容;(3)国家之间(甚至国际组织之间)的网络战很可能就在哪天发生;(4)生产的虚拟化将削弱现实企业组织的根基;(5)不同国家、地区、社会阶层之间的数码鸿沟有可能进一步扩大;(6)电子货币在线流动将使全球金融体系面临更大风险;(7)云计算将导致科学共同体重构;(8)网络教育可能加剧智商与情商不成比例的现象;(9)网络传媒将日益成为社会文化建设的基础,以至于让人们将它所营造的景象当成现实本身;(10)社会伦理的约束力因为虚拟化而进一步削弱,快乐主义成为至上原则;(11)社会礼仪可能由于网络带来的扁平化而严重失序;(12)法律将发现自己在调整海量信息瞬间跨国流动所涉及的种种关系方面日益力不从心;(13)“艺术”通过网络进一步泛化,丧失自己应有的特性;(14)全景监视和无政府主义都与网络升级同比增长;(15)政治行为将由于频繁的在线互动而具备高度表演性;(16)有关虚实关系的哲学篇章必须重写,因为虚拟往往先于现实而存在;(17)作为历史教化之依据的逻辑因果关系将受到网络游戏惯例和情趣的严重挑战;(18)网络拜物教或许会甚嚣尘上。以上所列或许仅仅是某种可能性,但却应当引起必要的警觉。
三是针对电子文学的批评。这种批评的重点首先是电子文学作品,同时还包括相关社会关系与运营过程。以网络文学为例。它离不开网络技术,其批评自然不能回避相关操作系统、网络协议和应用软件(包括所寓托的文化观念)对文学的影响,也不能回避既有微博客、随身播、维基、颇简联合供稿(RSS)等各种服务以及即将伴随Web3.0推出的新服务的作用。电子文学以“文学”为中心词,因此,电子文学批评必须阐明它与传统文学批评既继承又变异的关系,特别要立足于对具体作品文学性的剖析。当然,电子文学批评还应当进行本体论、类型学意义上的考察,区分电子文学自身的外延与内涵,厘清它和电子游戏、音乐视频、传统文学等形式的转化关系。电子文学所涉及的社会关系包括由创作主体、鉴赏主体、传播主体等各种“节点”相互“链接”构成的人际网络。围绕这些主体展开的文学批评既是传统作家论、读者论和中介论的延伸,又不能不正视网络条件下身份模糊化、虚拟化、交互化特点。电子文学所涉及的运营过程立足于它满足人类需要的具体方式、活动环境及更新机制,相关批评自然要研究电子文学在创作、鉴赏、传播过程中所使用的各种技巧,它所面临的伦理、法律、政策等各种社会规制,以及当前产业化、垄断化、全球化过程中出现的种种现象。
在世界范围内,文学批评确实有过危机。例如,当文学批评家竭尽所能引导文学创作向内转时,文学作品丧失了必要的社会关怀,社会也就丧失了对于文学价值的应有重视;当文学批评家苦心孤诣引导文学向外转时,文学作品被解读为无所不包的文本而淹没了自身的特质,社会也就抹杀了文学存在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虽然这两种转法在世界各国不是同步的(有时甚至是同时而逆行的),但到头来往往是文学批评家自己转晕了。尽管如此,吃一堑,长一智,从整体上看文学批评仍然大有可为。而且,我国有可能成为电子文学批评新的增长点,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世界上库存量最大的网络原创作品,同时也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专业文学研究者、最为产业化的网络文学体制。近些年来,我国与发达国家在网络建设方面的差距逐渐缩小,信息化程度大为提高,综合国力大为增强,网民数量、手机用户数量已经跃居全球第一;我们在吸收与消化西方各种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包括数码艺术及电子文学理论)之后,正在趋向自主创新。这些都是有利条件。
综上所述,新一波文学批评可能以信息宇宙为背景,其前提是文学创造力极大释放,保存文学作品的条件空前便利,文学跨媒体流动的可能性大为增长。如此海量的作品,挑战人类读者的阅读与理解极限;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挑战批评家自身的生活经验与知识积累;如此迅速的更新速度,挑战批评家与时俱进的能力;如此另类、跨文化的审美趣味,挑战批评家的包容性。机遇与挑战并存,关键是我们的文学批评要有前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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