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众的世界书写英雄——关于猫腻的《庆余年》

　　《庆余年》再度“火”了，在创作完成10年后。猫腻的原创作品，依托“大IP”，再加实力演员和流量演员的搭配结合以及电视剧类型化模式的催化，在《择天记》《将夜》之后，《庆余年》又成为了一部现象级网剧。6亿投资的精心制作，恰到好处的精妙改编;豆瓣7.9分的高分开局，网播收视、平台热度的一路领先等，共同呈现着一个架空于历史也体现着历史的“庆国世界”。

　　正如猫腻在访谈中所说：“到了《庆余年》，我想写一本‘大红书’。”何为 “大红书”?猫腻的解释是：足够的文笔，“安全”的套路，爆款的人设和人生赢家的代入感。“大红书”的背后折射的是网络小说根深蒂固的套路和求同存异的模式，当代网络小说作家的定位，其本人一点点展开的“大众模式”以及一点点试探的“创作野心”。相对于传统文学的创作和纯文学作品的架构，网络小说既延续了中国小说范式在新的媒介平台中的多元写作，同时也开创着自身的写作模式、写作过程甚至是写作套路。相较而言，逐级更新的延续方式和娱乐时代大众文学的量化需求，让网络小说普遍存在着人物丰满程度的趋弱与情节上的平铺与雷同，与此同时，超量的创作和无数写作流派的开创也使得网络小说这种文学类型在背景展开和思路扩展方面越来越天马行空。猫腻的作品最值得称道的也恰恰是在这种天马行空、不可思议的背景想象铺陈里，凭借其精湛的文笔和人物关系的处理，更好地兼顾了人物性格的描摹与背后情节的展开。《庆余年》两条主线的情节维度中，叶轻眉在第一话中就死了，却也无时无刻地存在着;范闲作为一个普通人，发生在其身上的故事总在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两个穿越者以母子的身份集中在一个虚构的历史环境中，延续着文明时代的光辉，以及世所皆同的莫可名状的人性。写作者在大众的世界中描述着英雄，用一种轻松笔触下近乎残忍的思索与定位又把人物重置于大众眼前，让每个读者从中找到自己的感悟。

　　以“穿越者”角度进行历史向小说的写作看似简单，其实往往很困难。说简单的，以为只凭着“穿越”二字，就可以解决所有“金手指”的所有“差异性”。归因在或数百年、或数千年、甚或另一个文明时空的先知先觉，写作者往往可以依托各种经济手段、发明创造和文化积累，直观地拉近小说主人公与小说中一系列强势人物的距离;更可以在不同历史时空的架接中，先天地赋予主人公原生的使命与推动历史走向的能力。但这恰恰也是最困难的地方，小说往往因为各种“先知先觉”而显得失真、或过于简单，神话主角或是弱化古人最终都会丧失情节的合理性与小说的核心主题。同时，网络小说的另一尴尬是，“娱乐化”的阅读模式和频繁的写作需求，几乎使大多数“穿越”小说直接与“小白文”挂钩。在这点上，大量优秀的网络小说作品也给了无数后来者可以参照的小说主题：《官居一品》讲述“大义”，《摄政大明》诠释“选择”，《新宋》中表现着“情怀”，而猫腻在《庆余年》中给出的关键词则是“文明”：英雄在平凡的世界中点燃文明的火炬，它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它潜移默化地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也终将有人将它接过，继续传承下去。

　　“人生在世，总得努力地去做些什么，就算被人耻笑天真，也总得默默试一下。当然，天真的事情，总是容易失败。不过，任何伟大的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难道不都是显得格外理想主义，天真到了令人耻笑的地步?”怀揣着希望的天真与宿命般的际遇，范闲离开了儿时熟悉的环境，一步步走过了母亲奋斗过的地方、父亲统治着的地方、无数牵扯在他们母子之间的众人算计着的地方。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出生就历经生死、少年就艺业大成，他也仍旧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最初未曾打算过改变世界，而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他有着所有“穿越者”主观意识中投机取巧的想法和接近现代社会的思维模式，也在一次次的经历中慢慢接受了母亲、接受了宿命、接受了自己所处的庆国和所在的世界。在这个成长过程中，无论是五竹的默默守护、陈萍萍的国士无双、范建的谋定后动、庆帝的帝王心术，都显得血肉丰满、真实可感。在这些或保护、或算计的不同选择的交融下，主角的成长得以一点点连贯。

　　猫腻原作的高明之处是在“双穿越”的主线里神化了一个未曾正面出现过的形象，又写实了一个正常发展的人格。这成就了他作品中所有丰满的枭雄、复杂的算计与曲折的剧情，同时也让主角最终的胜利显得并不牵强。叶轻眉留给范闲的箱子中一共放了三样东西：一把重狙，这代表身份、亦是力量，也终将有资格改变历史的进程;一封书信，这是传承、亦是交代，还原了时代发展的来处，也交代了最终命运的往复;甚至还有一份堕胎药，这是责任、亦是关爱，她希望自己的后代不要被不必要的事情拖累，也给了他应有的交代。小说中这个传奇女人留下了无数足以推动时代文明发展的造物，也留下了对于平等、人权等现代意识的思考，她有着近乎完美的夫君、足以托付的手下，也早早落子之后波谲云诡的时代。而主人公范闲一路走来，是自己的明悟，也是早有的注定和信念的延续。这是“庆余年”的庆国，“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在最终章，超级机器人五竹揭下眼罩，两束激光洞穿了庆帝的胸膛，与其说这个近乎完美的帝王被杀死了，不如说是文明的光最终破开了苍穹。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这段架空历史讲述给读者一个关于两代人几十年的庆国的故事：英雄以近乎先知的视角开创了历史，也同时被历史杀死。但终究会有继任者在其曾经深爱过、战斗过的地方，做完他/她早该做的事。时代永远不会停步，文明的光辉也必将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