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潋紫：从“后宫文学”到一本女人经（节选）
文/流潋紫夏烈六桥烟
A作品
六桥烟：什么时候开始写《后宫—甄嬛传》的?
流潋紫：2006年——大三那年的寒假。
六桥烟：怎么想起在网上写小说的呢?
流潋紫：在家里很无聊，又不想出去，就上网。学生时代，不在学校的时候，一般都是在网上阅读。喜欢的那几个小说网站看看，觉得自己也能写呀，就写了。
六桥烟：干嘛写古代的后宫?
流潋紫：我挺喜欢看《金枝欲孽》的，可是里面破绽挺多，就想自己写个故事，打发时间。
六桥烟：《后宫》第一段就是甄进宫等着被挑选吧。
流潋紫：是。写的时候是过年期间，日子比较热闹。在那个氛围下就从进宫开始写了。
夏烈：《后宫》开头是从甄的回忆和眼睛开笔的，当时一看就知道你是能写的好手，干净，有范儿。写蓝澄澄如碧玉的天色，写大雁结队飞过，然后写宫门外的秀女成群……从天到人，舒缓有致——今天当面夸你一下吧。(笑)
六桥烟：你读的是浙师大，你们师范大学中文系是女生多?
流潋紫：我们班45个人，只有7个男生。刚进师大的时候，我的感觉就是——被美女淹没了。
夏烈：(坏笑)好像是刚进宫时秀女们聚在一起的感觉嘛。
流潋紫：(笑着白了夏烈一眼)。
夏烈：女人多，所以产生了丰富的女性间关系，这对《后宫》创作有利吧?
六桥烟：寝室会吵成后宫一样?
流潋紫：没啦。我们寝室关系很好的。出去都是六个人走成一排。毕业至今还常常见面。不过别的寝室就有，吵架的，或者被同寝室美眉关在门外的。
夏烈：男女比例差别如此之大，女生在恋爱方面应该有激烈竞争。
流潋紫：是，并且男人会比较自私。
六桥烟：(连连点头)男人自私，文学作品里全都是。
流潋紫：像元稹①。以前我还很喜欢他的诗。他一方面写《莺莺传》，有点悔意，另一方面，还有点得意。还有苏轼，用小妾换了匹马……
夏烈、六桥烟：(狐疑地)有这事么?
六桥烟：还有唐玄宗呢，马嵬坡也自私了一把。
夏烈：那是在生死前面的软弱。可以原谅吧?(问流潋紫)
流潋紫：(宽容状)可以原谅。反正后来他也生不如死了。
流潋紫：还有鲁迅——
夏烈：(维护地)鲁迅没有吧。
六桥烟：(煽风点火)说!
流潋紫：我觉得他是懦弱的。无力设计他的感情和婚姻生活。虽然他的理由之一是孝顺母亲。
六桥烟：他因此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一辈子忍受痛苦的。
夏烈：这样评价鲁迅未必公道。你们不知人论世，简单地从两性生存状态讲他跟朱安的婚姻总会有振振的说辞。并且，男人的自私是很复杂的。
流潋紫、六桥烟：(有些抵触)你说说看。
夏烈：无论男女，首先都得被既定的文化模式规约，人类至今还是男权中心时代，所以，男人的角色也是被这个文化模式塑造的。在这个文化模式中，社会要求男人有责任，要刚强，要功成名就，甚至要统治和占有女人。男人越成功，就越要能把控女人。这是社会对男人的角色要求。也因此，男人越成功，社会化程度就高，在情感之外的注意力和考虑也就复杂而多元，除去真正属于没心没肺、品质恶劣的那类，有些细节则是思维方式和注意力的不同，而这些，常被女人归结为自私。
流潋紫：越说越让女人心寒啊。(笑)
夏烈：我们说文学啊。我听著名话剧导演王晓鹰谈《雷雨》，聊到周朴园，这个被我们所有教科书解读为感情上虚伪、专制、老谋深算的反动资本家，他的小客厅里30年都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家当是旧时的，布局是旧时的，连不能开窗的习惯也是旧时因为青年侍萍怀孕不能见风而至今不许人开——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一、30年;二、这中间搬过好几次家，最早在无锡，最后在上海，几次搬家全不是同城——这个“自私虚伪”的男人能这样做30年，我是觉得简直令人震动。现如今跟美眉们海誓山盟的男生不知道有几个可以这样“自私虚伪”30年的?所以，王晓鹰在处理《雷雨》的时候，把周朴园、周萍和周冲联系在一起，他们原是不同年龄的一个男人，就像不能怀疑周冲对四凤的爱情那样，恐怕也不能怀疑青年周朴园对侍萍的爱。周冲、周萍、周朴园的三位一体，代表了一个男人的不同时期，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看着也越来越“自私”。——我这样说男人，其实也是在思考你《后宫》里的皇帝和亲王玄清之后产生的联想。(三人沉默了一会)因为你觉得男人自私，所以正如有读者说的，你后来把书里的皇帝写得很不可爱，把所有男人的缺点都集中在他身上。
流潋紫：是的。开始大家是都觉得皇帝还算可爱，后来就变了。
六桥烟：你那些人物(性格或者命运)是写的时候就想好的?
流潋紫：就是刚才说的，第一天写，写了2000字，然后整个寒假就一直写。到开学，就把这事忘了。后来瞧了跟帖，有那么多网友喜欢，感觉挺好，就继续写。人物的性格也是写着写着才越来越清楚的。
夏烈：反正悲剧意识是深深烙下了。相爱的人分离，不爱的人在一起。
流潋紫：是的。想到鲁迅说的，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也有这意思。
六桥烟：然后就在网友的鼓励下一直写下去的?
流潋紫：到大四的时候，有出版社来找，出了书。《后宫—甄传》现在出到五卷。后面还有两卷就结束了。
六桥烟：以后打算再写什么?
流潋紫：还是写后宫，不过是写别的朝代，别的人物了。
夏烈：(笑)换批人玩玩了。
流潋紫：对。
六桥烟：周围的熟人朋友知道你在写作不?
流潋紫：刚开始写的时候没告诉同学，连BF也不知道。后来到大四，大家才知道了。我不喜欢让亲近的人看，有点，有点像近乡情怯的感觉。
六桥烟：对写东西有没什么目标?现在已经挺红的。
流潋紫：我把写小说和生活分得很开的，生活是生活，写东西就是爱好。我现在寒暑假写(流潋紫在生活中的身份是一所杭州的中学的麻辣女老师，教语文)，明年我们班学生上初三，比较忙，可能就不写了。
六桥烟：同事和学生知道你是流潋紫么。
流潋紫：知道。他们挺喜欢。还喜欢沧月、南派三叔他们。很崇拜呢。我就告诉学生们，谁表现好，我就要来沧月、南派的签名送他们。
夏烈：我问了，沧月他们对签名能贡献教育感觉很欣慰。
流潋紫：(骄傲的)我们班上的语文成绩是全年级最好的。
B成长与文学
六桥烟：《后宫》超婉约的，没想到你本人这么阳光。
流潋紫：大大咧咧。我天秤座。
六桥烟：那该细腻呀。
流潋紫：反正不像我小说的主人公那样狡慧。小时候跟男孩子打架。
六桥烟：一般小女生都是哭着告老师。
流潋紫：我是先打，打完再哭再告老师(笑)。
六桥烟：描绘一下小时候的生活和居住环境吧。
流潋紫：我老家在湖州。典型江南小桥流水的那种景色。石子铺的小巷子。木头大门。里面是有天井的老房子。走楼梯吱嘎吱嘎的。我家是大家庭，爷爷奶奶爸妈我还有叔叔一家。吃饭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吃。孩子里，爷爷最喜欢我。我和弟弟吵架打架他总是偏向我。
六桥烟：堂弟?
流潋紫：又是堂弟又是表弟。我妈妈姐妹俩一起嫁给我爸他们兄弟俩。
六桥烟：哇。
流潋紫：妈妈说女孩就要温柔忍让，但我小时候就是爱打架。有时还撒娇。在地上打着滚地撒。初中是叛逆期。那时候我们的班主任特变态，牛仔裤不能穿，裙子不能穿，皮鞋不能穿。谁穿谁就是坏孩子。
六桥烟：女老师?
流潋紫：男老师，20多岁。特变态。那时候我觉得特别压抑。
夏烈：(点着头)唔，“压抑”。女性独特的成长环境。也是你小说的关键词。
流潋紫：后来上高中环境宽松多了，我就狠狠的，天天穿牛仔裤，蹬8厘米高的高跟鞋去上学。
夏烈：释放了。
流潋紫：那时有两位语文老师对我影响挺大的，她们都很古典。其中有一位，永远都是穿裙子。
夏烈：“古典”是你小说的又一关键词。说说诗词歌赋，从小说里看出你这方面的修养是不错的。
流潋紫：小时候爸爸教我认字，买了很多书。唐诗，宋词。忘记什么版本了，反正是没有注释的。要自己去感觉。
夏烈：喜欢哪些历代诗人?
流潋紫：李清照、苏轼、温庭筠②。有时候我打架了，大人把我关在房间里，我就看这些书。
六桥烟：《红楼梦》何时看的?
流潋紫：六七岁时。
六桥烟：不会吧，也太早了点。
流潋紫：爸爸给买的。小时候就纳闷，怎么书里的这女孩这么爱哭呀。
六桥烟：那时都看中国古典多?
流潋紫：嗯。上高二时有一次逛书店，偶然看到《源氏物语》，很喜欢。
六桥烟：这本书看的人不多的。其实很美。也是后宫故事噢。
流潋紫：看的时候就觉得里面的紫姬很完美，但又那么悲剧。
六桥烟：源氏公子不好。男人自私。咦，话又绕回来了。
流潋紫：然后上大学，又学中文。
六桥烟：喜欢的小说和作家?
流潋紫：苏童。《妻妾成群》、《红粉》。看《红粉》很震撼，里面的女人不是薄命，就是变态。
夏烈：这算是接上文学谱系咯，接着说。
流潋紫：毕业论文做的是《苏童笔下的女性世界》。
夏烈：(高兴状)好。张爱玲呢?
流潋紫：喜欢。像她的《金锁记》、《倾城之恋》。
六桥烟：《金锁记》里七巧是被金钱摧残的女性。
流潋紫：反正我觉得，一，我不要像张爱玲那么红，出名那么早。二，我不要结婚结得像她那么惨。
夏烈：很好。你的成长和阅读能找出今天《后宫》里的观念和审美的渊源。
流潋紫、六桥烟：(笑)我们随便说。归纳喊凳镜幕疃槟恪?/div>
夏烈：在处理女性间的关系和恋爱问题上，女人是该有那么一套女人经的。你的《后宫》有比较典型的女人处理事务和看待世界的一套方法。当然，我觉得女人们在服从男权中心社会的规则之后，很多人把唯一的重心放在与男人的情感生活上。如果出现情感危机或者挫折，不甘心失败并且智商较高的，都会捉摸出一套女人经，即所谓的男女求胜之道。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就是内心的郁结，以后的一切都围绕着那个心结展开，而不是内心的纾解。所以，你《后宫》实际上浓缩了这种郁结的气场，成了展现你女人经艺术的文本。
流潋紫：你说的有道理。(半开玩笑半认真)也许长期生活在7：3的男女比例中的缘故!所以我不愿意再留在师范大学啦。
夏烈：嗯，本来小说就是生活中情感的投射。
六桥烟：我真觉得流潋紫是很“正宫”型的，就是理智与情感都有的那种。(虔诚状)你再给我传授点灭“小三”的独门心经吧。流潋紫：不要给他们男生听到，否则就不灵了--
（编辑：moyuzh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