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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烟火》中的世情

发布时间:2024-10-28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2023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网络小说榜的十部作品中,《沪上烟火》名列其中,它还有着“小繁花”的美誉。作者大姑娘直言:“我想写《沪上烟火》,就是想写我自己的《繁花》。”与金老师《繁花》中六十年代与九十年代两条时间线索交叉叙事不同,《沪上烟火》是八十年代林玉宝知青回沪的线性叙事。《繁花》中出场人物众多,似乎没有绝对的主角,如果用一幅画来比喻,它是清明上河图,每一处都有风景。《沪上烟火》则像是一幅中国传统的闺房画,注入了女性视角下对于生活的热望。这是一部有着大女主网文爽感的世情小说,将网络小说的大女主爽文特征与传统章回体世情小说相结合。

林玉宝的人物设定符合大女主成长小说的特点,低开高走的命运轨迹,小说开头就将她的劣势处境表现得淋漓尽致。弄堂生活,从倒马桶、打开水、生煤球炉子开启一天,平淡琐碎。林母薛金花正专注搅拌自己的面糊,林玉宝独自一人扛着几个大麻袋来回搬运自己的行李,无人相帮。局促的居住空间,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来者,十年知青返沪,连为她开一张床铺都成为家人们的烦心事。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返沪寻找自己资助多年初恋乔秋生,正好撞到求生另娶佳人。故事冲突爆发之处,作者四两拨千斤足见高明,既没有鱼死网破也没有忍辱负重,而是与秋生冷静地谈判,展示自己多年资助的凭据,要求对方如数偿还。林玉宝的整个人物形象就此立住了。在偌大的上海,她谋生也谋爱。去居委会登记找工作,分在嘈杂混乱菜市场也能应付自如。小说的时代设定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社会风气相对保守,林玉宝也没有超脱时代的束缚,婚姻是她另立门户的基础。结婚成为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推动力。

两个家族的人物相继出场,林母为玉宝亲事登门潘家,林家小弟去世后眼角膜捐献给潘家小弟,准确说是高价出售,但潘母仍然记得这份恩情,先后让潘家老二、小弟、老大轮番相亲,玉宝的美貌、厨艺、宠辱不惊的性格给潘家兄弟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老二已有心上人,小弟过于年轻,老大潘逸年才是旗鼓相当的那一个。好不容易谈婚论嫁,薛金花长三堂子的市侩作祟,在聘礼上狮子大开口,潘逸年以退为进最终与玉宝结婚。故事到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乏各自的算计和权衡利弊,就像是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与范柳原。网络爽文的先婚后爱成为故事的看点,玉宝虽然摊上一个市侩的母亲,但在家族事务中展现出了大气善良的品性,同时用秋生偿还的钱作为事业启动资金成为华亭路上服装个体户,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中发家致富。潘逸年纵横商场,在建筑行业与地产行业中闯出了自己的天地。两人生出了对彼此的欣赏,也在困难时守望相助。

《沪上烟火》有言情小说的内核,但超过言情小说的局限,达到了世情小说的范畴。鲁迅曾定义世情小说“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沪上烟火》也有人物群像,围绕两大家族及邻里的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其中一个重要的人物群体就是返沪知青,他们是时代的产物,但并非所有人都和玉宝一样有个大团圆的结局。暗恋潘家老二的刘洁,误听潘逸文去新疆,于是主动报名,再想回上海时哥嫂不同意,只能故意受伤变成残疾,最终只能嫁给一个有三个孩子的鳏夫。潘家老二下乡听了大哥的话,努力学习参加高考改变命运成为了国家工作人员,但是初恋姜媛却已嫁作他人妇。潘家老三因为吃不了苦,下乡当了上门女婿,从此丧失男人的尊严和气魄,虽然回沪,但也成为了社会的边缘人,只能依靠母亲和哥哥的帮助。抛弃了玉宝的秋生也被一心想出国的妻子泉英抛弃。

除了人物群像的刻画,小说也把握住了人物复杂性。小说前半部分对于林母薛金花这样一个妓女出身的旧时代女性极尽嘲讽,穷形尽相,无论是卖小儿子的眼角膜还是要玉宝的聘礼,坐地起价。对待两个女婿态度也是嫌贫爱富,毫不掩饰。最关键的是时不时将自己曾经在堂子里见过的纸醉金迷作为谈资。读者很难对她有好感。小说后半部分笔锋一转,“文革”时林家大伯父为自保出卖林父,落井下石要走孤儿寡母的房子,薛金花不得不向潘母高价出售儿子的眼角膜,读到此对薛金花也会生出一些同情。整个小说在世情书写上,确也做到了鲁迅所言:“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 人物的命运因果相连,悬念叠出,深得中国传统章回体世情小说的精髓。潘母高价购买了眼角膜欠下巨债,潘逸年为了偿还欠款只身赴港谋生,不得已与初恋分手,也对玉宝一家芥蒂深种。与玉宝结婚后,初恋的丈夫又成为他事业上的拦路虎,差点因此血本无归。当然,小说中也有过于直接的因果报应,林家二伯父从中国台湾来沪省亲,饭局上薛金花抖落往事,诅咒其大伯父一家天打雷劈,最后大伯父恐慌失常雷声轰鸣中突发脑溢血半身偏瘫。过于巧合反而陷入了一种窠臼。

《沪上烟火》正如其名,小说内部日常烟火气十足。最大的两个主题就是:食与性。美国汉学家浦安迪在《中国叙事学》中说,“中国的叙事传统习惯于把重点或者是放在事与事的交叠处(the overlapping of events)之上,或者是放在‘事隙’(the interstitial space between events)之上,或者是放在‘无事之事’(no-events)之上。”“宴饮的描写就是‘无事之事’的一种典型。”《沪上烟火》与《繁花》当中的饭局频率都非常之高,家人之间、朋友之间、恋人之间,饭局是人际交往的重要事项。第一场“家宴”是玉宝回沪,薛金花将主位让给大女婿黄胜利,彼时他还是薛金花眼里的红人,未来养老的依靠对象。薛金花将玉宝面前的烤子鱼与黄胜利面前的一盘香菇菜心相互调换,两只肥鸡腿一只给女婿,一只给外孙女。席间薛金花直言:“早点嫁出去,勿要给姑爷增加负担。”一场饭局看似无事,也是母亲的逐客令,也为玉宝之后无所顾忌轮番相亲潘家兄弟的行为做了铺垫。第二个值得分析的是相亲宴,潘家三兄弟跟玉宝的相亲也足以看出每个人的态度,潘家老二潘逸文带着玉宝看完电影后,在凯司令喝咖啡吃栗子蛋糕,巧遇初恋相亲不了了之。潘家小弟潘逸青带着玉宝去上海动物园游玩,玉宝带着自己做的各色点心,伸手摸了摸逸青的眼睛,里面是自己弟弟的眼角膜。最后相亲的是潘逸年,迟到很久以后,带玉宝去路边简易矮棚房子里吃饭,苍蝇四周飞舞,潘逸年的恶作剧行为源于自己多年来的芥蒂。第三个是玉宝嫁进潘家之后的家宴,尤其是潘逸武余琳一家从江西返沪,两口子都没有太多文化且斤斤计较,饮食口味上的矛盾冲突成为他们无法融入的表征,一次家宴上,余琳与玉宝两个孕妇,红烧鱼烧两盘,一盘辣一盘不辣,余琳抱怨自己忍受上海菜已久,非吃辣不可,佣人吴妈不动声色报复余琳“酸儿辣女”,刚巧玉宝爱吃糖醋排骨,吴妈“爱吃酸的,肯定生儿子”,对余琳而言这是杀人诛心。往后玉宝和潘逸年出现经济危机时,余琳怂恿着老三分家,但自己又没有房子,只好从水电煤和饮食上另立门户。这些细微的日常生活细节正是《沪上烟火》的烟火气。

另一个主题便是性,孔子曾在《礼记》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是对人类天性的尊重,也是世情小说占比较大的内容。《沪上烟火》中玉宝与潘逸年的先婚后爱中,也离不开因性生爱,性是爱情叙事的催化剂。小说对于玉宝的人物形象设定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不仅美丽性感而且还保有贞洁,不得不说这里还延续着作者传统保守的观点,给予女主角最完美的设定,也是一种传统的佳人才子的路数。但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性爱描写的语言,用大量的比喻隐喻,含蓄隐秘,不仅不粗俗甚至堪称典雅,无一字直接写性,但又无一字不是性。洞房花烛夜,“蚊帐晃晃荡荡,把守这方寸之地,燥热、潮湿、窒息、体香、律动、喘息,成就一场鱼水之欢,酣畅淋漓,在暗夜里。”“竹丝席上,横堆着一段羊脂白玉,冰纱帐里,烟笼着一簇芍药娇花”。闻一多先生曾在《诗经研究< 诗经> 的性欲观》当中指出《诗经》中性爱的五种类型:明言、隐喻、暗示、联想、象征。表现性爱的艺术手法不仅有分寸尺度的问题,也有艺术性的问题。《沪上烟火》高频率的性爱描写实际上也是取悦读者的手段,在豆瓣阅读第五届长篇拉力赛中一路领先,也包括了性爱叙事的功劳。

《沪上烟火》将饮食与性爱等日常生活细节系数囊入其中,如同密密麻麻的针脚,让小说具有了生活的质感,等到这幅刺绣完工,才发现时代历史重大事件也随之赋形。玉宝的创业史是华亭路服装市场的发展史,也是上海改革开放的缩影,玉宝从广东进货都是各种明星同款,尤其是随着《上海滩》的上映,许文强的同款大衣帽子让她赚得盆满钵满。潘逸年的建筑工程也成为了上海城市开发与建设的时代注脚。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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