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符号、装置到生产机制: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变革及限度
内容提要:中国网络文学创作繁盛局面的形成源于其独特的数据库写作方式。它将“比特”、金手指、爽点、虐点、IP等作为符号性叙事表征,通过“类型+标签”设定、升级体系和情感程序重塑文体结构模式,改写了传统文学创作的法则。而造成这一变革的深层根源在于“以用户为中心”的生产机制和数字交互生产机制的合力运作。值得警惕的是,数据库写作存在现实映射和感性表达的限度。网络文学要实现高质量发展,需将人民性熔铸于数字文学性中,提升数据库写作艺术品质和审美价值。
关键词:网络文学 数据库写作 表意机制 文体结构模式 生产机制
网络文学用庞大的作品数量、超长篇的体量以及高频率的更新速度制造了数字化时代的文学“巨存在”景观。据统计,我国目前网络文学的总量约2905.9万部,年均新增签约作品达200万部,文学网站日均更新超1.5亿字,全年更新累计超500亿字。[1]学界大多将这种海量激增的现象归结为模式化写作、“工业化”运作等因素导致。[2]然而,与机械复制生产不同,网络文学提供的是一种数据库写作的路径。具体来说,是指作者将文学中已出现的创作元素和符号当作可共享的数据,模拟数据库的采集、存储、提取和更新方式来进行写作。一方面,创作资源的共享性、结构性与再生产性塑成了网络文学的数据库特质。另一方面,数据库的搭建及运行方式深入影响着网络文学的表意与构型,对网络文学创作起到了效率提升、功能拓展和策略指导作用。数据库(database)已全方位地渗透到网络文学创作的思维与方法中,从工具论跃升为一种本体论的存在。
事实上,数据库在文艺创作中的应用早在20世纪20年代便已显露端倪。维尔托夫的《持摄影机的人》(The Man with a Movie Camera,1929)被马诺维奇视为现代媒体艺术中最能体现数据库想象力的作品。该作品展示了以“机器”“俱乐部”“城市的运动”“体育锻炼”“魔术师”等为分类标签的拍摄素材数据库,“素材从数据库中提取出来,以特定的顺序被安排组合,构成了现代生活的一幅图景”。[3]像这样制作而成的数据库电影还有格林纳威的《窗子》(Windows,1975)、《塔斯·鲁珀的手提箱》三部曲(The Tulse Luper Suitcases:The Moab Story,2003、2004)、卡拉克斯的《神圣车行》(Holy Motors,2013)等。在电子音乐、舞曲音乐以及流行音乐等领域,创作者在素材曲库中对各类音乐“数据”的收集、分类、采样、拼贴、合成已成为最基本的作曲手段。在西方的网络文学中,数据库写作最典型的样式要数超文本小说。乔伊斯的《下午,一个故事》(Afternoon,A Story,1987)、摩斯洛坡的《胜利花园》(Victory Garden,1993)、杰克逊的《拼缀女郎》(Patchwork Girl,1995)等超文本小说均由多个链接文本模块组建而成,是“一种以非线性为特征的数据系统”[4]。对比来看,西方的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侧重于媒介技术形式,具有多重路径、模块或场景的空间化分布特点,形成了文字、图像、声音等多样化媒介形态表征。而中国的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主流是网络类型小说,在文本入口、空间分布与媒介形态上差别较大。因而,数据库写作在中西方的文学进路与功能并不相同。
目前,国内学者对中国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研究主要分为三类:一是将超文本、多媒体文本、互动文本、机器文本等网络文学“新文类”作为数据库写作的主流样态,没有把绝大部分网络写手的文学生产纳入其中;[5]二是以数据库消费论、萌要素数据库论来分析中国的网络文学,其理论资源主要来自大塚英志和东浩纪对日本御宅族文化的研究,忽略了日本二次元文艺与我国网络文学的创作差异;[6]三是主张重新界定“码字软件”的抄袭行为[7],其观念仍然停留在数据库写作的工具论基础之上。实际上,中国网络文学创作的繁盛局面与数据库写作具有紧密关联。它为文学表意机制、文体结构模式以及文学生产机制带来了颠覆性变革,在释放文学生产与消费的同时,也重塑着人的感知方式,对文学产生了消解与重构的双重影响。
一 符号系统下的文学表意机制转换
数据库让网络文学以超量和超速出场的姿态对以往的表意传统发出挑战。它建构了一个囊括物理数据层、文本意指层、社会媒介层(IP符号)的符号系统,并使得文学表意机制在“语形—语义—语用”上发生了整体性转换。
首先,从电子符号本体来看,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通过“比特”信息流改变了文学创作的表意形态。数据的本质是信息,数据库是按照一定结构来组织、存储和管理相关数据的空间。应用到文学创作中,将原本带有个体性、私密化的心灵创作变为共享性、增殖式的信息流传输。在这一流程中,文学创作的素材顷刻间被转换为二进制数据(“比特”),形成具有无限储存、软载体传播和压缩转换属性的“信息DNA”。[8]正是“比特”这种可以无限扩容的信息流重置了文学创作的时空参数,数据库不再是一个存放信息的载体,独立跳转的单元设置使得连载创作方式普及化,这导致:一方面,文学创作时间由连续式转为节点式分布,文学文本变成目录中一个个序列组成的数据集合。“比特”信息流通过界面塑形实现文本的空间化,作者可以精准锁定信息进行空间跳跃,实现创作的改写。由此,文学创作突破了时序而呈现出空间并置的效果。另一方面,作者的创作资源始终处于扩充和翻新状态,动辄几百万字的超长篇作品已成为数据库写作的常态。如果作者将自己曾发布的个别章节内容重新修改,读者不仅难以察觉,而且无法溯其源本。这种“数据”更新功能让已发表的文学文本始终处于开放状态,增加了表意变动的可能性。
在数字化时代,数据库如同“看不见的手”一般,潜入并改变着文学表征世界的方式。如果把文学网站的作品库看作小型数据库,那么整个网络文学的数据库则是由不同网站海量的网络文学信息流汇聚而成。以“比特”为储存方式的网络文学数据库不再是个人创作的智慧结晶,而是作者集体创作、读者二次创作、作者与读者互动创作的资料集成库。加之,各种智能输入法所携带的语料库将传统创作的“字思维”转变成“词思维”,不仅为作者省去了语言推敲、凝练的时间,而且拓宽了语言构词的方式。更为重要的是,“比特”所构建的无限开放空间让文学创作从线性思维转为网状思维。由此,文学创作呈现为“原子化”的组合分布和“数字化”的生存状态,它在消弭主客体时空距离与二元对立关系的同时,也重建了人的感知系统。
其次,从语义符号载体来看,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以官能刺激型的符号矩阵强化了语言的感知与体验功能。网络文学文本符号在语义上包含聚合与组合两种关系。当文本符号存放在网络文学数据库中时,它们主要以聚合方式排列。东浩纪认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日本二次元文化背后的数据库是“萌要素”的集合。与日本二次元文化不同,中国网络文学的数据库包含了金手指[9]、爽点[10]、虐点[11]、梗[12]等符号聚合种类,它们构成的符号矩阵发源于众多作者的联想、类比创作,所产生的官能快感比“萌冲动”更为复杂。
金手指是增加文学爽感的工具性符号,主要包含资源装置型、能力禀赋型、知识与技能指引型等几类聚合段。以资源装置为例,《儒道至圣》中的故事主角方运所拥有的才气均来源于他脑中的“天地奇书”,即古代诗文与儒学典籍的随身数据库。在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中,类似“天地奇书”的资源装置有寻宝图、系统、随身空间等,而能力禀赋比较典型的有超凡的智商、记忆、感知等,知识与技能指引方面常见的有导师、契约伙伴、神兽等,这几类金手指用于帮助主角逢凶化吉。不过,在网络现实题材创作中,一些作者为了强化作品的真实感几乎不使用金手指,而是选择增加作品的爽点和虐点数量。爽点大多描写人的欲望的宣泄或补偿,包含了惩恶、激战、夺宝、升级、挑战权威、异性情缘、扮猪吃老虎等不同类型的聚合段。虐点意在激发读者痛苦、愤懑、纠结甚至恐惧的情绪,其聚合段包含悲惨遭际、误会、构陷、无法挽回的决定、不完满的结局等。
网络文学的梗取材于既有的文学作品或文化现象,具体分为情节梗、人物梗、台词梗等类型。作者通过收集比较火爆的梗,以拼贴、嫁接、改写等方式不断变换,使得梗呈现出无限扩容的特质。以人物梗为例,2020年言归正传因《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一书爆红,小说主角李长寿的稳健作派被网文圈调侃为“李苟圣”,此书也成为“稳健流”的开山之作。随后,《夜的命名术》的庆尘、《星门》的李皓等人物都借鉴了李长寿。由“李苟圣”们产生的“稳健梗”实际上是对“龙傲天”式人物梗的反拨,体现出人物梗的聚合与进化。需要说明的是,梗并不是后来者对原著内容的简单挪移,它在使用过程中有对原著的调侃、致敬、解构。网络文学作品中的名场面、典型人物、台词金句通过梗迅速符号化,并与同梗的作品产生互文效应。有学者发现,近年网络小说流行的“拟宏大叙事”实际上是依托类型故事框架下的“梗文”创作:“读者表面上是在消费类型故事,实际上是在消费‘梗’之类的‘数据’。”[13]这正是当前网络文学阅读生态中的普遍现象,读者通过识梗、辨梗达成一种心领神会,埋梗、造梗、玩梗成为了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新趋势。
从文本的横向组合来看,金手指、爽点、虐点、梗中处于“中继”位置。德勒兹与加塔利在《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千高原》中对“中继”有过形象地描述:“游牧民拥有一个界域,他因循着惯常的路径,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他并没有忽视点(取水点,定居点,集合点,等等)”,“到达取水点只是为了离开它,任何的点都是一个中继,它只有作为中继才能存在”。[14]如果将金手指等看作创作的“中继”,那么文学创作就从“为什么写”走向“不断地写”。只要作者持续地从数据库中提取创作元素,其作品的体量就能无限制地扩张。与此同时,作者对数据库读取方式的不同,也带来了符号二次创作的增殖。官能刺激型符号作为数据库量化积累的叙事资源,被大量作者使用,并在不同文本中扩张与互文,生成快感性的叙事语法。由此,文学创作的审美追求转化为一套感官体验的符码。这种表意方式消解了能指与所指的层级,减省了语言的多义性与表意累赘,并且将语言审美置换成场景感知,文本的深层意蕴转化为情感或情绪体验,让文学迎来了“沉浸式”审美的新风向。
再次,从传播符号变体来看,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采用IP符号实现了故事文本的跨媒介表意。文学IP是由文学作品版权延伸出来的形象、故事以及不同形态的文化艺术样式。[15]IP作为数据库中流通于不同媒介的符号变体,将网络文学从原本的赛博空间拓展到社会媒介场,从而形成多种表意圈层。其跨媒介类型包括从文本、音响直至动漫、周边、主题乐园的广泛光谱。
从故事的媒介圈层来看,以网络文学IP为核心的跨媒介叙事不仅改变了文学原本以单媒介的特征,而且通过“数字文学性”[16]生成了集语言、图像、音乐等一体的复义性符号,文学由此获得视觉、听觉、触觉等感知体验。这一变革使得作者将写作重心从意义深度转向媒介广度,众多作者的创作技巧汇集成一个涵盖多种文学表现技法的“数据库”。其中,最显著的作品特征表现为叙事的“出位之思”。纵观近年来颇为火热的影视小说、二次元小说,其人物和语言风格的影视化、动漫化倾向大有提高。在游戏小说、系统流小说、竞技小说中,作品结构或设定的游戏化已成为一种创作惯例。与传统文学相比,这类叙事方式具有天然的媒介亲缘性。
深入到故事内容层面,IP的意义在于拓宽故事世界,这是一种新的文学本体建构途径。作者从网络文学数据库中提取IP进行创作的方式与机械复制生产有本质上的区别。要厘清二者差异,我们需回到跨媒介叙事的界定。詹金斯认为它是指一个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17]瑞安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拓展,她强调跨媒介叙事“不叙述一个故事,而是叙述涵盖着多种文本且自发的故事,或一系列事件。这些故事之所以能聚合在一起是因为他们都发生在同样的故事世界”[18]。从微观来看,单部文学作品的IP不仅意味着不断延展和更新的故事创意,而且它让每个故事创意以一种类似蜂格的形式独立填充于故事肌体中。由此,IP将多模态的媒介叙事与表意系统打通,形成了蜂窝式结构,从而建构出一个更为立体丰富的故事世界。许多成功的IP,如“鬼吹灯”“盗墓笔记”等都是围绕固定的故事范型与核心人物不断地延展,并塑造出不同的故事系列来填充整个故事世界。从宏观来看,基于网络文学IP聚合而成的数据库,实际上是由无数个故事世界组成的故事生态系统。如果把所有故事文本的集合看作是数据库的核心子系统,那么IP改编的故事则集结为数据库的延伸子系统。在延伸子系统中产生的新文本又可以被作者们拼贴、改写甚至颠覆,再返回到核心子系统中形成新的故事创意。再者,IP用户[19]的主体间性极大地扩充了数据库写作的创意来源。尤其是近年来,以计算主义为底层逻辑的大数据技术正在建构全新的文学生态。文学网站、IP开发与运营方将用户评价作为网络文学创作的重要参考指标,IP用户的需求与创意成为网络文学故事世界扩张的潜动力。作者以此开拓数据库的创意空间,并且形成IP的跨媒介故事互文现象,这在建立一种超越媒介的内容联结关系的同时,也使IP故事创意成为写作的公共性叙事资源。在同一IP所属的故事世界中,即使作者不一、作品不同,每个作者也无需过多交代故事背景,用户便能自行代入到这一故事世界中。不同IP的故事创意及叙事资源被众多作者提取,这使得故事原本的整一性消解,去中心化成为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分布模态。
网络的数字性、平面性和跨媒介性赋予了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新的属性。网络数字性让文学从物质性“硬载体”向数码性“软载体”更迭,使文学创作由线性思维向网络思维跃迁。网络平面性让能指与所指呈现于同一层级,金手指等官能刺激型符号催生出新的语言风貌。网络跨媒介性将网络文学从文学圈释放出来,在影视、动漫、音乐以及文创周边等圈层形成一个与日常生活、娱乐消费紧密关联的故事生态系统。这种新的表意机制不仅加快了作者的创作,而且提升了读者的认知速率与作品的传播范围,是网络文学拥有海量作品与和“圈粉”数亿读者的基础。
二 数据库装置下的文体结构模式创新
上面我们分析了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是如何通过符号来创新表意机制的,如果说符号在文本中是可捕捉的存在,那么数据库作为装置在文学创作中则退居幕后,并对文学的文体结构模式进行改造。网络文学数据库的分类装置、文本结构化装置与运行装置能够直接作用于网络文学创作的文体设定、体系设置与情感程序,使得其文体结构模式发生新变。
从分类装置来看,网络文学数据库的“类型+标签”装置使文学创作思维的“主题先行”转变为“类型先行”,引发了类型文体的诞生。网络文学数据库为了高效地存储与调用数据建立了“类型+标签”的分类装置,使用户能在成千上万的作品中迅速寻找到自己所需的作品。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将这一分类装置内化为类型创作思维。以往,传统作家在创作时首先思考的是作品立意或主题思想,而网络写手最先考虑的是作品的类型和标签。倘若作者没有预先设定其作品的类型和标签,作品就无法被分类检索。这种创作预设引发了类型文体的诞生。当某一类型文体的存量越多,反过来又促进了新类型的产生,进而塑成了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类型化风貌。
当前,文学网站的作品库基本上是依据“类型+标签”分类逻辑建立的数据库。笔者曾对国内排名前100的文学网站进行了10年跟踪调查[20],统计出目前网络文学作品类型的情况如下表所示:
网络文学作品主类及其子类统计表(表格 自制)
目前网络文学有主类16种、子类110种,主类基本稳定,子类增长率高,作品精细化趋势明显。由此可见,网络文学的作品库实际上是结构化的类型数据库。这种分类装置大大减少了用户挑选作品的时间,塑造了以类型化审美趣味为主的分众阅读用户圈层,并且使得文学阅读取向由“作品个体”转向“类型集束”,而文学创作的动力也由“作者发力”转变成“读者拉力”。由此,文学的创作思维发生了根本性变革。网络文学数据库的分类装置不仅将各种作品资源划分和归总,而且还自带定向用户群和流量属性,因此许多作品刚上架便颇有“以类型定输赢”之势。当类型资源转化为用户流量数据,网络文学数据库便承载了资源存储与写作参照系的双重职能。参照数据库的类型热度数据,作者可以通过类型的正体、变体、兼体等形式开拓网络文学的数据库写作路径。
标签是作品的关键词。目前国内100家文学网站的作品标签统计如下:
文学网站作品标签统计表(表格 自制)
在网络文学数据库中有许多个项的集合,它们大多是故事文本的微观设定,具有无序性和可组装性,主要以标签形式呈现。标签虽然也属于作品分类的存储数据,但它对于数据库写作发挥的作用与类型并不相同。首先,标签的形成需要特定的起源与背景,为数据库写作提供知识资源储备。比如,以“三国”“红楼”“西游”“封神”“聊斋”等为标签的小说就是分别建立在我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为故事背景和叙事资源之上的衍生小说。其次,标签的制作需将原作的个性化设定经过抽象化和记号化处理,为数据库写作提炼出通行要素。标签不仅给网络写手提供了许多可借鉴的故事创作范型,而且决定了数据库写作的风格与亮点。最后,也是极为关键的一点,网络文学数据库标签装置的普及化让故事创作变为设定创造,为数据库写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与故事创作不同,设定创造不仅缩短了文学构思时间,而且标签与类型之间的分化、融合、演替等活动促进了数据库的板块移动与结构更新。例如,穿越、盗墓、重生、职场、权谋、宫斗等设定最早都是以作品标签形式出现,当它们被越来越多的作者提取,标签在作品库中的存量达到一定规模后,发展成了独立的类型。
由“类型+标签”生成的类型文体看似是根据多种表层记号相互结合而成,背后实际上拥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支撑。基于类型、标签的自由组合属性,作者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以“类型+角色标签”为例,网络写手根据这种组合方式进行创作设定,创作出了废柴流(玄幻+废柴)[21]、凡人流(修真+凡人)[22]、总裁文(言情+总裁)等文体。在“类型+标签”装置赋能下,类型文体形成了一种数据库特性——可扩容性。东浩纪强调使用者读取方式的重要意义,他指出“由于这个资料库会随着使用者的读取方式而有不同表现,一旦得到了‘设定’,消费者便可由此创造出无数和原作不同的二次创作”[23]。作者通过模仿和拼贴已标签化的原作设定,不断形成新的设定。出彩的设定或文本创意反过来促进了新类型与新标签的生成,从而使数据库得到更新和增殖。即使作品中的类型与标签设定完全重合,由于它们在数据库中的提取顺序和读取方式不同,作者创作出来的也并非同质化的文本。一旦新的设定获得市场认可,就将成为新的标签甚至覆盖原作设定标签。这类新设定既非原创,也非抄袭,它使得原创与仿写之间的区隔日益模糊,甚至读者和作者自己都无法溯其源头,整个数据库变成了拟像增殖的海洋,制造设定逐渐成为网络作者的创作惯例。由此可见,“类型+标签”的数据库分类装置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变革文学创作思路,更在于通过历史演进与空间拓展发挥创生功能,生成新的文体。
从文本结构化装置来看,升级体系使得原本根植于文本深处的创作立意外化为结构设置,并且让超长篇体量成为常态。升级体系可从电子游戏文化中追根溯源,是一种将成长主题结构化、数据化的装置。在电子游戏中,升级体系依托数据库拥有一套“完成任务-获取经验值-提升角色等级和属性-完成更高难度的任务”的循环机制。[24]当这一套体系应用到网络文学中来时,便拥有了与生俱来的数据库装置属性,如职场文、权谋文大多设置一个职位、权力、财富的升级体系,系统文、游戏文则更是将战斗力、生命力以数据化的升级体系来呈现。以《诡秘之主》为例,爱潜水的乌贼设置了一个由22条职业途径、10条序列组成的人物升级体系。正是这一庞大的升级体系,才支撑起400余万字的篇幅架构,并为小说中每个人物确立了自己的存在价值与晋升空间。由此可见,体系设置并非模式化的创作,作者能够从中充分地发挥个性创意。故事主角的成长经历以从低到高的等级化形式呈现,这使得文学创作的“成长叙事”转变为“成功叙事”,在“打怪-升级”的循环模式中作品越写越长,也给用户带来了持续不断的阅读动力。
为何升级体系会成为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惯用装置?细思之,升级体系的等级制度对于社会分工与阶层分化所造成的差异化现实具有某种象征指涉意味。故事主角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努力实现阶层的跨越,实际上是一种生命的具象化诠释,也反映出当下普遍的社会心态。这里面既有“莫欺少年穷”的呐喊,又寄寓了“及壮当封侯”的愿望,还带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慨与慰藉,是一套“形神兼备”的创作装置。升级体系将故事主角在成长中的磨砺、挣扎和蜕变经历有形化、数据化,以此表达对生命价值与存在方式的思考。进而,这一装置不再局限于某种外部组织或形式构造,而是以功能主体的身份参与到文学主题和人物行动的创设中来,文学创作在结构中便完成了人物的精神塑造。与此同时,升级体系让文学结构与文学意蕴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和含混,感性世界与彼岸世界的临界融合强化了文学审美的沉浸感。
从运行装置来看,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将文学情感转化为集代入、共鸣、互动为一体的操作式程序。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使文学情感通过世界设定、情动模型与交互装置,在代入、共鸣、互动为一体的操作式程序中实现目标筛选、情感传送、用户共享的功能。首先,作者需建立有真实感的世界设定吸引用户的情感代入。即便是远离现实生活的幻想类作品,也讲究世界设定的真实感塑造。许多人物、事件的发展都不会逾越其故事世界所建立的运行规则。其所建构的“平行世界”也不会逃离以强者为尊的运行逻辑。这种现实社会生存法则的投射具有拟态真实性,故事主角想要施展抱负、建功立业的心态能迅速让用户产生代入感。这也就是为何用户更愿意称幻想类作品所建构的世界是“平行世界”而非“虚构世界”。基于用户对不同世界设定的选择,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完成目标筛选工作。
第二,作者通过情动模型来激发用户的情感共鸣。德勒兹认为,情动是“一种不具有表象性特征的思想样式”,是“存在之力(force)或行动之能力(puissance)的连续流变”。[25]在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中,基于故事演绎而形成的情感变化轨迹具有规律性。作品所传递的情感跟随故事的发展,在“压制-爆发”的叙事节奏下形成情动曲线。有学者利用大数据文本挖掘软件对2018年的749部网络小说进行过情动曲线统计,得出主要有W型、N型、V型、M型、倒N型、倒V型6类模型。从情感向度来看,前3类是积极型结尾,后3类是消极型结尾。当故事情感转喜或转悲时,就会出现情感拐点。其中,W型、M型、N型、倒N型曲线共占比77%。[26]由此可见,情动模型已成为网络文学中的普及性装置,用户的情绪在“一波三折”式的情动模型中获得共鸣体验,实现情感动能的传输。
第三,作品所引起的情感共鸣通过交互装置达成情感互动。与传统纸媒不同,文学网站的连载模式使得作品的发表与创作同步开展,这种“未完成”式的写作让读者的情感始终处于活跃状态,而网络文学的章评、段评区、贴吧、社群组等交互装置又扩大了用户的参与度,用户在不同时间和场景下的节点价值被最大化挖掘。在情感程序中,每个人成为一个独立互联的情感发送中心和连接节点,众人集结成具有共情与互动传播功能的网络。仍以前文所提的《诡秘之主》为例观察其情感输出效果,这部小说获得读者热评的明星角色高达92个,其中男主角克拉恩·莫雷蒂与其他角色建立的情感关系多达228段,男主角收获的读者粉丝数超35万人,点赞率达193万。[27]该作品网络累计评论数达1200多万条,在未完结时已拥有“盟主”[28]500余人,粉丝读者超700万,在新浪微博由粉丝发起的“为诡秘之主打call”的话题阅读量超 1.1亿。[29]这部作品能达到如此广泛的情感互动,是因为作者将人物的逆袭、羁绊与温情穿插于体系设置中,读者可通过“本章说”“书友圈”“角色圈”“兴趣圈”等进行社交共读,并在不同的网络平台建立粉丝社群、开展粉丝共创。当前的网络生态正在向泛在网(Ubiquitous Network)演进,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无缝互联将形成一个无所不在的网络信息社会。这一趋势不仅能扩大网络文学数据库的互动空间,而且可为其提供更多的联通路径,作品所带来的情感互动将突破圈层激发更大的效能。
根据上述分析可知,基于数据库装置而生成的网络文学文体结构模式与学界诟病的模式化写作、机械复制生产有根本性的差异。因为在庞大的数据库中,作者能够复制的只有类型、标签等元素,而无法复制整个结构系统与程序装置。并且,类型与标签属于创作设定而非文本内容,升级体系与情感程序也不同于标准化的创作模板,它们是功能性的装置。作者只需掌握升级体系与情感程序的操作原理,无须拿走装置本身。即便是类型与标签元素、体系设置、情动模型完全相同的作品,讲述的也是不同的故事。笔者曾在潇湘书院进行定制式搜索,在选取了类型“浪漫青春”、流派“学院”、风格“治愈”、情节“一见钟情”等设定后,系统检索出《念念不及为你而惜》《青涩危笑》《你家学渣要娇宠》《对她一见钟情了》《青杨的欢喜》《男神迟早是我的》《我们像太阳般璀璨的青春》《谁是我枯水年华的一抹阳光》《薄荷系校草与奶糖般的她》《顾为君安》10部小说。[30]这些作品的创作质量参差不齐,故事内容与行文风格也各有千秋,很难让人发觉这10部小说均出自同一设置。这种写作方式与艾柯所说的电影制作技术如出一辙,“买家只要买回一个‘情节模式’,即一个基本的故事框架,然后有大量的变体供他填充进去”[31]。例如安东尼奥尼的电影脚本“一片空地。她走开了”,对其中的元素“一片”“空”“地”“她”“走开了”制作变体索引后,可以生成15741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32]由此可见,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遵循的是系统思维、功能思维,而非复制、仿作原理。
三 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生产机制变革及限度
在研究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进路中,从可捕捉的符号到隐性装置的揭橥过程,我们已经打破了静态的文本观察方式。然而,要真正理解数据库带来的文学创作变革,还需回到文本诞生之前,从生产机制中进一步挖掘其深层动力。
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为何能制造文学与产业的繁荣盛景,其核心在于从作者中心到用户中心的生产机制转变。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的核心是用户逻辑,即根据用户喜好、主张或需求的“大数据”来进行创作。网络文学的用户主要包括网络作者与网络读者,其生产机制的形成关乎作者与读者的主体性变化。在网络文学发展初期,作者们“以我手写我心”,在互联网世界中尽情地表达自我,实现自由追寻。而当他们尝到网络热度的甜头后,他们或单纯地为了在网络围观中获得一种心理补偿,或为了将网络热度转化为经济效益,原本以作者为中心的创作主体意识逐渐发生扩展。而当2003年起点中文网创立的VIP付费阅读制被网文行业广泛推行后,读者作为“用户”的身份正式确立。“读者”向“用户”的身份转换导致整个网络文学创作思维与运作方式形成了以用户为中心的生产机制。用户审美趣味的阶层分化导致网络文学的板块不断被细分,类型化的消费形态推动了“文学超市”的生成,网络文学由最初的碎片化、呓语式、自由性朝着速食化、快感式、娱乐性的生产导向发展。
以用户为中心的生产机制建成后,文学网站基本形成了每日3更的作品进度以及1000字3-5分的付费阅读模式,而且还推出“白金”“大神”作家计划、“月票”“打赏”等收益分配机制以及“千人培训”“万元保障”“亿元基金”等激励活动来吸纳大量作者加盟。在商业资本运作与泛媒介互动下,网络文学数据库由电子文本圈向社会媒介场扩展,用户群体不断增多,数据库的信息存储也随之扩容。网络文学逐步演变成集线上阅读、实体出版、文艺改编、文创衍生等诸多业态于一身的生态系统。可见,前文所说的网络文学故事生态系统背后实际上有一套更为广阔的商业生态系统支撑其运转。这些产业所带来的收益又反过来刺激数据库写作,从而形成“创作-运营-收益-再创作”的动态循环。
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能解放文学生产力的另一原因来自技术的加持,它使得网络文学由人的主体性创作向数字交互生产机制延伸。文学作品本是作者全情投入、凝聚心血的劳动结晶。当作者陷入每日定产的创作焦虑时,一种新型的数字交互生产机制应运而生。“橙瓜码字”“大神码字”“小黑屋写作软件”等大量码字软件风靡网络。与机器写作不同,这些码字软件主要为网络作者提供创作辅助功能,使创作更为便捷化、高效化。在文档处理方面,自动储存与备份、自动排版、错别字校对等属于码字软件中比较基础的功能,有的还开发了敏感词检测与过滤、灵感记录、可视化提纲等功能,这些文档处理功能对作者来说颇为实用。码字速度是网文创作的生命线,码字软件对此专门研发了数据统计模块,许多软件还设有强制锁定[33]、在线拼字[34]和卡文闯关等功能,有助于提升码字效率,颇受网络作者们的欢迎。一些码字软件开辟了角色档案,创建角色档案后的人物可在文中高亮显示,点击即可弹出人物简介,用于提醒作者创作偏离人设的情况。这些辅助功能为作者节约了创作与修改作品的时间,天蚕土豆、极品妖孽、梁七少等大神作家等都曾坦言码字软件对于网络作者的重要性。单以“橙瓜码字”为例,其核心用户达100余万人,日活度10万,经平台认证的作家与行业编辑2000多位、作家粉丝社团超1000个,与其进行战略合作的有阿里文学、咪咕阅读、掌阅文化、爱奇艺小说、塔读文学等17家文学平台。[35]由此可见,码字软件的市场占有率不容小觑,数字交互生产已逐渐成为了数据库写作的新趋向。
随着近年来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码字软件的功能不断升级。有的码字软件可提供小说人名、地名、功法、坐骑、武器取名功能;有的码字软件具备智能识别功能,可根据不同小说的类型提供与之匹配的素材库和语料库;还有的码字软件包含力量等级、游戏装备、战斗设定、大纲与对话设计、景色与外貌描写等多种辅助工具。可以看出,AI算法使码字软件获得了自动生成属性,码字软件已不再是麦克卢汉所说的“人类的一种技术假肢”,而是以一种颠覆性力量重构人的思维模式。它意味着文学创作已由人类向“类人”转化,其所提供的知识谱系远超任何网络作者的素材存储,并且能赋予网络文学以特定的叙事结构和语法,无形地植入作者。在这一创作过程中,人与AI并不单是互为主体的关系,而有可能是相互博弈甚至是无意识让渡的关系。这种数字交互生产并不同于抄袭和复制。机器与人的创作思维之间存在相互学习、调试和扬弃的过程,而这正是数字化时代文学生产的变革性力量。机器对于古典、现代、当代的文学知识集成改变了作者对世界的个体认知经验以及文学创作的属性。原本由作者定调的创作确定性转为人机交互的创作选择性、碰撞性与合成性,文学被赋予了更多的创意潜能。
面对这种高速生产的文学样态以及层出不穷的“人气大王”“超级快手”,我们不得不对其写作的有效性提出疑问。尽管网络文学数据库写作带来了文学的新风向,但并不意味着它能就此更替传统的文学创作方式。面对数据库写作这一新现象,尤其是当它已经大行其道后,我们更需从反刍中把握其限度。
一是升级体系的现实映射限度。升级体系在受众市场屡试不爽,导致作者逐渐将其内化为数据库写作中的一种议程。文学网民对升级体系的拥护,表明即使是网络文学创造的“平行世界”,也无可避免地被人们打上“功绩社会”KPI指标的烙印。升级体系不仅将现实社会的权力网络简单化,而且具有很大的幻想、夸张甚至是扭曲的成分。当人们把现实生活当成“平行世界”的另一扇窗口,还能否以数字化升级的方式从困境中跳出,实现真正的自我超越?这种升级体验可能是由大数据计算后精心营构出来的“虚拟现实”,现实人生的广阔空间与丰厚积淀难免会被削弱。升级体系的“成功愿景”该如何与现实生活达成勾连?文学的人民性写作为创作者指明了道路。文学创作对于社会现象的反映不能停留在表层描述、花式炫技和谋生“赶场”上,而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追问现象背后的社会根源、大众心理与情感结构。
实际上,网络作者是书写人民最具优势的创作群体。大多数网络作者并非专职写作,这使他们更易获取生活素材、体味人生百态。据阅文集团统计,网络作家的职业身份五花八门,有医生、警察、退伍军人、扶贫干部、法医、律师、会计、工程师、设计师、教师、学生等,网络作家创作的人物职业超过188种。[36]网络作家不仅要从数据库中收集素材,更要充分调动自身的生活经历去转化和创建素材,始终将文学与人民的现实生活紧密相连,客观真实地反映人民的苦与乐。例如,《大江东去》中的宋运辉、《大国重工》中的冯啸辰、《复兴之路》中的陶唐等无一例外都践行了“升级人生”,但他们依然葆有鲜活的生命底色。
二是机器写作的感性限度。具有AI功能的码字软件虽然解放了文学生产力,但是这种以关键词、关键句、图像等高频关联为主的诱发模式简化了人类创作的情感复杂度。那么,在“人机结合”的数字交互生产中,作者是否还能保存自己的写作立意与创作个性?笔者对此持肯定态度。人类之所以能超越AI,就在于他们的感性情感超越了基于算法的机器情感。为何网络文学拥有数以亿计的读者?原因在于它的创作是以人类的本能、欲望、梦想为出发点,能够满足大众读者的心理需求,网络作者是以感性的方式在文学世界中实现自我确证,书写人的尊严、价值与命运。由此,作者才能在数据库的文本共性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切口,才能以情感的代入、共鸣和互动制造文本驱力,这些是写作软件无法做到的。
尽管写作软件提供了一个操作性的数据库启发创作,但其语法模式较为僵化。不论是早年长达1.7亿字的“雷文”《宇宙巨校闪级生》,还是小冰、小封机器人的诗歌,错乱繁杂的描写以及毫无逻辑的意象比比皆是。写作软件将类型语汇机械式地排列组合,生成公式化的叙事语法,大大加速了文本的同质化。新近出现的ChatGPT虽在语言通畅度上实现了飞跃式提升,但当网络作家以问题投喂的方式让其生成作品时,发现想要的故事无法通过几个关键词来简单概括,而且ChatGPT的创作风格过于“冷静”。[37]当然,并非所有的网络作家都会选择写作软件进行创作。越是跻身“大神”之列的网络作家,越能在创作中夹带“私货”。毕竟网络文学创作的终极目标是能让人们通过阅读活动,在孤独的生命旅程中寻找精神寄托,收获一种心灵的净化与提升,最终超越物质世界,走向本真、敞亮的澄明之境,实现对生命终极价值的叩问与追寻。
注释:
* 本文系湖南省社科成果评审委课题“网络类型小说的评价标准建构与实践研究”(编号:XSP21YBZ133)和山东省社科规划项目“网络类型小说的审美特色与优化路径研究”(编号:22DZWJ04)的阶段性成果。
1.欧阳友权、罗亦陶:《我国网络文学发展的新挑战与新趋势》,《天津社会科学》2022年第2期。
2.李灵灵:《从创作到制作:网络新媒体视域下文学生产方式转型》,《文艺理论研究》2020年第4期。
3.列夫•马诺维奇:《新媒体的语言》,车琳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43-244页。
4.该提法源于黄鸣奋对超文本的界定。参见黄鸣奋《超文本诗学》,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3页。
5.韩模永:《网络文学“新文类”的结构形态及数据库美学》,《山东社会科学》2021年第9期。
6.黎杨全:《网络文学、本土经验与新媒介文论中国话语的建构》,《文学评论》2020年第6期。
7.有学者提出,数据库消费时代应该重新定义抄袭。肖映萱认为,“面对数据库时代的网络写作,无论对‘文字’、‘情节’还是‘设定’,无论对‘版权’、‘作者’还是‘作品’,都应有新的理解方式。”参见肖映萱《数据库时代的网络写作:如何重新定义“抄袭”?》,《文艺理论与批评》2017年第3期;李强主张将写作软件“看作是一种数据库扩充、查阅效率提升的‘描写辞典’”。参见李强《从“超文本”到“数据库”:重新想象网络文学的先锋性》,《文艺理论与批评》2017年第3期。
8.欧阳友权:《网络文学的本体研究》,四川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
9.金手指:源于点石成金的典故,指具备点石成金能力的手指。它最早应用于网络游戏领域,指能够任意修改游戏变量的作弊方法或软件,延伸到网络文学中指帮助主角逃脱危险,取得宝物、资源等各类属性的事物或能力。
10.爽点:网络文学中令读者产生轻松、痛快、舒适等感受的人物、情节或场面。
11.虐点:网络文学中令读者产生痛苦、纠结、唏嘘甚至恐惧等情绪的人物、情节或场面。
12.梗:起源于“哏”,原本用来形容好玩、逗趣的人或事,在网络文学中逐渐发展成令人称道、广为流传的经典情节、桥段、台词、人物或场面等。
13.李强:《从“超文本”到“数据库”:重新想象网络文学的先锋性》,《文艺理论与批评》2017年第3期。
14.德勒兹、加塔利:《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千高原》第2卷,姜宇辉译,上海书店出版社,第546页。
15.马季:《IP的实质:网络文学知识产权漫议》,《文艺争鸣》2016年第11期。
16.数字文学性:指文学作品充分发挥数字技术与数字美学的特性。这一提法强调数字媒介对数字化文学经验的开启和新世界的开掘,从数字新媒介中的文学本文中“要出”文学性。参见单小曦《“作家中心”•“读者中心”•“数字交互”——新媒介时代文学写作方式的媒介文艺学分析》,《学习与探索》2018年第8期。
17.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杜永明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57页。
18.玛丽-劳尔•瑞安:《跨媒体叙事:行业新词还是新叙事体验?》,赵香田、程丽蓉译,《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9年第4期。
19.IP用户:这里的用户包括IP的读者、影视观众、游戏玩家、广播剧及音乐听众等。
20.信息 本表根据100家文学网站的网络文学作品分类综合统计而来,具体网站有起点中文网、17k小说网、起点女生网、晋江文学城、纵横中文网、潇湘书院、红薯中文网、红袖添香、言情小说吧、小说阅读网、蔷薇书院、塔读文学网、黑岩网、榕树下、铁血读书、逐浪网、豆瓣读书等、长江中文网、凤凰网书城、大佳网、阿里文学、新浪读书、汉王书城、猫扑中文、多看阅读、飞卢中文网、3G书城、顶点小说网、掌阅书城、追书神器、简书、磨铁中文网、看书网、酷易听网、懒人听书、龙的天空、一本读、八零电子书、风云小说网、2k小说、笔趣阁、文章阅读网、美文网、品书网、短文学网、妙笔阁、酷匠网、鬼姐姐鬼故事、我听评书网、骑士小说网、TXT小说下载网、听中国、91熊猫看书网、小故事、书包网、连城读书、我看书斋、落秋中文网、幻听网、大家读书院、奇书网、奇塔文学网、白鹿书院、半壁江中文网、恒言中文网、新鲜中文网、创别书城、京东读书、久久小说吧、小小书屋、散文吧、欢乐书客、第八区小说网、SF轻小说、羁绊网、17K女生网、四月天言情小说网、书海小说网、八一中文网、看书啦、乐读窝、书阁网、轻之国度、紫幽阁、万卷书屋、印摩罗天言情小说、SoDu小说搜索、搜狗书城、黑岩阁、散文网、云起书院。需要说明的是,这100家网站在调研期间有9家停关,它们分别是烟雨红尘小说网(2014)、翠微居小说网(2014)、墨缘文学网(2019)、紫琅文学(2019)、文学迷(2019)、上书网(2019)、乐文小说网(2020)、23文学网(2021)、我的书城网(2021),调研时间跨度为2012年7月至2022年6月。
21.废柴流:“废柴”源于粤语,在网络文化中指百无一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废人。废柴流指主角出场资质极差,但能通过超强外挂获得逆袭的网络小说。词条释义引自邵燕君主编《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92页。
22.凡人流:描绘普通人经过艰苦奋斗最终取得超人成就的网络小说,因忘语的《凡人修仙传》得名并发扬光大。词条释义引自邵燕君主编《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83页。
23.东浩纪:《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如何影响日本社会》,褚炫初译,台湾大鸿艺术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57页。
24.许铭欢、王洪喆:《从“即兴戏剧”到“巨洞冒险”——升级机制的跨媒介起源暨从兵棋游戏到角色扮演游戏的媒介考古》,《文艺理论与批评》2022年第3期。
25.汪民安、郭晓彦编:《德勒兹与情动》,《生产》第11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1页。
26.战玉冰:《网络小说的数据法与类型论——以2018年的749部中国网络小说为考察对象》,《扬子江评论》2019年第5期。
27.数据 起点读书APP,《诡秘之主》角色榜单,查询时间2022年6月3日。
28.盟主:指起点中文网对单次打赏超过1000元的读者书友的称谓。
29.数据 参见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2020年网络文学发展报告》,中国社会科学网,2021年3月8日;徐翌晟《现象级网文< 诡秘之主> 宣告完结》,《新民晚报》2020年5月2日。
30.潇湘书院,小说搜索设置,http://www.xxsy.net/search?& s_type=6& s_fg=%E6%B2%BB%E6%84%88& s_lp=%E5%AD%A6%E9%99%A2& s_ys=%E4%B8%80%E8%A7%81%E9%92%9F%E6%83%85& sort=9& pn=1.
31.安伯托•艾柯:《误读》,吴燕莛译,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174页。
32.安伯托•艾柯:《误读》,吴燕莛译,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174-175页。
33.强制锁定:指作者设定时间和字数进行界面锁定式创作,除码字软件和百度百科外作者无法打开其他网络页面,从而提高创作专注度。
34.在线拼字:指多名网络作者同时比拼创作字数,可以随机匹配或组团,是一种常见的码字玩法。
35.橙瓜网https://www.chenggua.com/about-us/index/index.html#about.
36.数据 出自阅文集团发布的《2021网络文学作家画像》。参见见严远、轩召强《< 2021网络文学作家画像> 出炉:95后作家崛起,多元职业作者掀起现实题材创作风潮》,人民网上海频道http://sh.people.com.cn/n2/2021/1122/c134768-35016781.html,2021年11月22日,2022年7月10日引用。
37.杜蔚、丁舟洋:《科幻期刊拒收AI创作的小说 ChatGPT是文学灾难还是福音?》,《每日经济新闻》2023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