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当代文学变革与网络作家的崛起
摘要:当代文学生产机制市场化转型后,作家制度发生变革,作家们需要满足多元化的阅读需求,文学青年也亟需新的交流、展示和成长空间。互联网的出现,为突破这些困境提供了可能。早期活跃在网络上的作者,包括纯文学爱好者、“抒情写手”和“故事写手”。后来,以“故事写手”为主的起点中文网探索出了职业作家制度。随着网络文学影响力的扩大,文艺管理部门对网络作者的管理、引导工作逐渐加强,网络作家的社会地位获得提升,学院派对网络作家的研究也逐步深入,在多种力量推动下,网络作家崛起,正在重构当代文学格局。
关键词:作家制度变革;写手;网络作家
当代中国的各类作家中,最具话题性的当属“网络作家”:他们曾是游牧的“网络写手”,后来成为驻扎在网站的“职业作家”;他们人数众多,产量惊人,1创作了不少家喻户晓的作品,但也被批评同质化严重……总之,这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其历史有待深入挖掘,其特质需要细致辨认。目前关于网络作家的研究,多是将其分类、划代,进行局部描述,缺少贯穿性的制度考察,与当代文学变革相结合的讨论也不多见。网络文学是媒介革命的产物,但网络作家的现实境遇和当代文学变革有着密切关系。若将网络作家与当代文学制度转型的宏大背景结合起来考察,应该能穿透纷繁热闹的表象,看清这一群体的历史价值,进而深刻理解网络文学之于当代文学的意义。那么,网络作家是在怎样的当代文学变革背景中崛起的?他们又怎样重构了当代文学格局?
文学制度转型与网络空间的开启
文学制度通常只被理解为公开的文学体制,例如文学机构、文学政策等,但杰弗里·J·威廉斯在《文学制度》中提出:“‘制度’还有一层更为模糊、抽象的含义,指的是一种惯例或传统。”2张均在讨论中国当代文学制度研究时也强调:“一般情况下,文学制度并不等同于公开体制,体制可能遭到抵制、改写和挪用,甚至在某些情形下,政府制定某些政策主要是适应舆论,而并非真的要去落实。”“体制是国家权力单方面的诉求,制度则是‘谈判’、妥协后的‘心照不宣的协议’。”3这意味着,对文学制度的研究,不仅要观察公开的文学体制,还应关注相对隐秘但在具体文学实践中发挥着作用的内容。具体到作家制度研究来说,除了要把握文学体制中针对作家的各种制度设计、规定,还应考察作家的文学观念、身份意识等内容。相对于公开的文学体制,这些不可见的内容对作家的影响可能更为深远。在这种显隐结合的制度视域下,当代作家的复杂境遇才能得到较为全面的呈现。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职业作家诞生于晚清时期,大众传媒的发展使得文学生产传播更加便捷,市民阶层的兴起和新式教育的发展,培养了一定数量的文学读者和作者,文艺期刊和出版行业繁荣起来,“文学成为文人谋生的职业和手段,作家也拥有了一个远离仕途且相对独立的空间”4。新中国成立后,作家们被组织进了作家协会。他们按资历、成就与水平,被评定为不同等级,不仅有了稳定的收入,还有住房、医疗、教育、差旅等多种福利。这些制度“既保护作家的权益,更重要的是实施对文学生产的控制、管理,同时也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专业‘行会’的垄断性能。但以往知识者专业组织所具有的某种独立性,已大为削弱”5。长此以往,作家对文学体制会产生依赖,创作、交流的积极性也会下降。
随着改革开放尤其是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当代文学制度发生了重大变革。从文学体制层面看,这一变革的核心内容是文学生产机制的市场化转型,即“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意识形态生产的一部分转向以‘市场原则’为主导的消费性文化生产的一部分——同时保留着政府在意识形态上的控制和某种行业垄断性的政策保护”6。这一转型对作家影响巨大,改革之后,体制内作家的收入相对较低,7作协、文联大多通过合同制、聘任制、签约制等形式与作家合作,这些作家实际上变成了“自由撰稿人”。
在文学体制发生变革时,社会(读者)对文学也提出了新要求。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的可支配收入变多,阅读需求也日趋多样化。这种趋势直观地反映在期刊征订数量的变化上,1990年代初,《收获》等纯文学期刊的征订数出现了大滑坡,《故事会》《电影·电视·文学》等通俗刊物的征订数却大幅增长。8这种阅读分化是一个持续的过程,1999年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公布的《全国国民阅读与购买倾向抽样调查报告》显示,来自港台的以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为代表的通俗文学在内地读者中的影响日益扩大。9读者渴望品类更加丰富的图书出现。“雪米莉”系列、“布老虎”丛书等畅销书品牌毕竟容量有限,转型中的文学生产机制并不能满足多样化的阅读需求。10
在市场化转型的背景下,作家的文学观念和身份意识也产生了变化。其中,观念最激进的是王朔,他将“作家”与“流氓”并举,“他要去掉的是作家头上的神秘光环,淡化的是作家身上的神圣意味,消解的是作家涵义中的理想化色彩”11。通过“祛魅”,作家变成“卖文为生的人”,因此,“当作家把自己穷死,那真不叫本事”。12这种转变虽然无奈,也引来了一些质疑,但多数作家还是选择调整自我定位,适应变化。
改革之前的当代作家队伍中,除了体制内的“专业作家”,实际上还有一个庞大的“业余作家”群体,二者不断互动、转化,共同形成了当代作家的金字塔结构。19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文学的边缘化、期刊的老龄化、编辑力量的弱化,‘业余作家’这个被预期为文学创作的真正主体、后被视为文学创作的强大后备军的庞大群体,这些年来急速衰落,基本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而随着‘纯文学’门槛的提高,‘业余作家’中的优秀者通往‘专业作家’的路也基本被阻隔”13。虽然《上海文学》等刊物还在发掘文学新人,其中一些人也顺利转为专业作家,但“这支作者队伍的作品数量和比重,仍然呈现出难以遏制的下降趋势”14。
那些有志于从事文学创作的青年,亟需一个新的交流、展示和成长的空间。互联网的出现,为这一空间的诞生提供了可能。中文网络文学最初兴起于美国留学生群体,第一份中文网络杂志《华夏文摘》(1991)上刊载了最早的中文网络文学作品。1994年,中国大陆地区接入国际互联网,次年,互联网开始商用,走向民间。网络论坛、个人主页和文学网站相继建立,文学爱好者们有了新的活动平台。
互联网给变革中的当代作家制度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一方面,相对于纸质报刊和图书,互联网的容量巨大,审核较少,文学爱好者们不用担心篇幅和审核的限制,可以尽情书写,写作、发表的门槛被大大降低。这意味着,写作不再是少数人的权利,更多人有了实现“作家梦”的机会;另一方面,互联网的高速传输能力,打破了时空阻隔,传统文学制度的生产、传播和阅读反馈等环节,在网络中几乎同步完成,作者与读者的交流效率空前提升。198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变革中涌现的多样化阅读需求,将在互联网中得到充分展现并寻求满足途径,这决定了网络写作的形态必然是丰富多样的。一类全新的作家,将借助网络媒介革命的契机诞生。
从“写手”到“作家”:网络写作的职业化
早期活跃在网络上的作者自称为“写手”,这一构词方式与“歌手”相似,在等级上,低于具有荣誉属性的“作家”(“文学上有卓越成就的人”15)。“写手”们的文学趣味并不统一,后来的发展道路也有区别:小部分“写手”是纯文学爱好者,他们有相对高雅的审美趣味,最初在网络论坛交流、发表作品,后来进入传统文学体制,以文学期刊和出版社为主要阵地;大部分人则并无多高的艺术追求,他们的创作纯属自娱自乐,有的借助散文、诗歌抒发个人感受,可称为“抒情写手”,以榕树下网站(以下简称“榕树下”)为大本营;有的则爱好类型小说,可称为“故事写手”,后来聚集到了起点中文网(以下简称“起点”)等类型小说网站。
纯文学爱好者的网络聚集地主要有橡皮文学网(2000)、诗江湖论坛(2000)、黑蓝文学网(2001)、新小说论坛(2001)等,它们规模不大,创立者多是1990年代活跃的文学群体成员。橡皮文学网由杨黎、韩东等“第三代诗人”创立,诗江湖论坛由伊沙、沈浩波等“下半身诗群”建立,它们是诗歌创作与交流的平台(橡皮文学网后来也发布小说、随笔)。黑蓝文学网和新小说论坛是小说创作与交流的平台,前者由陈卫建立,主力是黑蓝文学社(成立于1991年)成员,他们的创作延续了先锋小说的探索精神;后者由黄立宇创立,上面发表的作品风格多样,活跃成员徐则臣、盛可以、李修文等人后来进入传统文学体制,成为“70后”作家的代表。对热爱纯文学创作的年轻人而言,网络提供了理想的交流和成长机会,他们在网上分享作品,交流创作经验,部分人最终成为传统文学生产机制里的“专业作家”。在这个意义上,网络具有为转型中的当代文坛挖掘和培养新人的功能。
黑蓝文学网下设的论坛
“抒情写手”起初分散在各个网络论坛上,其中才华横溢者如李寻欢、安妮宝贝、宁财神、邢育森等,擅长描写都市青年的生活状态,引起网友共鸣。后来,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被朱威廉招募到了榕树下(1997),该网站成立之初便确立了“生活·感受·随想”的主旨,要让普通人“把身边的事情以真挚的情感写下来”,因而吸引了大量投稿。16榕树下沿用了传统文学期刊的编辑制度,由编辑审核内容,鼓励发表个人感受随想类的创作,有意控制小说类稿件的数量。17如此一来,散文的比重较大,且多是谈论个人情感话题的,读者“看得多了可能有网络文学是个情感宣泄的大垃圾场的感觉”18。这类作品不断累积,却很少有与之相应的阅读消费。只有少数作品能通过出版获得稿酬,绝大多数人无法靠写作收入养活自己。榕树下始终无法建立起一个良性循环的文学生产机制,只能靠朱威廉个人资金“输血”。经历了早期爆发式发展后,榕树下遭遇了“互联网寒冬”,逐渐衰落。
“故事写手”最初主要聚集在金庸客栈(1996)、清韵书院(1998)、西陆论坛(1999)等网络平台交流、发表作品。后来,从西陆论坛陆续分离出了龙的天空(2001)、幻剑书盟(2001)、起点中文网(2002)等类型小说网站。龙的天空主要通过线下实体出版为作者提供收入,依靠台湾地区的图书市场,有过短暂的辉煌,但未能持续。起点则在2003年成功探索出了VIP付费阅读制度,将读者变为“用户”,按章节在线销售小说。19VIP付费阅读制度实行的同时,起点也推出了相应的版权与稿酬制度20,后来又逐步完善网络作家分级制度,建立了网络作家的金字塔结构。21
与传统作家制度相比,起点建立的网络作家制度,更具有市场化特征。一方面,网络作家制度是以市场需求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具有“自我造血”功能。它直接面向大众读者,不需要国家财政补贴和实体出版收入的支持,通过读者付费阅读的稿酬就能保障网络作家的创作收益;另一方面,网络作家制度的运行逻辑是市场化的逻辑,它鼓励竞争,按劳分配。网络作家体系中没有“终身制”“铁饭碗”,但有“完本奖”“全勤奖”等奖励机制来调动作家的创作积极性。22在市场竞争机制外,起点还建立了“低保”制度来补贴底层作者,通过“新人榜”推荐新作者的作品,保障了网络作家上升渠道的畅通。这些制度推进了网络写作的职业化,保证了网络文学生产的持续性,奠定了网络文学产业化的基础。
网络作家制度也重构了传统文学制度中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网络作家的收入与读者订阅的付费直接相关,通过书评区、论坛、读者聊天群,读者的评价能够快速反馈给作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作家的创作。在分章节连载模式下,“追更新”成为一种新的阅读方式,网络读者等待小说更新,就像在等待电视连续剧播出一样。要想留住读者,网络作家就必须持续更新作品。同时,文学网站通过一些制度设计将读者培育成“粉丝”,使他们对特定作家、作品产生归属感。23于是,网络作家除了创作,还要用心培养自己的读者,形成自己的粉丝群。一旦拥有了稳定的粉丝群,网络作家就可以“任性”一些。烽火戏诸侯、愤怒的香蕉等作家的拖稿、“断更”(暂停更新),已是家常便饭,但粉丝群依然稳定。粉丝与他们热爱的网络作家之间形成了默契:在泥沙俱下的网络小说里,粉丝愿意耐心等待精品,让这些网络作家在高速运转的流水线上做一个相对从容的手工匠,慢工出细活。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抒情写手”式微,“故事写手”成为职业作家并独占了“网络作家”的称号。但“抒情写手”并未消失,他们带着那些无法被类型化生产的作品,转移到了博客、微博、豆瓣阅读、知乎、微信公众号等平台,收获了不少读者。他们的创作保留了网络文学在长篇类型小说之外的可能性,不断丰富着网络文学的版图。
网络作家的崛起与当代文学格局重构
尽管网络文学发展迅猛,网络作家队伍日益壮大,但这个群体要真正崛起,还需要走向主流,得到国家文艺管理部门、社会评价体系、学院派评价体系的认可。
随着网络文学影响力的扩大,24文艺管理部门对网络作者的管理、引导工作也逐渐加强。网络文学作品被纳入国家重要奖项的评选范围,25部分网络作家被吸收进作家协会。26同时,中国作家协会、国家广播电视总局还通过培训、评奖来鼓励引导网络作家。272014年,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出:“要适应形势发展,抓好网络文艺创作生产,加强正面引导力度。”“网络作家、签约作家、自由撰稿人、独立制片人、独立演员歌手、自由美术工作者等新的文艺群体十分活跃。这些人中很有可能产生文艺名家,古今中外很多文艺名家都是从社会和人民中产生的。我们要扩大工作覆盖面,延伸联系手臂,用全新的眼光看待他们,用全新的政策和方法团结、吸引他们,引导他们成为繁荣社会主义文艺的有生力量。”282015年,中共中央出台《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首次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网络文艺”29。此后,网络作家更受国家相关部门重视,各地相继成立网络作家协会。在部分地区,网络作家可以与作家协会签约创作,还能评定职称。30
网络作家的社会地位经历了一个逐渐提升的过程。他们起初只是活跃于网络的“写手”,在大众想象中,这些人往往与不务正业、不修边幅的“网虫”形象联系在一起。一些网络作家即便有大量读者,在现实社会中的影响力也有限。2009年后,盛大文学将网络作家包装为“草根英雄”,推到台前。随着网络文学相关产业的发展,特别是网络文学的影视游戏改编热潮兴起后,网络作家的收入大大提高,其中一些人位居“作家富豪榜”前列,31成为“勤劳致富”的励志典型,网络作家的社会关注度得到提高,社会声望也有所提升。
在学院派评价体系中,网络作家的地位与学者们对网络文学的定位密切相关。2000年前后,黄鸣奋、欧阳友权、陈定家等学者从媒介革命的角度展望文学的未来,认为网络文学必然会对传统文学形成挑战。32但这些乐观展望大多落空,反而是长篇类型小说蓬勃发展,成为网络文学的主导文类。2006年开始,学者陶东风对《诛仙》等小说展开批判,认为这些作品是在“装神弄鬼”,这些小说的作者是“游戏机一代”,“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道德的真空中玩弄高科技的游戏”。33萧鼎等网络作家激烈反对这一论断,并声称要“争夺一下话语权”34。实际上,话语权的争夺是在不知不觉中展开的。在网络文学读者中,逐渐出现了weid、安迪斯晨风、赤戟、云中仙鹤等“原生评论家”,他们活跃于龙的天空论坛、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平台,从网络读者的立场和趣味出发,对作品进行点评、推荐,语言简洁生动。相对于学院派,他们的评价方式更为网络作家和网络读者所认可。
凭借极富活力的生产机制,网络文学获得了庞大的读者群和作者群,在传统文学体制之外自成一系,冲击并重构了当代文学格局。白烨、王晓明先后提出过新世纪以来文学格局“三分天下”“六分天下”的判断,35不管是“三分”还是“六分”,他们都强调了网络文学兴起给当代文学格局所带来的重大改变。网络文学声势壮大之后,此前学院派的文化批判的研究立场和方法,对深入理解这一事物并无帮助,学者们需要对网络文学重新定位。由于网络文学中占主流的类型小说在传统文学体系中属于“通俗文学”,学院派为网络文学找到的新定位便是“网络时代的通俗文学”,这一定位也迅速得到国家文学管理部门的认可。36在此定位下,网络作家成为“网络时代的通俗作家”。如果说吸收网络作家进入作家协会是在身份层面将他们“体制化”,那么“网络时代的通俗作家”这一定位,便是将他们安置在雅俗对立的文学等级秩序里,从文学观念层面将网络作家“体制化”。该定位提供了网络作家与传统作家体系对接的通道,但也会限定人们对网络文学价值的认识路径。真正具有突破性的研究,应该以深入网络文学实践为基础。近年来在理解网络文学的问题上提出重要新见解的学者有邵燕君、储卉娟等。邵燕君考察了网络文学的生产机制、粉丝文化等内容,以“爽文学观”来突破雅俗对立的精英文学观,认为网络作家是“爱欲劳动”的“产消者”。37储卉娟将网络类型小说的创作看作话语实践过程,认为类型创始者“为后来者开辟空间,设定基本要素”,后来者通过类型模仿,引入新内容,建立起新的话语实践。38这些研究正在打破此前人们关于网络文学的刻板印象,在学理层面提升了网络作家的地位:他们并非网络时代的通俗作家,而是借网络媒介探索文学可能性的人。
结语
在当代文学变革的背景下,网络作家应运而生,他们是变革的产物,也深度参与了变革,其迅速崛起,最终重构了当代文学格局。时至今日,即便是对网络文学持批判态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网络作家已成为当代作家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事实。塑造网络作家的媒介、制度等因素仍在发挥作用,它们也为思考当代文学变革提供了基本坐标。网络文学还在发展,给当代文学带来的挑战与更新,仍在继续。有理由相信,在未来,“网络文学”“网络作家”前的“网络”这一限定词会消失,那也将是当代文学变革宣告完成之时。这些变化,值得后来者持续观察与思考。
[本文为2019年度教育部重大攻关项目“中国网络文学创作、阅读、传播与资料库建设研究”(编号:19JZD038)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 据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发布的《2019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2019年,中国网络文学驻站作者达1936万人,较2018年增长181万,签约作者77万人;各类网络文学作品累计达到2590.1万部,较2018年新增148万部。
2 杰弗里·J·威廉斯编著:《文学制度》,李佳畅、穆雷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页。
3 张均:《中国当代文学制度研究(1949—1976)》,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5页。
4 王本朝:《中国现代文学制度研究》,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页。
5 洪子诚:《当代文学的“一体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0年第3期。
6 邵燕君:《倾斜的文学场——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市场化转型》,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页。
7 据陈丽统计,1992年,“上海有专业作家17人,靠作协工资与稿费为生。一级作家400多元,二级作家、三级作家分别为300多和200多元,而上海1992年人均支出是每月270多元。当物价指数飞速上涨、工厂企业的工资数倍于以前时,他们的工资水准未有较大提高。”参见陈丽:《困境与突围——对经济体制转轨时期上海作家情况的调查》,《社会科学》1995年第1期。
8 陈丽:《困境与突围——对经济体制转轨时期上海作家情况的调查》。
9 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全国国民阅读与购买倾向抽样调查报告》课题组编:《全国国民阅读与购买倾向抽样调查报告》(1999年),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2000年版,第113页。
10 相关内容参见邵燕君:《倾斜的文学场——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市场化转型》,第112—190页。
11 赵勇:《“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出处及其他》,《文学自由谈》1997年第6期。
12 白烨、王朔、杨争光等:《选择的自由与文化态势》,《上海文学》1994年第4期。
13 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页。
14 李阳:《当代文学生产机制转型初探——以〈上海文学〉1980年代的文学实践为线索》,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141页。
15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756页。
16 参见朱威廉、李强、邵燕君等:《为文学青年创造了空间,但走得太超前——榕树下创始人朱威廉访谈录》,邵燕君、肖映萱主编:《创始者说:网络文学网站创始人访谈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页。
17 《榕树下网站编辑工作细则》(2000.2)要求:“网站编辑应严格掌握稿件发表的标准:‘生活、感受、随想’是检验稿件质量的最重要标准,审稿时注意把握思想性第一的原则,对稿件的艺术性(或者说文学性)则不必苛求,有真情实感且文理通顺,均可以发表。对小说类稿件,适当从严把关。”该《细则》由时任榕树下艺术总监陈村提供,收入上海网络作家协会主办的电子刊物《网文新观察》2016年第4期。据朱威廉回忆,散文随笔类作品在榕树下早期个人主页时期大概占80%,后来占40%—50%,“我必须让它占相对大的比例,我觉得这是榕树下的动力所在。如果没有感受随笔的话,它的精神就没有了”。参见朱威廉、李强、邵燕君等:《为文学青年创造了空间,但走得太超前——榕树下创始人朱威廉访谈录》,邵燕君、肖映萱主编:《创始者说:网络文学网站创始人访谈录》,第10页。
18 尚爱兰:《网络文学中的“新新情感”》,“榕树下”图书工作室选编:《,99中国年度最佳网络文学》,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第301—302页。
19 2003年9月,起点推出VIP会员制,用户需交50元人民币获得VIP会员资格,其中30元作为VIP会员第一年的会费(同年12月,VIP会员变为终身制),剩下款项兑换成等额的起点虚拟货币。VIP章节每千字付费2分。该制度出台的相关背景及实施过程,参见邵燕君等人对起点创始人吴文辉、藏剑江南、宝剑锋、意者的访谈,邵燕君、肖映萱主编:《创始者说:网络文学网站创始人访谈录》,第124—213页。
20 在起点2003年9月推出的《起点原创文学作品网络版权签约制度实施方案(暂行)》中,根据是否由起点独家发表、是否由起点代理出版、是否完本(即写完整)等要求,将作品签约分为A、B、C三个等级。作品签约等级不同,稿酬不同。在同年10月12日的修改版中,起点将三个等级合并为A、B两级,放宽了关于完本的要求,但更强调“独家首发”。签约作品根据每篇文章字数按VIP会员订阅次数获得起点币,作品章节字数以起点字数统计为准。A级签约作品稿酬为每千字章节内容为1起点币/篇/次,B级签约作品稿酬为每千字章节内容0.8起点币/篇/次。1枚起点币可兑换1分钱人民币。刚实行这一制度时,起点将全部读者付费收入都交给网络作家,2004年被盛大集团收购之后,调整为将读者付费收入的70%交给作家。相关史料来自起点网页,收入邵燕君主编:《新中国文学史料与研究·网络文学卷》,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出。
21 这个金字塔底层是数量巨大的普通作者,中间是大量有一定收入的签约作家,塔尖是“白金”“大神”作家。2003年10月,起点实行VIP付费阅读制度和稿酬制度时,只有8部VIP签约作品。2005年3月,起点推出“起点职业作家体系”,招聘职业作家,实行保底年薪制(底薪+分成=年薪),打造顶尖网络作家。7月,起点推出了血红、云天空等8个职业作家。为了保障网络作家金字塔的基础部分,同年10月,起点推出作家福利体系,通过网站出资补贴的形式扶持普通网络作者的创作。2006年7月,新成立的一起看文学网(后改名“17K小说网”),从起点挖走了血红、云天空等顶尖职业作家。起点随即推出“白金作家计划”,完善职业作家体系,唐家三少、跳舞、梦入神机等13人晋升为白金作家。此后,起点更注重对中低层作者的培养,网络作家金字塔的结构更加稳定。2007年7月,起点升级作家福利体系,其中对作家有切实保障作用的是“雏鹰展翅计划”,该计划也被称为“低保”制度,规定在起点签约上架的作品,从第二个月开始若收入低于1200元,可获得持续四个月的1200—1500元的创作保障金。次年,盛大文学成立,起点推出新的作家福利体系,完善了“低保”制度,规定平均订阅数少于1000人次的作者可以获得不低于4800元/4个月的补贴。相关资料梳理参见焚云日:《起点作者体系发展史:实践出真知,作者用脚投票》,龙的天空论坛2013年4月2日。
22 “完本奖”(后改为“半年奖”)指VIP收费作品在半年内每个月的更新达到相应字数,就能获得一次奖金,具体数额由半年稿费总额决定。“全勤奖”指每月更新字数达到一定标准,就能获得对应的奖金。
23 2005年,起点推出月度评选票(简称“月票”)制度,读者可对当月自己满意的VIP作品投票。2009年,起点推出了粉丝值系统,读者通过消费和投票可以获得相应作品的积分。根据积分,读者能获得不同等级的荣誉称号。网站通过名誉等级制度,使读者对于特定的作家、作品产生归属感,促进粉丝群体的形成与扩大。2012年,起点推出了“大神之光”功能,读者订阅某一作者所有作品的VIP章节之后,即可领取该作者的“大神之光”,作为自己的荣誉称号。这一举措使得粉丝之间根据所领的“大神之光”划分出明确的群体界限,进一步刺激了粉丝群体的消费。相关研究可参考王恺文:《作品筛选与大神战略:“起点模式”发展探究》,《名作欣赏》2015年第1期。
24 这种影响力集中体现在网络文学读者的规模上,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在第25次调查中首次加入网络文学应用情况的调查,结果显示,截至2009年12月31日,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1.62亿人,网民使用率(即在网民中使用互联网阅读网络文学用户的比例)为42.3%。自有调查统计以来,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一般都占网民的四成以上(仅2011年为39.5%)。第45次调查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55亿人,占网民的50.4%。
25 2009年,阿耐的《大江东去》(晋江原创网)获中宣部第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2010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的征集范围扩展到网络文学,文雨的《网逝》(晋江文学城)入围中篇小说备选篇目。2011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征集范围扩展到网络文学,菜刀姓李的《遍地狼烟》(新浪网)入围了复评。2019年,阿菩的《山海经·候人兮猗》获得广东省第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26 2010年,唐家三少、月关等网络作家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唐家三少当选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2016年,唐家三少、蒋胜男、血红等8名网络作家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其中,唐家三少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27 从2009年起,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每年都会举办网络作家培训班。2017年成立的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负责联络、服务、管理和引导网络作家等工作。目前国家对网络文学的评奖和推介工作,由中国作家协会和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分别主导完成。2009年,由中国作家协会指导,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和中文在线主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评出了优秀作品、人气作品各十部。中国作家协会的“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评选活动于2015年启动,采用网站推荐和专家推荐相结合的评选方法。2016年起分别评选出半年榜和年榜。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的“年度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活动”自2015年启动以来,每年举办一次。
28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2014年10月15日),《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5日。
29 《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人民日报》2015年10月20日。
30 据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发布的《2019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文艺报》2020年6月19日),截至2019年底,全国共有各级网络文学组织115个。全国各省、市、区除新疆、西藏外,都有了省级网络文学组织。2017年5月,上海作家协会制定《上海市作家协会签约网络作家管理条例》,在全国率先推出专门的网络作家签约制度。《条例》规定,签约期间,上海作家协会将向签约网络作家每月提供2500元创作津贴。血红、骷髅精灵等16位作家成为上海作家协会首批签约网络作家。浙江、上海分别在2015、2018年开始网络作家的职称评审工作。截至2020年,两地共有35名网络作家获得中级职称。2020年9月28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文化和旅游部联合发布《关于深化艺术专业人员职称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要畅通网络作家从业人员职称评审渠道,让网络作家与国有文化艺术企事业单位艺术专业人员在职称评审上享有同等待遇”。
31 参见吴怀尧在《华西都市报》发布的年度“中国作家富豪榜”。该榜单自2006年起公布,2012年后专门开辟了“网络作家排行榜”,按榜单所列数据,唐家三少等网络作家的收入在全门类作家中位居前列。
32 代表成果有黄鸣奋:《比特挑战缪斯:网络与艺术》,厦门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欧阳友权:《网络文学:挑战传统与更新观念》,《湘潭大学学报》2001年第1期;陈定家:《网络时代的文学艺术》,《三峡大学学报》2001年第6期。
33 陶东风:《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由“玄幻小说”引发的一点联想》,《当代文坛》2006年第5期。
34 《玄幻文学遭遇“教授门” 博客文坛再掀“口水战”》,《信息时报》2006年6月27日。
35 “三分天下”说出自白烨:《今日文坛“三分天下”》,《紫光阁》2009年第8期,指的是以文学期刊为主导的传统型文学、以商业出版为依托的市场化文学(或大众文学)、以网络为平台的新媒体文学(或网络文学)“三分天下”。“六分天下”说出自王晓明:《六分天下:今天的中国文学》,《文学评论》2011年第5期,“六分”包括:在网络上,有第一代网络文学、资本主导的“盛大文学”和活跃的“博客文学”;在纸质出版物中,有以《收获》《人民文学》为首的“严肃文学”、郭敬明《最小说》为代表的“新资本主义文学”和韩寒《独唱团》为代表的“第三方向”的文学。
36 将网络小说纳入通俗文学脉络中讨论的代表性成果有范伯群、刘小源:《通俗文学的传统与网络类型小说的历史参照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8期;汤哲声:《论新类型小说和文学消费主义》,《文艺争鸣》2012年第3期。国家文学管理部门领导者对这一观点作出重要论述的文章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李敬泽的《网络文学:文学自觉和文化自觉》(《人民日报》2014年7月25日)。
37 参见邵燕君:《从乌托邦到异托邦——网络文学“爽文学观”对精英文学观的“他者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8期;邵燕君:《以媒介变革为契机的“爱欲生产力”的解放——对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动因的再认识》,《文艺研究》2020年第10期。
38 储卉娟:《说书人与梦工厂:技术、法律与网络文学生产》,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104—1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