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季宇中短篇小说集《猎头》
近日,季宇的中短篇小说集《猎头》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该集收入作家近十多年来创作的中短篇小说19篇,共计55万字。这些作品的题材可归类为“历史”和“现实”两大类:一类如《当铺》、《县长朱四和高田事件》、《王朝爱情》、《盟友》等;一类如《最后期限》、《名单》、《猎头》、《灰色迷惘》、《老范》等。正如评论家指出,季宇具有两副笔墨,一副写历史,一副写现实,其作品具有深厚的民间情怀和坚定的人文立场,注重对人性的挖掘,叙述冷静,入木三分,构思精巧,情节生动,既富有历史的厚重与沉稳,又具有现代的明快和犀利。
收在本集中的小说多数发表之后便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国内权威性的选刊所选载,有的还搬上银屏,改编成影视剧。季宇现任安徽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不久前,他的百万字长篇小说《新安家族》出版,好评如潮,并登上新书排行榜,而由他担任编剧的同名电视剧《新安家族》也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热播,受到广泛的关注。
我在季宇的中短篇小说集《猎头》中解读出他的历史观。季宇的“历史”和“现实”之间实无本质的分别,“历史”是“现实”之根,成为一种时间过滤的寓言,而“现实”未尝不是复活的“历史”,循环往复地重现从前的故事。由于在季宇的表述中,“历史”的涵盖范围是被无限放大的,所以季宇小说中的一切叙事皆为历史,或曰“被叙述完成的现实”,包括一般意义项下的历史上存在的现实,以及共时进行中的正在被塑造的现实性历史。
短篇小说《墓》可看做是季宇对历史的暧昧本质的完整表述。“文革”中陆子离为了自保,拒不相认于己有救命之恩的杨汉雄,以至杨汉雄被作为反革命分子遭到枪杀。后来杨汉雄夫人来本市投资,市里为杨汉雄修建墓穴时,也只能在埋死人的小梅山上辟一块“杨汉雄先生之墓”,与安置烈士的大梅山公墓遥遥相望。陆子离心中严严实实地埋藏了一段历史、一个永远的秘密、一颗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切体会到的、普通人的良心。此时历史作为一个冷却的抽象概念完全摒弃了曾经纠缠其中的、虽然被湮没却确实存在过的微量道德元素,以及挣扎过、疼痛过的情感温度。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让历史悲剧作为终结的故事烟消云散,反而令历史的错误更加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中篇小说《县长朱四和高田事件》则利用一个非常暧昧的“尾声”制造了一段语意模糊的历史。季宇采用“元叙事”的手段经营了一段关于战争背景下一个被唾骂的“英雄”与暧昧历史之间相互纠缠的故事:1995年春天,一个名叫季宇的人受出版社委托来到五湖,收集民国十九年有关松县保卫战的材料。这个季宇后来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两份资料,并确信这两份资料对于破译高田事件极有价值,因为它们“从另一个侧面提供新的思索角度”。结果高田和朱四的死全部成为谜中之谜,甚至连死亡本身都被暧昧的历史合法化地予以虚构,变得面目全非。
《当铺》更绝,不仅有一个暧昧的“尾声”,而且还加上了一个把历史暧昧进行到底的“尾声之尾声”:大火完成了一场阴谋,也充满表演欲地制造了层层叠叠的历史迷障。大火起于永义当还是裕和当?朱辉正死于自杀还是他杀?这是当户的报复还是朱七的阴谋?朱老板为什么寿终正寝还死不瞑目?一连串的疑问似乎让故事永无顺利终结的可能,叙事者只能以“为什么”来收束他的“尾声之尾声”——“至于为什么,自然又引起了种种猜测”。至此我们只能不无颓败地承认,由于暧昧交织的历史无法从不同方向获得统一的解读可能,所以人们在企图有效指认历史方面总是徒劳无功的。历史的不可逆性决定了它无法追溯求证,只能是根据种种迹象进行猜测的结果。
种种历史暧昧其实在深层结构上昭示的是人性的暧昧,这是我思考的有关季宇的叙事原型命题的第二层面。季宇小说基于题材大致划分为历史和现实两类,但贯穿于季宇小说的全部主题却只有一个,即对人的灵魂的拷问。杨汉雄、蓝十四、朱四之死,都是典型的历史悲剧,但埋藏在没有感情的冰冷历史之后的东西却模糊复杂得多。陆子离为什么不敢说出杨汉雄曾经利用CC的身份掩护革命、救过自己性命的事实?刎颈之交的兄弟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出卖了蓝十四?一心想捍卫民族尊严的朱四为什么背上历史骂名?人们总说历史是一面镜子,照得见现在和未来,它从深层折射出的主宰历史的人类心理的暧昧正是历史暧昧的根源。有了这一体认,对于过往发生的一切错误,我们不禁要追问,究竟是历史的错误还是人性的错误?
季宇写小说喜欢在前人的故事里寻找现代人的影子,因此他的表述不仅仅是历史的和文学的,也是哲学的和心理学的。譬如关于五湖二次革命失败的故事,很多人翻炒过这段历史,但是失败的原因不外乎被归结为准备不足、内奸、资产阶级性格软弱、不敢发动群众等等。季宇的《盟友》让人眼前一亮,“革命”这么宏观庞大的意识形态对象,竟然十分偶然地被个体情欲的胃液消化了。革命的失败是因为“重色轻友”,因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不乏真情混杂的狂热占有欲。应当说“重色轻友”这个主题在中国传统小说中曾经是被反复表现过的,而以弗洛伊德心理学介入历史、解析人性则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界一个沸沸扬扬的话题,不过借用“力比多”来阐释革命的功败垂成,却鲜有人吃这只“螃蟹”,塑造一个全新的贪色负义的伪革命者形象,确乎显示出季宇“创新”与“闯新”的胆识。把西方历史学和心理学等学科的新观点与中国古老观念结合起来,别开生面地铺演一个老套的故事,是季宇的一次成功尝试。
《灰色迷茫》则是一部现实题材的中篇力作,精准地把握了在经济改革年代的产业工人由行政附属物走向市场和民主的过程中性格与意识的嬗变。这是一篇运用“散点透视法”予以结构的小说,种种不太连贯的局部的显影,叠合成一个“轻度阳痿”的国民人格缩影。小说的文化意蕴宽泛而深刻,关于“人种的问题”让“精神阳痿”这个人格的痼疾超越了阶级成分,并且超越了时代界限。作品外谐内庄,细腻流畅,平和雍容却不掩其凌厉的批判锋芒,深掘灵魂的根本,直指传统的症结,在引发读者对社会问题的思考方面毫不逊于先锋作家。在此,季宇以平和温厚的艺术风格和亲切随意的原生态手法完成了沉甸甸的批判和自我批判。
季宇一以贯之地在创作中对复杂人性进行隐幽探密和直逼灵魂深处的执着追问,诸如个体的生动欲望和群体性的精神危机,都是他努力挖掘、积极探寻的对象。无论是季宇一向娴熟的晚清风物,还是充满现代政治元素和都市元素的现实题材,其精心架构的故事都为剖示、开掘、反思、叩问人的复杂生物性和社会性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这种拷问灵魂、反省人性的力度,显示出季宇小说深刻饱满的思想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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