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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

发布时间:2022-08-0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魏秀仁作。秀仁字伯肫,一字子安,又字子敦,号眠鹤主人、眠鹤道人、咄咄道人。清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花月痕》凡十六卷,五十二回。此作大致完成于同治五年(1866)。其版本有:光绪十四年(1888) 闽双笏庐原刻本 《花月痕全书》,内有栖霞居士每回眉批和回后评语。光绪十九年 (1893)上海书局排印本《花月因缘》,育文书局石印本 《花月痕全传》 等。
        
        狭邪小说《花月痕》,在中国小说史上是较早以妓女作为主要人物的长篇作品。叙述才子韦痴珠来京谋功名,去陶然亭游览时,发现壁间韩荷生所题诗,赞叹不已。另一才子韩荷生,西去太原途中,于长新店发现韦痴珠题诗,亦想慕其人。荷生随经略明禄平定西北叛乱,班师太原,于宴会上得与教坊名妓刘秋痕相会,惊其美艳绝伦。不料,富豪马鸣盛设花案选美,却将其貌平平的潘碧桃列为第一,秋痕屈居第十。荷生不忿,乃作《重订并门花谱》,复点秋痕为第一。雁门才女杜采秋(梦仙),读得“花谱”中荷生诗章,欣然往访,后二人相会于愉园春镜楼。
        痴珠往秦晋访友,至西安,与歌妓王红卿相识。至潼关而染病,遂去太原就医,寄居汾神庙。游观音阁时,为女弟子游畹兰发现,乃荐入已擢为总兵的丈夫李乔松幕中供职。痴珠访荷生,途经菜市,得往刘秋痕处,互赠信物以订情。李裁缝之子狗头,觊觎秋痕姿色,乘夜色潜入其卧房,欲行奸淫。秋痕宁死不从,奋力抗争,反遭李裁缝毒打。痴珠闻知,迅即赶来,置办酒菜,以慰其苦怀。秋痕剖臂沥血酒中,以示不负婚盟。未久,痴珠再来秋心院,秋痕殷殷挽留。不料,所端饭菜殊为粗劣,秋痕一怒之下,掀掉酒菜,鸨儿牛氏受李裁缝唆使,又将其毒打。事后,痴珠将其接入秋华堂西院居住。李总兵移镇江南宝山,痴珠遂起思归之想。游畹兰因产疾身亡,痴珠幼弟亦死于战祸。珠忧伤过度,染病卧床,旋即呕血而亡。秋痕亦患重病,访知痴珠噩耗,遂自缢身死。
        荷生与采秋真诚相爱,其间,虽有小人时而拨弄,但 一经讲明,仍和好如初。然其母贾氏作梗,采秋婚事遭阻。然而,荷生一旦擢升兵科给事中,贾氏反令女儿往迎。后荷生得中高第,与采秋等并掌兵权,屡立战功,双双衣锦还乡。痴珠之子小珠也得以授官。
        小说按照韩荷生的“宦迹”和韦痴珠的“游踪”这两条线索来组织情节,并分别述及韩与杜采秋、韦与刘秋痕的缠绵爱情,较为真切地揭示出具有同样抱负、同样才情的知识分子,由于条件、机遇的不同而结局迥然相反的两种不同人物的命运。
        作者在塑造韦痴珠这一艺术形象时,倾注了满腔的同情与怜悯。韦痴珠一出场,他“文采风流,倾动一时”,乃是一轻裘肥马的豪俊少年。但他“气概兀”,与一般阿附时俗的纨绔子不同,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心方不圆,肠直不曲,眼高不低,坐此文章不中有司绳尺,言语直触当时逆鳞”(第一回),“值倭逆发难,因上书言事,触犯忌讳,祸几不测”(第三回),幸王太傅一力周旋,始得免罪,尝为谋取功名而来京,但“在都日久,资斧告罄,生平又介介不肯丐人” (第二回)。结果,不仅未博取一第,甚至连京师也难以存身。他那希图藉做官以舒展壮怀的美好理想,在他涉足世事未久,便被冷酷的现实撞击得粉碎。
        在京求官不成,便辞京赴蜀,投奔故人田节度,不料,田已奉命移广。因动乱四起,道路阻隔,只得返回西安,往投王太傅之孙、其同年王漱玉。恰王漱玉外出未归,王太傅业已作古,痴珠自然无心留连,遂怏怏而归。他“目击时艰,肠回嫠纬,宾朋零落,耆旧销沉。此番经年跋涉,内窘于赡家之无术,外穷于售世之不宜。南望仓皇,连天烽火; 西行踯躅,匝地荆榛” (第八回),鞍马劳顿,再加上忧思过度,遂卧病潼关。既如此落拓,其故旧钱同秀则避之如鬼。贫病交加,一无所施,只得从同乡左藕舫言,往太原就医。去观音阁烧香时,得与当年女弟子游畹兰相遇,这给他的生活带来转机。原来,痴珠曾为游府西席,畹兰与其兄长龄均曾就学于痴珠。畹兰之夫李乔松 (字谡如) 任大营副将,又因军功擢任总兵。好在畹兰夫妇“有真意气”,时常接济痴珠,并聘其入幕“办理笔墨”,“月奉束二百金,薪水二十两”,“许多武弁都来谒见”。痴珠借居的秋华堂,则成了办公处所。炉篆微熏,煮茗清谈,挥毫寄兴,日手一编,倒十分风雅,“时而李夫人馈赠时果名花,佳肴旧酝。或以肩舆相招至署,与谡如谈古论兵”,“间至后堂团��情话, 儿童绕膝, 婢仆承颜,转把痴珠一腔的块磊,渐渐融化十之二三”(第十一回),“谡如又赠了一辆高鞍车,一匹青骡”,自比往日的穷途末路、惶惶风光许多。缘此,才得与沦落青楼的孤傲女子刘秋痕往还,并且埋下了爱情的种子。
        不料,好景不长。李乔松移镇江南宝山。本来,他“原想替秋痕赎身,一则为痴珠打算,一则为李夫人作伴,奈他妈十分居奇,只索罢了”。(第二十二回) 乔松既去,他人自无力撮合此事。秋痕身沉苦海,受尽熬煎,痴珠望洋兴叹,无计可施,终于酿成了一出爱情的悲剧。旋即,游畹兰以难产身亡,韩荷生又出师关外,痴珠见 “客边痛痒相关的人,目前竟无一个”,四顾茫茫,“侧身无所”,“忧患如山”。此时,秋心院掌班李家父子,见痴珠已无靠山,遂肆无忌惮,上门吵闹,横加谩污,硬将秋痕劫走。痴珠孤立无援,又陷入贫病交加的困境,不久,便在凄凄惨惨中呕血身亡。
        韦痴珠生活在清王朝礼崩乐坏、日暮途穷的时代。王漱玉在写给痴珠的信中,对当时的内政时局有过生动的描绘:“自势利中于人心,士大夫不知廉耻为何事,以迎合为才能,以恬嬉为安静,以贪暴济其倾邪之欲,以贿赂固其攘夺之谋。坐此,官横而民无所诉,民怨而上不获闻。……其钝者惊疑狂顾,望风如鸟兽散; 其黠者方且借兵饷开销,饱充囊橐,假军功虚报,冒滥梯荣,而天下之气靡然澌灭。”朝廷用人,“不取其定命之宏猷,而徒取其浮华之文藻; 不勖以立身之大节,而但勖以侥幸之浮名。其幸而得者,率皆奔竞之徒,迎合意旨,无有龃龉,恬嬉迁就,无事激昂,是妾妇之道也,是臧获之才也。……而魁梧磊落之士,倔强不少挫者,遂困于横郁而苦于奋厉之无门。风气安得不日靡,人心安得不思乱,而其祸宁有瘳与?” (第二十三回) 世道人心若此,国家岂能不日趋衰败? 韦痴珠对此了如指掌,深为清王朝危若累卵的局势担忧。故而,当李乔松移镇江南,向他请教方略时,他“赠以爱民、礼士、务实、攻虚、练兵、惜饷、禁海、争江八策”。并谓,安定时局“以扫除中外积弊为先。积弊扫除,然后上下能合为一心,彼此能联为一气”。(第二十回) 在与韩荷生谈兵时,他针对当时的积弊,尖锐地指出: “此十余年用兵,一误于士不用命,再误于此疆彼界,三误于顿兵坚城。大抵太平日久,老成宿将悉就凋零,大官既狃恬嬉,后进方循资格”。反对当局“拘牵资格”、“埋没人才”的极不合理的用人制度。他还针对官僚阶层的人浮于事、冗员太滥诸弊,在疏稿中直陈“裁汰”、“废罢”的主张。被梅小岑誉为: “只这议论,都是认真担当天下的文字”、“骇人听闻得很” (第四十六回)。梅小岑升转御史后,在奏折中径称: “民生颠沛,国帑空虚,尽人能言,其实尽人不敢言其所以然之故”,“各道御史……平居泄沓,临事张皇,有丧师者,有辱国者,有闻风先遁者,有激变内溃者”云云,是他“想起痴珠临行送的序文”,“将天下所有积弊和盘托出,做个轰轰烈烈的男子”,才敢于直言进谏的。
        韦痴珠是个有一定政治目光的人物,他对当时的政治现实时而流露出不满,尝称: “只是世间的人随便到一去处,就有那酒鬼、色鬼、赌钱鬼、鸦片鬼、捉狭鬼,肩摩踵接,这岂人之常理? ……好好中华的天下,被那白鬼、乌鬼闹翻了,自此士大夫不征于人,却征于鬼。” (第二十九回) 他很想施展手段,革除积弊,改善政治,对千疮百孔的封建统治之 “天”,做些修残补漏工作。故而,他 “留心于河渠道里、边塞险要及蕃夷出没、江海关防之迹”,“有揽辔澄清意”。但 “格于权贵”,遂不得聘其志。游关、陇间,乃 “肆志于纂述旧闻,以寄其忠君爱国之思”,“复游京师,冀得当以报国家养士恩”。(第三十五回) 然而,客观情势却不给他提供这一施展才能的机会。他 “身遭困厄,百端万绪郁于中,人物情态触于外,无以发其愤,遂一托之于诗”,“遭时不偶,将富贵功名一举而空之”,“愤时嫉俗,竟欲屏弃一切”。(第三十五回) 在其百思不得其解、困惑烦恼之际,遂慨叹: “大丈夫生世,遁无箕山之操,仕无伊吕之勋,天不我与,有志无时,命也奈何!” (第二十一回) 将自身的遭际,则归之于天命了,又陷入唯心主义的泥沼。
        以韦痴珠理事治军之才,当在韩荷生之上。第五十一回所写,韩荷生 “梦见痴珠做了大将军,秋痕护印,督兵二十万”,“荷生觉得自己是替他掌文案,谡如、卓然、果斋等人都做他偏裨”,“皇上亲行拜将推毂等礼”。这决非泛泛之笔,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暗示出痴珠超人的才干。之所以未尽其才,未得其所,关键在于他“蹇蹇谔谔,不随俗相俯仰”,“使不得正是非,核名实,以行其志于天下,卒抑郁傺而置之死,是可哀也”,故而,作品屡称: “贤才国家之宝,以鹰犬奴隶待之”,“痴珠就是这样埋没,真个可惜”,“有志无时”,“埋杀多少英雄豪杰”。如此等等,则映衬出当时政治的腐败、吏治的昏暗。同时,也揭示出这一悲剧人物的悲剧性格形成的内在因素和外在原因,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蕴。
        而韩荷生,尽管也“清狂拔俗,潇洒不羁”,性格与韦痴珠相似,但机遇却时降其身。留寓京师时,他常与侍御谢小林、太史郑仲池相往还。其师乃三边总制汪鸿猷,汪“平生得意门生惟有荷生一人”。在经略明禄前每每称道荷生“气宇宏深,才识高远”。明禄 “本是国家勋戚,累世簪缨,年方四十五岁,弓马娴熟,韬略精通,而且下士礼贤,毫无骄奢气习”。他“奉命经略西陲”,欲聘荷生同行。“荷生因要应鸿词科,不肯同往,经略心颇怅怅”。驻兵太原后,闻知词科停止,又思及荷生,“因致书劝驾”,复招入幕。“荷生此行,是明经略敦请去的,自然有许多大老官及同年故旧送赆敬,张祖席,自彰义门至芦沟桥,车马络绎”。“谢侍御及一班同乡京官”,还有春庆部、联喜部诸优人,一起前来送行,“畅饮通宵”,热闹非凡。(第二回)与韦痴珠的“单车趱行”、疏疏落落,只携一僮悄然出京,自不可同日而语。
        荷生就聘入军,“磨盾草檄,持筹高唱”,好不得意。他虽身为幕僚,但深为明经略信任,所有机宜,悉凭调度,“事权在手,威信及人”,运筹帷幄,连战连捷,大为诸将官折服。出师雁门,再次奏捷,归太原赴 “凯旋之宴”。“荷生从经略处拜了奏章回来,用的是全副钦差仪仗。见大门台阶下两边一字儿金字高脚牌,高脚牌后全部仪仗,从人缝里见锣声过去,是一对金黄棍,接着一把三层红伞,两把洒金青扇,一对对皮槊刑杖。大门外早奏起细乐。一会,二员水晶顶骑马官员,引着一把大红伞,两对雁翎刀,两对提炉,四对车渠顶的挂刀营弁,簇拥着玻璃四轿,坐个高颧广额长耳轩眉的韩荷生”(第四十回),是何等神气!难怪秋痕目睹此景,黯然伤情,叹息道: “人生有遇有不遇,难道痴珠不是个举人? 怎的运气就那般不好。”而此时,痴珠却 “病得利害”,卧床不起,“一丝没气”,孤清难熬。韩荷生缘明经略、谢御史的合力举荐,得任兵科给事中,“通省官员,本地乡绅,主营中幕友将校,贺喜者麋至沓来”。(第三十七回) “地方官为着荷生是九重特达之知,后来地位难于限量”,却也“加倍讨好”(第三十九回),曲意逢迎。他与采秋的婚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后荷生封侯,到京,皇上“召见七次,谕令入阁办事”,连其妻杜采秋也得封提督,可谓夫荣妻贵,光耀门闾。
        这一人物的塑造,尽管不如韦痴珠丰满、真实,但却寄托了作家的思想情志。作品第三十四回中韦痴珠所说:“只是做个人,上不能报效君亲,下不能荫庇妻子, 有面目, 不死何为?”恰恰透露出个中真谛。
        与韦、韩相对应的刘秋痕、杜采秋这两个女主人公形象,塑造得也颇见特色。刘秋痕出身孤寒,“三岁丧父,家中一贫如洗,生母焦氏改嫁,靠着祖母侯氏长成”。后值荒年,祖母饿死,刚九岁便被堂叔卖给章家为婢。因“怯弱不能任粗重,又性情冷淡,不得主人欢心,坐此日受鞭朴”。章宅仆妇牛氏,与对门李裁缝勾搭,将秋痕拐出,逃至太原,做门户生涯。秋痕悲悯自己身世的不幸,尝称:“我们本是凭人摆布的,爱之加膝,不爱之便要坠渊”。(第六回)数年的凄风苦雨,不仅没有将她摧垮,她性格中的 “棱角”反而愈见突出。她承应官府,应付世俗,周旋仕绅,总是 “冷冷的”。“脾气不好,不大招呼人”。以“冷”来埋藏内心深隐的苦悲,有一种 “不通达世务”的执拗 “傻气”。荷生班师回太原,仕绅设宴彤云阁,“排设得锦天绣地一般”,“教坊十妓齐集”,缙绅“走下台阶拱候”。席间,荷生对秋痕备加赞赏,秋痕 “默然不语”,“终是冷冷的”。善逢迎的苟才训斥秋痕应 “格外招呼”,“懂些巴结”。秋痕马上哭着反唇相讥:“自己会巴结,尽管巴结人;人家不会巴结,必要教人巴结,这是何心呢?”结果,使缙绅苟才尽失体面,“又羞又怒,登时变起脸来”。当苟才乘车离去时,别人劝她相送,她 “抵死不肯”。(第六回) 当她被点为 “并门花魁”时,她毫无欢喜之意,仍 “顾影自怜”,“一屋子人酒酣烛,哗笑杂沓,她忽然滴下泪来”,或唱曲时突然中止,“向隅拭泪”,对“车马盈门,歌采缠头”(第九回)视若无睹。她目光冷,心境冷,以冷峻的目光透视人生,以凄冷的心理感受世间的炎凉,时时冷落自处。
        在受恶势力摧残、蹂躏时,她不低头,不告饶,表现出宁折不弯的顽强个性。牛氏受李裁缝父子怂恿,寻衅于秋痕,将其“皮袄剥下,乱打乱骂,秋痕到此只是咬牙,也不叫,也不哭”。“牛氏见秋痕倔强,跛脚纠缠,愈觉生气,丢了竹篾,将手向秋痕身上乱拧,大嚷大闹,总要秋痕求饶才肯放手。无奈秋痕硬不开口”。她 “愤气填胸,一点泪也没有”。(第二十七回) 只是在寻死未成之时,才悲声大放,一直 “哭到天亮”。
        平时,人们 “只见秋痕痛哭,没有见过秋痕的痴笑,也没有见过她会大声说话”。只有在秋华堂,李乔松与痴珠、荷生聚会,请秋痕等作陪,荷生见众妓礼仪太繁,当众宣布: 所有客套,尽行豁免,“以后见面,倘再迎至轿边一千,接到厅上一千,我就不依。再,‘老爷’二字也不准叫”,只以字相称。此时,她才感到自己象一个真正的人,才似乎取得了做正常人的资格,以致开怀大笑,“笑得不能仰视”。(第十四回)这说明她尽管沦落烟花,但仍在执意追求人格独立的尊严,并为此而不惜付出极大代价。作者如此写,生动地反映出下层女子普通的精神风貌,具有生活的真实,是十分可贵的。
        秋痕身为青楼女子,但并不甘心于倚门卖笑的痛苦生涯,时时思量 “择人而事”,跳出火坑。她之所以委身痴珠,不仅仅因为身世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两心相照,步步关情”,是心灵的契合,感情的投洽。故而,婚盟既订,便生死不渝。被狗头劫至真定府,她卧病在床,仍不忘痴珠,以致“裂襟作纸,啮指成书”,以寄所爱。一旦得知痴珠身亡的噩耗,便“报知己而投环”,自缢于梅花树下,以死来表示她对那个黑暗龌龊世界以及苦海无边人生的绝望,是十分悲惨的。
        秋痕的 “不通达世务”,“冷冷”待人,与韦痴珠的 “蹇蹇谔谔”、“锋芒太露”,一表一里,互相衬映、烘托,补充并丰满了韦痴珠这一艺术形象。
        同样,杜采秋这一人物,也是以韩荷生的性格特征为参照系数创造而成的。她“生而聪颖,词曲一过目,便自了了。不特琵琶弦索,能以己意谱作新声,且精骑射,善画工书,以此名重雁门”。(第七回) 且性格豪爽,有侠女之概。她虽然亦困在风尘,但不象刘秋痕“事事甘居人后”,却“事事要占人先”。(第十四回) 曾将“万贯钗钏衣服,尽行弃去,购书十余架”,欲“乘此机会,要择人而事,不理旧业”。慕韩荷生 “潇洒不群”,遂往太原寻访,寄寓愉园。
        她自与荷生订情,便闭门谢客,只与荷生一人往还。原士规因贪赃落职,想藉荷生之力“夤缘回任”,事未成,便迁怒于荷生。遂在愉园设宴请客,以离间采秋、荷生。采秋见其母贾氏已允,也只得顺水推舟,并出席作陪。巧妙地将此事周旋过去,免受许多折辱,是如此“舂容大雅”。尽管荷生轻信流言,以为采秋变心,并写诗嗔怪,但一经讲明就里,二人仍言归于好。采秋 “自恨堕入风尘,事事不能自主”,故而,她对人生幸福,不是消极等待,而是积极寻觅。她与韩荷生结成佳偶,很大方面是靠了她的主动追求。当然,在“择人而嫁”上,她还是很慎重的,一再强调: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在与荷生的交往中,逐渐加深了理解,使感情日见深厚。
        中秋之时,设宴彤云阁,她曾乘着酒兴,一箭飞去,“两个鸦带箭坠地”,使众人“目不及视,口不能言”,荷生更“眉飞色舞”,连声称怪。继而,又卷起箭袖,抽出鸳鸯剑,舞于台阶前,“只见寒芒四射,咄咄逼人,渐渐万道金蛇纵横驰骤,末后一团雪絮上下纷飞”。(第二十一回) 如此精湛剑术,使荷生叹为观止,高兴得要和采秋“喝十大杯”。游寄园时,“荷生骑匹小川马,采秋就骑那匹乌骓,迤东而行”,惊得“那园丁家眷和着儿女,都一簇一簇的撑着眼瞧”。(第二十九回)作品多次渲染她的豪侠气概和宽阔胸怀,与刘秋痕恰形成对比。同时,作品还不时地暗示采秋的识时而进、识机而退,与韩荷生的性格又巧相关合,互为表里。
        小说设置韦痴珠、刘秋痕与韩荷生、杜采秋这两组人物,其意并不在于写他们的艳史,而是藉以抒发怀才不遇的牢骚和感愤,正所谓“岂为蛾眉修艳史,权将兔颖写牢骚”。(五十二回)
        韦痴珠一线,是作家参照个人生活经历,勾勒出的一幅封建社会行将崩溃之际落拓不遇的士大夫阶层人物颓丧的精神状态和困窘的生活图景。这类人物,站在封建的保守派立场上,面对外敌入侵、大厦将倾的危殆局势,不仅不敢正视人民群众的巨大力量,反而极端仇视农民起义。尽管他们对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有着极深的忧患意识,但却找错了救国疗世的药方,只是寄希望于封建帝王、当道大僚,希图藉他们之手起用贤才、裁汰冗员、严肃吏治、革除时弊、安定民心。如此,才能给自己以用武之地,而立身扬名。然而,一旦幻想化为泡影,则自暴自弃,留连花酒,陷入堕落、颓丧的境地,不能自拔。这反映了封建王朝走向没落之际士大夫阶层人士的没落心绪和衰颓情怀。而韩荷生一线,则是作者的理想寄托所在。作品写韩荷生文武兼具,因得人识赏才脱颖而出,得展将才,先后镇压了农民起义,平定了倭患,后得以封侯,夫妇荣归。由于作者受阶级和时代的局限,认为国家衰败是权奸拨乱的结果,认识不到封建王朝必然走向灭亡的历史趋势,故而,寄希望于识骏之伯乐,救世之良才。这恰反映出守旧的士大夫,幻想封建王朝中兴的心态,同时,也流露出作者企羡功名,向慕富贵的剥削阶级情趣。
        本书除 “结末叙韩荷生战绩,忽杂妖异之事”,被讥为 “蛇足”外,结构大致是严谨的,作品所叙两条情节线索,或并行发展,或交相融合,或穿插映带,使情节波澜横生,富于变化,有引人入胜之妙,很好地揭示出了韩荷生、韦痴珠不同的际遇和心理情态。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作者巧妙运用了对比手法。这两条线索所涉及的两组人物,一沉一升,一穷一达,一冷一热,一悲一喜,一潦倒不堪,贫病而死;一功成名就,夫贵妻荣。二者映照生发,烘染衬托,使人物性格更为鲜明,突出了作品的主题,个中的感情色彩也较为浓郁,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效果。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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