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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舶

发布时间:2022-08-0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题“鸳湖烟水散人著”,“东里幻庵居士批”,首有序,署“鸳湖烟水散人自题于虎丘精舍”。作者烟水散人,姓徐,名震,字秋涛,浙江嘉兴人,清初小说家,创作小说多种。六卷,每卷三回,卷演一故事,共十八回。本书仅存抄本,刊本未见。
        
        作者宣称: “贾舡所载,不过珊瑚玳瑁夜光木难,仅足供人耳目之玩而已。若夫余之所传,实堪警世”,足使 “观者娱目,闻者快心”,故将其作品比之“珍珠舶”。其题材多样,涉及科举仕途、爱情婚姻、小人欺诈、淫僧骗人等;所写人物,有商人市民、官宦缙绅、落魄书生、才子佳人、佣工奴婢、淫僧讼棍等不同阶层,“述一时民风之盛衰”,一定程度地反映了明末清初动荡的社会现实,表现了青年男女自主婚姻的强烈愿望,抨击了腐朽的世风,还涉及到官场的黑暗,科举制度的弊痼等,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和美学价值。
        六篇小说中,以卷二最好。写清正耿直而多才多情的书生金宣的坎坷一生,“穷秀才十年落魄”,“老闺女一念怜才”,“贵门生千金报德”三回,分别叙其早年落魄、科试与婚姻、仕途和晚年三个阶段。他出经入史,诗赋精通,早岁游痒,颇有文誉,被推为士林翘楚。“未驱穷鬼书为祟”,因其家遭变故,父母相继过世,他又不善营运,田产房屋卖尽,致栖身无所。作品极写其命运多舛,寄住僧舍,偶出同情,说情留宿一陌生人,竟是越货大盗,长老受牵连,他也难于安身。遇一朋友设酒款待,他于饥渴中方欲举筷,却因邻舍失火,只好匆匆而别。走投走路,甚至要投河而死,幸得社友推荐,到致仕的太常寺卿苏拙庵家做代笔。见苏女秀玉之诗,慕其才华,思偕连理,所请媒人出于嫉妒,不予成全,反加挑拨,使苏视为轻薄狂妄,不允婚事,并驱逐之。倒是秀玉尚怀怜才意,私赠盘费,促其应试,他亦不负所望,果然高中。小说在写他前期的困顿坎坷时,亦寓针世砭俗之意。首先是科举无凭。金宣是素负盛名的饱学秀才,“文章枉得十年名,犹为饥寒锢此身。”宗师录科,他竟落在三等之末,没有科举,便不能参加乡试。而一个因无真才实学,他一直鄙簿的族兄,“竟获连捷,以庶吉士考入翰林”,在他面前骄横卖弄。明清科举制度中,庶吉士、翰林均由文才突出的进士选任,这使金宣不由怀疑感叹宗师的眼力。他的得中,也是因为每每礼拜文昌,同窗戏拟试题,压于香炉脚底,他视为神示,细心揣摩,临试时竟一一相符,便毫不费力。这说明封建时代选拔人才、关乎读书人一生穷通荣辱的科举制度,并不取决于真才实学,而凭偶然和侥幸。作者对试题的弄假成真,作了宿命论的解释,前于占语中预示,后又由金宣说:“神明鉴我愚衷,阴遣相告。”但其描写本身,仍构成对科举制度的批判。他后来中进士,也不因才学,其宿因是不奸人闺女的阴德,其次是世风的势利浇薄。金宣于中举之前,衣食不继,贫无立锥之地,备受冷落凄凉。而中举之后,“回到维扬,就有一个富户金仲开,要求通谱,送了一所绝大的房子,价值千金。遂竖立旗杆,收了几对仆妇,登时门庭赫奕,贺纷纭。”这是市井俗辈。那乡宦苏拙庵,当日曾谓“我好意怜他贫乏,收留代笔,他却藐视我女,要求婚事”,斥之为“无耻狂生”,“轻薄太甚”,现在却是“直到门外相接,满面堆笑”,等不得请媒,面议婚事,“即以庚帖送上”。金宣亦鄙其前踞后恭,因感念秀玉之情,方才许婚。无怪不少明清小说都写及类似的情况,幻庵居士有一旁批云:“到处有此陋风。”这种“陋风”,正是社会腐败的反映。金宣中进士后,除授福建侯官知县,居官廉明,刑简政清,深得民心,却因都院寿辰时不曾以重礼进贺,被其寻事参劾,罚俸三月,改调浙江山阴。遭此挫折,虽有所灰心,犹不忘奖掖后进,荐拔孤寒。不久辞官而归,隐居湖滨,本乏宦资,坐吃山空,后便设帐教书,间亦典当妻子钗簪易米糊口,终老穷乡。他的仕宦生涯,揭示了官场的黑暗窳败,清正者失意,贪墨者横行的现实。这背后,自然是民众的苦难与血泪。他有抱负,有才干,有政迹,颂声载道,却不谙居官诀窍,这也是清正者的通“病”。上司寿辰,其他属官起码送上几百两的厚礼,他俸银之外,不肯勒索害民,便以仅余的数两银子,打造巧样爵杯两只和四把金扇奉上,惹都院大怒,说:“怎有这样不晓事的蠢材!不要说别件,把你盖护,就是怎样出疏首荐,也值一二千金,怎将这两件龉龊东西来唐突我!”受人拥戴的廉明者是“不晓事的蠢材”,不染民膏血的清白之物成“龌龊东西”,是非清浊全然颠倒。官场成市场,你“晓事”奉承我,我还报举荐你,全是现金交易; 清官是遭参劾贬斥的 “蠢材”,“英材” 自然是贪墨阿谀之辈了。当金宣经十年宦海浮沉,终于 “晓事”时,却不改本性,“若欲刮民膏脂以奉上官,我所不愿,我岂为五斗米折腰哉!”于是挂冠而归。金宣的一生,很有典型意义,揭示了封建时代正直而有才干的读书人的命运,其困顿科场、官场,不只说明此类读书人没有出路,实际也反映其所依存的社会没有出路。在这一人物身上,寄托了众多读书士子的感慨,也有作者自己的切肤之痛。烟水散人也是个失意者,其《女才子书叙》说:“顾以五夜藜窗,十年芸帙,而谓笔尖花足与长安花争丽,紫骝蹀躞,可以一朝看遍矣。岂今二毛种种,犹局促作辕下驹,不犹之乎! ……回念当时,激昂青云,一种迈往之志,恍在春风一梦中耳。”书中金宣也感慨: “羞杀进士两字,徒作春风一梦!”小说结尾,写金宣于垂暮之年,偶遇得他识拔的腾达者,赠房赠地,赠银赠婢,使得安度晚年,意在给人以一线安慰。
        卷二涉及爱情婚姻,而非重点;卷三写鬼娶人妻,情节荒诞,无可称说;卷四、卷五则集中写青年男女婚姻爱情。本书写于才子佳人小说盛行之时,与之比较,并无突出成就、鲜明特色,惟以情节取胜。卷四写谢宾又于杜仙佩诗笺酬和,相互爱慕,私订终身,谢中举后,杜父允婚,不料春闱失意,未中进士,又为杜兄所阻,杜父将女改许他人,后经波折,方得团圆。卷五写东方白在其父同年贾家读书,依恋于小姐贾琼芳,牡丹花神幻化小姐之形,与之欢会,并以玉燕钗相赠,东方凭此钗与贾母议定婚事,贾父却在避乱中为明末起义军所俘,东方外出寻找,得老仆钟义代死替出贾父,东方结婚之前,花神复出,说明真相。两相比较,卷四稍好些。谢宾又于婚事遇挫后,怏怏离京,归途闻义军攻陷北京,念及小姐安危,不顾遍地兵乱,又只身北上寻访。至京,遇杜家老仆,说小姐遇难,棺厝草庵中,他前去祭拜相守。后南归,于黄河馆驿见题诗,为小姐手笔,复得飞燕传柬,知其身陷吴淞副协镇参将严某府中,赶至吴淞,得严某垂怜,始与团圆。描写中,尚见几分真情,并委婉地反映了清兵掳掠妇女的事实。
        一、六卷均写世情,“有针世砭俗之意”,具一定认识价值。卷一写讼棍蒋云,觊觎商人赵相之妻冯氏貌美,便曲为交结,与赵拜为兄弟。赵外出经商,托蒋照料家事,蒋借机先后诱奸赵母与冯氏,赵归后得知,痛殴冯氏,并与母反目,冯氏羞愧出走。蒋不加收敛,反怂恿赵母状告赵忤逆,藏匿冯氏,逼良为娼,却唆使冯父告赵害其女,赵因之被杖下狱。赵母本意饰己之非,见子受苦,心甚不忍,变卖田地首饰托蒋打点营救,蒋佯为应允,暗中却让冯父投状追究,欲置之死地,使赵更受酷刑。赵母痛己之误,恨蒋之恶,气闷而死。赵久羁狱中,同狱周青霞曾见冯氏,闻其诉愧悔之情,即转告赵,并于出狱后寻回冯氏。冯氏于公堂上说出始末实情,真相大白,蒋被当堂杖死,赵获释,原谅了冯氏,将其领回家中团聚。冯氏力补前过,帮赵复兴家业。赵后贩货至苏州,识一妓名来香,亦松江府华亭县人,原是蒋云之妻,愿随从良,冯氏劝赵为之赎身,娶回家中。作者于开篇说:“每见今世险刻之徒,往往乘友落难,阳为排解,阴实从中取利。更或假意说盟说誓,专等堕入局中,即便下手,有田产则利其膏腴,有妻妾则乱其闺阃,交道至此,岂不深可痛惜!”其创作意图,在于说明交友之难,须识人贤否,不可轻信滥交,赵相就是因为误交匪类,致家业破败,夫妻母子分离,身陷囹圄,几乎性命不保。作品的实际价值,则超出交友之道,类似蒋云之流“险刻之徒,所在多有”,其他小说也多有描写,如《云仙笑・厚德报》 中的刁星。他们不务正业,惟以谋人害人为事,虽非贪墨搜刮的酷吏,巧取豪夺的强梁,却也同样能给周围的善良者带来灾难,属于封建社会中的邪恶与腐朽势力。作品极写其居心叵测,狡诈歹毒。为了达到自己的卑鄙目的,他也会做出排难解纷、轻财重义的姿态,曲意温存,骗得赵相一家的信任,对之托妻寄母; 而当得手之后,又施展手段,陷赵于狱,谋其家产,逼死赵母,迫冯氏为娼,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使人们认清其鬼蜮伎俩,蛇蝎心肠。作者为了使他受到惩罚,说明报应不爽,故最后写赵冤情得雪,蒋妻亦沦为娼,后归于赵,谋人妻者亦失己妻。卷六所写证空和尚,原在松江时就与尼姑通奸,展转到湖州,又借化缘勾搭商人赵诚甫之妻陆氏,将其拐至杭啊州,后被人发现,告官将其刺配。作者既鞭挞证空这类淫荡奸恶之徒,亦“为佞僧的下一砭针”。小说这些描写,确如作者所说,“实堪警世”。
        本书所选取之题材,都是当时作者所热中的,个别情节,亦有与其他小说相似者,如卷一所写的仇人之妻,卷二所写试题与考试凭阴德,卷六所写拐人妻被认出等,未必是抄袭,作者称其创作系“搜罗闾巷异闻”,可能与其他书取自同一传说。烟水散人的小说素以情节曲折见长,但在本书表现并不突出,其一、二、六卷尚较好些,情节组织得自然而富于变化,亦大致符合生活与人物性格的发展逻辑,其余各卷,却因刻意追求情节曲折,反多处暴露拼凑之痕。如卷三,中心情节是鬼娶人妻,写阿喜死后,鬼魂附船重返主人之家,却凭空添加主人之媳胆小怕鬼,请法师牒送阴司,又引起阿喜父母兄弟诸鬼闹宅,主人家做善事超度,阿喜无端的成为当坊土地,这才与邻家之婢海棠成婚。其他如卷四穿插乳燕传书,卷五叠合花神缘偶,写来热闹,但显牵强,有叠床架屋之嫌。
        本书在艺术上,较为突出的是其描写的委婉细腻,如书序所说:“搜罗闾巷异闻,一切可惊可愕可欣可怖之事,罔不曲描细叙,点缀成帙。”此如一卷中所写的蒋云勾搭赵相之母王氏及其妻冯氏,赵相归来识破奸情等描写,便是明显的例证,试举后者说明之。赵相在外羁留数月,“以离家日久,巴不得一步跨到家里”,而王氏、冯氏,却“不觉吃了一惊”,“只因心下虚怯,虽欲勉强装出笑容,怎奈忸怩情态,终不能掩。”赵说起在外因遭官司,消折本钱,冯还说:“我不信偏有这样横祸,你莫非在花街柳巷迷恋娼妓,折了本钱,反捏这无影的话儿,归来搪塞?”冯氏是以攻为守,且亦与前照应。当初蒋云就是以此造谣,引起冯氏的醋意,而拉她下水的。此时赵虽感异常,但尚未生疑。继之蒋云来探望,饮酒间,“婆媳两个相继出来,带着笑,连连斟酒相劝,赵相心下就有几分猜疑。”晚间夫妻归房,冯氏“并不象往时有许多贪恋欢喜情状”,“又只管盛赞蒋云的好处,赵相十分不快。”次日又听邻居董近泉含糊其辞的提醒,醉酒归来,又撞见蒋云在自己家中,“不觉怒从心上起”,遂至发作,写得极有层次。几个人物的言行举止、心理状态,亦描绘得如闻如见,确称得上“曲描细叙”。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特别是一、二、六卷,也较为成功。其笔下的蒋云、金宣、证空等形象,均个性鲜明、丰满生动,情节的安排与性格的描写相结合,言行举止,均关性情,蒋云处处透露奸诈,证空时时表现淫邪,金宣则既恃才傲物,又正直善良,寓居僧舍,误留歹人,本出同情,见其善良,此与后来的居官清正,不肯害民求荣,均相贯串。落魄中朋友欲荐他处馆,他随即对另一同窗道之,致书馆被夺,只好另谋出路,见其正直坦诚,如此者亦必不肯阿谀奉承,他的傲物并非骄横狂傲,目空一切,而是以其清正和才华,傲于世俗,初则对那些“不通子弟,腐烂文章,他便掉头不顾。”继则对鄙薄自己的乡宦苏拙庵“不胜愤愤”,被逐后发誓不从苏门前过,却见其志气,与此相关的,便是中举后苏又主动议婚,他因鄙其为人,“意欲不允,却为感念秀玉之情,便即许诺。”有情有义。后则对贪鄙的上司傲,不曲意巴结,并发展为“不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官,更是可贵可敬。小说对之刻画得有分寸有层次,有发展,其性格诸因素互相关连,互相制约,较好地把这一人物突现出来,应当说是成功的。
        总的看,本书思想上、艺术上都有得有失,当不得“珍珠舶”之名,却也自有其价值。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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