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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

发布时间:2022-08-0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又名 《觉世名言》。作者李渔,署名觉世稗官。十二卷,各卷一至六回不等,每卷演绎一个故事。成书于清顺治十五年 (1658) 前。原刊本未见。有清顺治十五年广顺堂刻本、消闲居精刊本、嘉庆五年会成堂重刊本、英秀堂刊本、坊间巾箱本、上海亚东图书馆标点本。
        
        《十二楼》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集,内含十二篇白话小说,均以“楼”名篇,各自独立成章。劝惩教化是李渔文艺创作的本旨,杜浚序《十二楼》云:“今是编以通俗语言,鼓吹经传,以入情啼笑接引顽痴”,因而 “于劝惩不无助”。受劝惩教化的创作动机所驱使,《十二楼》中每一篇小说都有裨于世道人心。小说的题材主要分两大类。一是写爱情婚姻,约占一半。但李渔笔下的爱情,绝不仅仅为了迎合市民阶层的欣赏趣味而作为谈资笑柄; 往往借助于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悲欢离合来说明人生哲理或生活道理。读他的小说不仅得到乐趣,而且能引起理性的思考。能把理与趣巧妙地熔为一炉,寓理于趣,这是李渔区别于其他小说家的显著特色。《合影楼》通过珍生、玉娟对影钟情,流水传笺,冲破重重阻力,终成伉俪的故事,说明男女爱情一旦产生,只能因势利导,而不能横加遏止的道理。《夺锦楼》 则写边氏夫妇为女儿错许亲事,诉讼到官的原委,乃“为乱许婚姻,不顾儿女终身者作”,说明“只因不能慎之于始,所以不得不变之于终。”《十卺楼》通过秀才姚子谷姻缘蹭蹬,十次合卺,最终如愿以偿的离奇情节,说明好事多磨,好事宜迟的生活哲理。《鹤归楼》以段玉初与郁子昌对待女色的不同态度及其不同的后果,说明了知足常乐,相辅相成的哲理。《拂云楼》写裴七郎与韦小姐主仆的婚姻喜剧故事,作者主观上要揭示梅香的 “狡狯”,但作品客观上批判了以财论亲的弊端,表现了郎才女貌的爱情理想。
        《十二楼》中另一类题材是着眼于日常生活中既平凡而又新奇的事情,直接进行劝善惩恶。同时,由于作家把目光投向现实的社会人生,在创作过程中又融入了自己饱经丧乱的生活经历和体会,所以小说有意无意地反映了明末清初战争动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以及权奸祸国殃民,恶霸横行乡里,地主贪婪奸诈的黑暗现实。《萃雅楼》叙严嵩之子严世蕃好男色,示意内相骗少男权汝修强行阉割,致残终身。后权汝修出入严府,尽悉其私。及世蕃势败,权和盘奏闻,严世蕃被处极刑。作者的本意是“奉劝世间人,莫施刻毒心;刻毒后来终有报,八两机谋换一”,客观上却暴露了统治阶级荒淫无耻、鱼肉人民、专权误国的罪行。《三与楼》通过地主唐玉川侵吞高士虞素臣房产,后来遭到报应的故事,“劝富厚之家不可谋人田产”,实际上也揭露了恶霸地主贪婪成性,巧取豪夺的恶习。《归正楼》写神鬼莫测的拐子改邪归正,立地成佛,“劝世上的人,个个自求上达,不可安于下流。”《奉先楼》表彰忍辱存孤,事终死节的节妇;《生我楼》劝人多行善事,惜孤怜寡,终有好报。《闻过楼》则说明“非言过之难而闻过之难也。”
        李渔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作家,他的小说透露出浓郁的时代气息。尽管他的创作初衷是劝惩教化,言不离忠孝节义,几乎全部从伦理道德的范畴去明理说教,但由于他呼吸了时代的新鲜空气,又能比较客观地审视现实,所以基本上把握住了动荡时代的脉搏。《十二楼》不仅对统治阶级上层人物的丑恶灵魂与残忍的本质有所揭露和鞭挞,针砭了黑暗的社会现实,而且也表达了作者对苦难人民的同情。《生我楼》《奉先楼》虽然以灾民们经历劫难后的大团圆结局降下喜剧的帷幕,博得观众的笑声,但在字里行间,分明可以看到千家万户妻离子散的辛酸泪痕。那些打着朝廷旗号的官兵,杀人越货,奸淫妇女,荼毒生灵。尤其令人发指的是乱兵把抢来的妇女,装在布袋中论斤两出售,“开了个极大的人行”,作者的义愤溢于言表。诚然,李渔有时把灾难的根源归之于农民起义军,对农民起义采取敌视的态度,是不能回护而必须批判的。
        在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里,表现了作者可贵的民主思想色彩。李渔不仅批判了封建礼教、门第观念以及嫌贫爱富的陋习,而且热情讴歌了情男情女为追求爱情婚姻自由而进行的斗争。《拂云楼》中,裴七郎前后两次婚姻的对比,生动形象地说明,以利缔姻只能酿成悲剧; 而以情结亲才有幸福可言。批判了婚姻问题上的势利观念。《合影楼》则辛辣地讽刺了封建礼教所崇尚的禁欲主义,同时指出了男女爱情的合理性。《夏宜楼》中,男主人公凭借西洋的千里镜(望远镜)选取美女,巧妙地战胜了重重困难,终于如愿以偿。作者把先进的科技成果应用到选择配偶上,足见其对男女追求自由婚姻的支持态度以及观察生活的敏锐目光,打上了鲜明的时代印记,显露出民主思想的光华。
        《十二楼》的内容是丰富多采的。作者的视野十分开阔,思想比较深刻。作品不仅反映了明末清初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而且把批判的笔触伸向了包含皇帝在内的形形色色的统治阶级人物,同时对广大劳苦民众给予莫大的同情。即使是为人民所喜闻乐见的爱情故事,也包容了作者深邃的反思。尽管李渔出于维护封建政教的创作目的,但小说的内容总体是进步的。尤其是那些针砭时弊,鞭挞邪恶,同情人民的内容以及所展示的民主思想是值得肯定的。
        《十二楼》是继“三言”、“二拍”之后的优秀拟话本小说集,它标志着白话短篇小说的成熟。李渔具有丰富的创作经验,他的 《闲情偶寄》 中的 《词曲部》、《演习部》是戏曲美学史上的巍巍丰碑。戏曲与小说有较多的共同之处,因而,他的小说创作有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十二楼》为我们提供了颇多的艺术经验。
        题目巧。《十二楼》集中各篇均从“楼”命名。这些“楼”在小说中或隐或现,或抽象或具体,无不体现了作者的匠心。有的题目反映故事梗概,楼名概括了主要事件的大体过程,读者顾名思义,对故事情节一目了然。如 《合影楼》写一对面貌酷肖的姨兄妹借助于河水,对影钟情,经过几番波折,终于珠联璧合的故事。合影者. 对影钟情而终成眷属之谓也。再如《十卺楼》写秀才姚子谷十次结婚的经过;《夺锦楼》叙边氏二女许了四家,诉讼到官,知府以二女悬锦标,与榜首联姻的喜剧故事。有的题目表现了人物性格,楼名鲜明地揭示了主人公的主导性格特征,故事则是因此而引起的悲欢离合。《三与楼》主人公虞素臣有几间书楼,上下三层,每层有一匾额,分别为 “与人为徒”、“与古为徒”、“与天为徒”,一楼三用,总题一额曰“三与楼”,揭示了虞素臣善良、正直、清高古朴的性格。后来遭到贪诈财主唐玉川的侵吞暗算,幸亏老友任侠仗义,为之设计,楼才失而复得。《萃雅楼》则写少年权汝修俗中求雅,经营书铺、香铺、花铺。他洁身自好,鄙薄世俗,蔑视权贵,结果为权奸严世蕃戕害致残。后来他暗中察访严奸恶迹、面陈圣上,最终报仇雪恨。有的题目概括主题思想,楼名表达作家的某种意向或者所要说明的道理。《归正楼》记一个以拐骗为业,混迹半世的拐子幡然悔悟,立地成佛的故事,指出为非作歹之徒只有改邪归正,才是唯一出路。《闻过楼》则通过县吏千方百计请隐士出山的闹剧,赞颂了隐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节操. 阐明了 “闻过之难”的道理。有的标题作为故事的背景或道具,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拂云楼》唯其楼高拂云,才能远眺近观,洞察一切。小说的主人公足以居高临下,看到裴七郎容貌及其虔诚的行动,于是产生爱慕之心,这正是爱情喜剧圆满成功的关键,拂云楼是不可或缺的道具。《夏宜楼》因楼高临水,槐柳环绕,不透日光,偏宜于夏。女主角詹娴娴寝食其中,足不下楼,故能被风流少年瞿吉人凭借千里镜一睹风彩,终于成就了一段神奇的姻缘。夏宜楼是人物活动的背景。总之,《十二楼》以楼名篇,巧中见工,巧中有奇,这在古代通俗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
        立意新。李渔本着“从未经人道破”的出发点,惨淡经营,立意新奇,自出机杼,不同凡响。《合影楼》中,跌荡豪华的风流才子屠观察和古板执拗的道家先生管提举,同赘于一家,虽有连襟之亲,性格却格格不入. 冰炭不容。其子女珍生与玉娟各肖其母,面貌相似,由于家长不和,砌墙开堑,断亲往来。才子、佳人只能在水边对着影子钟情相爱,海誓山盟。求婚遭拒使双方柔肠寸折,痛不欲生。后经路公诚心相助,巧妙斡旋,先认情郎作螟蛉之子,继娶才女为媳,终使有情人成双作对,又促使两家关系有了转机,从而芥蒂冰释、和睦如初。睡乡祭酒评道: “影儿里情郎,画儿中爱宠,此传奇野史中两个绝好题目,作画中宠爱者,不止十部传奇、百回野史,迩来遂成恶套,观者厌之。独有影儿里情郎,自关汉卿出题之后,五百年并无一人交卷,不期今日始读异书,但恨出题者不得一见。若得一见,必于《西厢》之外,又增一部填词,不但相思害的稀奇,团圆做的热闹,即捏臂之关目比传书递柬者更好看十倍也。”翻阅野史笔记,检索传奇话本,对影钟情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属李渔首创。再如《生我楼》中,富厚长者尹小楼所生一子,从小走失。他为了觅子终养,竟标价十两,卖为人父; 且穿州过府,涉水登山,笑骂由人,不改初衷。从湖广走到松江,居然由流浪孤儿姚继出钱买回,父子甚为相契。经过许多曲折,本来天各一方的父母子媳终于骨肉相聚。乍听似乎荒唐可笑,细思又不无道理。可笑是因为立意新颖,出乎意料之外;有理则因父子天性使然,又全在情理之中。又如千里镜本是航海或军事用具,李渔却把它引入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中,使之成为男女联姻的媒介和功臣,敷衍了一段令人解颐的《夏宜楼》。《十卺楼》写姚生十次合卺,到头来,还是娶了初婚的石女,但天遂人愿,石女的痼疾不治而愈,结成美满夫妻。凡此种种,令人振聋发聩,耳目一新。李渔创作小说的标新立异,自出手眼于此,可见一斑。
        情节奇。作为戏曲作家、理论家和活动家的李渔,深深知道,戏剧冲突是戏剧艺术的生命。同样,对于小说而言,故事情节是吸引读者的最重要的手段,这是中国小说区别于异域小说的民族特色。李渔的小说情节曲折,波澜迭起,变幻莫测,摇曳多姿。《十二楼》堪为别开生面的佳制。《拂云楼》的主人公裴七郎,风流倜傥,俊雅不凡,发誓要娶天香国色。贪图妆奁的父母为他娶了一个奁丰而貌丑的封氏。他怕人耻笑,从不同妻出游。端阳节西湖观光遭风雨袭击,丑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出乖露丑,被朋友们品评挖苦,裴生狼狈不堪,恨无地洞可钻。他既诅咒妻子,又被路过的两位绝色所迷。不久,丑妻沉疴不起,一命呜呼。七郎的爱情命运获得新生。偏偏那两位佳人又是自己嫌贫毁约的韦小姐主仆。先前的背信毁约成为他追求佳丽的拦路虎。他硬着头皮托人求婚,遭到千里之拒。他不得已而求其次,欲讨韦氏婢女为室。便重金买通韦氏针指师傅俞阿妈为媒。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裴生不论尊卑,惟美是求的虔诚打动了婢女能红。能左右韦氏家务的能红不仅为之运筹帷幄,并且毅然下楼与裴生约法三章,对他的爱情与才华进行考验。最后由于能红的巧妙安排,终于促成了韦小姐与裴七郎的婚姻,并为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归宿。小说的情节突破了一般红娘牵线,男女苟合的老套。能红豁达大度,不记前愆,提出择偶的三条标准: 爱情、容貌和才华。并且不轻信媒约之言,而是亲自面试。特别难能可贵的是,她在撮合小姐婚姻的同时,也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这在封建社会是非分越礼之举,常人笔下所不多见。从艺术角度看,这正是李渔的高明之处。《闻过楼》写高士顾呆叟避居入山,旧友恳劝其返城,他断然拒绝。此后几次遭变,灾祸迭起,而且一次比一次花样翻新。第一次是派役,要他入县收粮,管监兑之事; 第二次是遭劫,五七条大汉明火执仗打进门来,家中细软席卷而去,弄得他贫困交加;第三次是栽赃,被拘进城面审。不仅顾呆叟莫名惊恐,读者也为之心潮起伏。那知进城之后,首先差官送来派役索贿之银; 强盗返还打劫之物; 接着县尊前来谢唐突之过。顾呆叟又惊又喜,如入梦境。到头来,却是他的朋友殷太史等人为逼他回城而设计的圈套。最后真相大白,令人拍案叫绝。总之,《十二楼》中的小说情节总是步步生波,处处出奇。这是李渔小说风靡一时,畅行海内的重要原因。
        人物性格独特。黑格尔说过: “性格就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小说最本质的特征在于刻画人物形象。李渔比较注意在现实的土壤上精心塑造独特的人物形象,表现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鹤归楼》中的段玉初年轻貌美,才华横溢,风流倜傥。虽早年登第,但又安分守己,惜福安贫。他认为自己有三过分:生多奇颖,谬窃神童之号;早登甲第,滥叨青紫之荣;浪踞温柔乡,横截鸳鸯浦。于是,他用 “惜福安贫”来加以弥补,即处富贵而不淫,遇颠危而不怨。他和妻子约法三章: 衣服不可太华,饮食不可太侈,宫室不可太美。这样的人在封建贵族官僚阶层中是绝无仅有的。他具有朴素的辩证法。他常警戒自己: 塞翁得马,未必非祸。时时居安思危,处富念贫;穷不失志,达不颠狂。他这种性格具体地表现在他与妻子的关系上。他由于高中榜首,就得到曾被皇帝选中、称为人间至宝的绕翠为妻。他并无骄矜之色。宋徽宗拈酸吃醋,派他出使全国,本是生离,他却当着死别。他对妻子说: “夫在天涯,妻在海角,时作归来之想,终无见面之期,这是生离的景象。或是女先男死,或是妻后夫亡,天辞会合之缘,地绝相逢之路,这是死别的情形。”他自题一个匾额“鹤归楼”,用了令威化鹤归来的故事,以见他决不生还之意。他将妻子精心制作的衣服鞋袜付之一炬,断绝了妻子的思念之情。他身陷异族,绝无乡思; 妻子在家纺纱织布,挑水浇园,正常度日。他还托人捎上一首回文诗与其妻:“疑猜任向怒时分,别有终欢赛雨云。痴学不情恩断绝,忍妻倒织锦回文”,断了她思夫之念。结果,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自己面不改容,妻子亦身体不瘦,面皮不老,反而更加娇嫩。但是,段玉初并非道学先生,他不仅有英雄气概,也富有儿女情长。他八年归来,死别变成生离,喜从天降。久别胜过新婚,他居然重新举行婚礼,洞房花烛,笙箫管笛,热闹非凡。旧婚新办,又别具风味。李渔始终把他放在与郁子昌的对比中进行描写。郁的轻狂好色、得陇望蜀反衬出段的稳重正派、安分守己。出发前,郁的生离之欢愉与段的死别之凄苦形成对照;郁的归心似箭衬托出段的坚毅顽强。归来后,郁的死别之悲凉又与段的大团圆盛况构成对比。这样,人物形象血肉丰腴,栩栩如生。段玉初性格的独特性在于:身为高官,不养尊处优; 家有美妻,不耽于酒色; 生离之际,无儿女情长; 出使在外,无生还之望。他外表冷峻,又极具人情,爱妻子,不发于形而深藏于心,是谓之真爱。这是官僚阶层及封建知识分子中不可多得的典型。其他,如 《三与楼》 中的虞素臣,忠厚古朴、不求闻达、善良正直、清高狷介,又极有见识; 地主唐玉川则狡诈狠毒,贪得无厌,悭吝鄙毒,趁人之危,两者形成鲜明的对照,相得益彰。《拂云楼》中的能红,身为婢女,心高志大,豁达老练,工于心计,稳操胜券,也是古代小说戏曲中一般“梅香”而难以望其项背的。李渔并不十分注重工笔描绘人物,但他笔下的人物形象总有其独特性,闪耀着奇光异彩。
        语言浅显尖新。李渔主张文学语言要因体裁不同而有所区别。作为通俗文学的小说,语言贵在浅显易懂,精警尖新。“话则本之街谈巷议,事则取其直说明言”。他在《闲情偶寄》中说: “白有尖新之文,文有尖新之句,句有尖新之字,则列之案头,不观则已,观则欲罢不能; 奏之场上,不听则已,听则求归不得。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尖新者,尖刻新鲜,以少胜多之谓也。李渔小说的语言流畅清新,雅俗共赏,如丸走板,如水流溪,成为古典白话小说语言的典范,实得力于他浅显尖新的主张。
        通俗简明而饶有哲理的警句,在 《十二楼》 中俯拾皆是:
        
        浪子回头金不换。( 《归正楼》)
        非言过之难而闻过之难也。(《闻过楼》)
        说不出的才是真苦,搔不着的才是真痒。(《合影楼》)
        穷不与富就,贱不与贵争。( 《萃雅楼》)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三与楼》)

        
        这些都是对人情、世态、社会的深刻总结,通俗精当,语浅意深。
        李渔还善于把戏剧中的科诨艺术引入小说,雅中带俗,又于俗中见雅,幽默风趣,引人发笑,又启发读者在笑声中进行思考:
        
        谁想财主料事,件件料得着。只有生死二字,不肯由他做主。( 《三与楼》)
        汝割我卵,我去汝头。以上易下,死有余羞。汝戏我膝,我溺汝口。以净易秽,死多遗臭。奉劝世间人,莫施刻毒心,刻毒后来终有报,八两机谋换一。( 《萃雅楼》)

        
        这里充满了对有钱有势者的揶揄和调侃,不仅诙谐可笑,而且洋溢着作者对鱼肉人民的反面人物的憎恶之情。
        作者往往化腐朽为神奇,把平常习见的成语、俚语,稍加翻造,点铁成金;或者运用浅显生动的比喻,把深奥的道理通俗化。一经说出,不同凡响:
        
        为善好似天晴,作恶就如下雨,譬如终日晴明,见了明星朗月,不见一毫可喜;及至苦雨连朝,落得人心厌倦,忽然见了日色,就与祥云瑞彩一般,个个快乐,人人欢欣。(《归正楼》)
        你做财主的便要为富不仁,我做官长的偏要为仁不富。”(《三与楼》)

        
        这些极常见的语言在他的笔下道出了新意,产生了奇特新鲜的艺术效果。
        李渔聪颖机智,常常把乏味的语言通过回环、拆字、反语、对仗等等修辞手法表达出来,令人耳目一新,收到强烈的艺术效果。
        “一善可以盖百恶”。“一恶可以掩百善”,“善人回头就是恶,恶人回头就是善。” (回环,《归正楼》)
        “把 ‘人俞’改做 ‘马扁’,‘才莫’翻为 ‘才另’,暗施谲诈,明肆诙谐,做了这桩营业。……上下两个字眼,究竟不曾离了 ‘贝戎’”。(拆字法。暗指“偷”、“骗”、“摸”、“拐”、“贼”。《归正楼》)
        “难道一个严府,抵不得半个朝廷?莫说趁钱,就要做官做吏也容易。”(反语。《萃雅楼》)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对仗。《拂云楼》)
        “有无数乱兵,把船泊在此处,开了个极大的人行,在那边出脱妇女。……那些妇人都盛在布袋里面,止论斤两,不论好歉,同是一般价钱。造化好的,得了西子、王嫱; 造化低的,轮着东施、嫫姆,倒是从古及今第一桩公平交易。”(反语。《生我楼》)
        将“严府” 比 “朝廷”; 称“人行”是“第一桩公平交易”,看似恭维,褒扬之词,其实运用春秋笔法,对权奸、乱军的鞭挞入木三分。
        李渔长期生活在苏北如皋,又是一个戏曲理论家,大量的方言俗语及戏曲述语加强了小说的通俗性,充满了生活气息。
        
        “官错吏错,来人不错”。( 《闻过楼》)
        “一锄头也是动土,两锄头也是动土。”(《十卺楼》)
        “忙中不及写大 ‘壹’ 字”。(《拂云楼》)
        “横财不发命穷人。” (《三与楼》)

        
        这些俗言俚语生动形象,明白晓畅,富有时代色彩,表现力很强。而戏曲述语的运用,则增加了趣味性,喜剧性。《拂云楼》第二回云:
        
        众人都说: 这样丑妇在家里坐上罢了,为甚么也来游湖,弄出这般笑语?总是男子不是,不肯替妇人藏拙,以致如此。可惜不知姓名,若还知道姓名,倒有几出戏文好做。妇人是丑,少不得男子是净,这两个花面,自然是拆不开的。况且有两位佳人做了旦脚,没有东施、嫫姆,显不出西子、王嫱,借重这位功臣点缀点缀也好,内中有几个道:“有了正旦、小旦,少不得要用正生、小生,拼得费些心机,去查访姓字,兼问他所许之人。我们肯做戏文,不愁他的丈夫不来润笔!……”

        
        短短一段对话中包含了十数个戏曲术语,令人读书如同观剧,褒贬分明,情趣盎然。
        李渔一生无固定职业,以卖文为生,足迹几遍天下。对各地的风俗民情、遗文逸事有较多的了解,因而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他主张:“事涉荒唐,即文人藏拙之具。”显然十二楼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有所依据的。《鹤归楼》记道:“这些事迹出在《段氏家乘》中,有一篇《鹤归楼记》,借他敷演成书,并不是荒唐之说。”李渔还广为搜罗野史笔记,丰富了写作内容。对于《合影楼》的出处,他作了交代: “这段逸事出在《胡氏笔谈》,但系抄本,不曾刊版问世,所以见者甚少。”《夺锦楼》事出《资治新书》初集卷十三《判语部》;《归正楼》来源于《智囊补》;《生我楼》中用口袋装妇女出售事见于《香艳丛书》二集卷一;《十卺楼》所记石女事与汤用中《翼稗编》卷三所载相类。而《三与楼》中的虞素臣,《闻过楼》 中的顾呆叟等人的事迹都是李渔本人的经历。《十三楼》读起来真实亲切,脍炙人口,堪称中国白话短篇小说的上乘之作。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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