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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阴阳梦

发布时间:2022-08-0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题 “长安道人国清编次”。有祟祯元年 (1628) 刊本。十卷四十回。
        
        书叙河间府肃宁县浮浪子弟魏进忠结识被黜秀才李贞、武生刘,齐到关帝庙设盟立誓,为生死之交,同往京师谋生。途中巧遇管皇城的何内相家人何旺,李、刘二人遂在何家做事; 进忠身无长技,也买做一个礼都长班。当时教坊司有件嫖客争风吃醋打死妓女的命案告在礼部,本官差进忠主管,魏便狐假虎威,借机敲诈两家一千多两银子。但很快又被人做定圈套,吃喝嫖赌,挥霍殆尽。本官发现后,坐了魏诬告诓骗的罪,后经李贞、刘央何旺保出,事方了结。进忠在祈问关帝灵签后决定出京。路上因嫖时染了毒气,发出疮来,秽气熏人,被赶在泰山山门的金刚脚下存身。饥寒中想回家去,又闻妻离子散,只好再转到山门里来。此时阳物渐渐烂坏,痛饿不过,三次觅死遇着神灵又不得死,遂随路往京师走。一路上见花子太监甚是强横,就自己净身入了伙。一日到饭铺乞讨,相士陶玄见他有异相,赠银医疮养身,嘱他尽忠报国。进忠病愈后,在京混了一年多,几经周折,重入何内相府中,教习歌童唱曲。后何内相扶持他进内官监,又被万历帝拨去东宫使令。若干年后东宫做了皇帝,是为天启; 魏进忠转入司礼监,管东厂事,御笔亲题赐名忠贤。魏忠贤一朝得志,遂请李贞、刘来做司房,图谋招权纳贿。三朝老内相王安对魏忠贤不公不法事常要查究,被忠贤勾结奉圣夫人客氏矫旨杀害。从此,魏客二人内外弄权,表里为奸。有正直大臣论劾,魏便放出辣手,先将左光斗、杨涟等五人锻炼成狱,又将缪昌期、周顺昌等六人擒拿解京,先后迫害至死; 扬州太守刘铎等更因文字得罪,弄得人人自危,个个寒心。魏忠贤杀忠臣义士,客氏也要立威宫禁,先谮杀裕妃、成妃,又诬害皇亲张国纪、李承恩。自此之后,合宫上下并皇亲国戚,都惧怕魏客二人,而魏忠贤的野心也愈加膨胀。内设雄兵,以树应援; 外布中官,以镇地方; 御前走马,惊动皇帝; 戏舟南海子,竟用计把皇帝挤落水中,亏得客氏弥缝隐过。为了避嫌,魏忠贤奏准行边,借机掠夺金银数十万,都送到肃宁家中。回朝复命,百官反来称功颂德。忠贤自觉富贵已极,想起昔日患难中神明之语,便要往涿州酬愿,却假称为圣躬保安。天启七年三月十六,魏六十岁生日,三十年前赠金周济他的陶玄在终南山修真得道,前来点醒。魏背义忘恩,反把忠言当恶言,要即时打死。道人当众斥骂魏贼之后,拂然腾空而去。八月廿二日,天启帝驾崩,魏忠贤要藏匿做事,不料外边合京城嚷遍了。崇祯皇帝即位,众皆上本历数魏忠贤及其死党崔呈秀之罪。帝乃下令擒拿魏、崔二贼并客氏,籍没魏、崔家产。崔呈秀畏罪自杀。魏忠贤亦于降发凤阳途中自尽,枉做了一场大梦。
        长安道人在河间府看魏忠贤戮尸凌迟之后,于终南山打坐入定时梦游地府。都天大王杨涟着二鬼卒押道人遍游十八重地狱,观看了杨涟、左光斗会集忠魂勘问魏党的情况。在阎罗殿前,崔呈秀被罚做哑狗,魏忠贤被罚做牯牛,客氏被罚做马,三人永堕畜生道。众忠魂则在南天台受到大明国皇帝和上界玉帝的敕封。道人出梦后,遂提笔构思,写出 《阴阳梦》,传说业报因果。
        “宦官专权”是我国古老而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深居内廷、充当皇帝亲随的“刑余之人”,凭恃着做奴才得来的功劳,居然可以专擅朝政,矫旨杀人,成为干预国家政治生活的一股强大势力。也许是由于他们生理上的缺陷,导致了他们自卑自贱的病态人格,对社会、对人类产生畸形的仇恨心理,一旦大权在握,就会疯狂地肆虐。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宦官专权”作为封建主义肌体上滋长出来的一颗毒瘤,其存在反过来又加剧了中世纪的黑暗,促进了封建主义的解体。这就是为什么王朝的设落总是或多或少地与宦官干政联系在一起的缘故。
        根据史籍的记载,东汉及唐、明,宦官之祸最烈,其中有明一代尤具代表性,几乎象一根黑线一样贯穿整个明史,从汪直、王振、刘瑾直到魏忠贤,祸害不断,其程度亦愈来愈深,范围亦愈来愈广,给国家和人民生活造成了空前的劫难。《警世阴阳梦》这部小说,即是在明代最大的阉党――魏忠贤集团垮台后的第二年出现的。它以 “控诉书”的形式揭露了魏忠贤及其党羽在皇权卵翼下,如何逞凶肆恶,闹得鸡飞狗跳,河决鱼烂,“把人的血肉廉耻当馒头似的吞噬” (鲁迅 《娘儿们也不行》) 的罪戾,读来颇能发人深思。
        象大多数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一样,作者异常重视个人品行对人生命运的巨大影响,因此其笔下的魏忠贤一出场,就几乎是一个劣迹昭彰的家伙。那时他叫做魏进忠,“是一个浮浪的破落户,没信行的人。专好帮闲,引诱良家子弟。自小不成家业,单学得些游荡本事,吹弹歌舞绝伦,又好走马射箭,蹴球着棋。若问文书,一字不识。”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市井无赖,要走上正统的封建仕途,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然而生活又一次嘲弄了道德。魏进忠毕竟是个乖巧奸滑之人,善于逢迎拍马,一曲高歌使他与何旺成为莫逆之交; 再凭着何旺家主何内相的出力,魏进忠堂而皇之买做了礼部长班。既然做差事来得如此容易,象魏进忠这样的恶棍一得势必然要胡来。首先是贪赃枉法,接着是吃喝嫖赌,最后闹得实在不象话了,才被革职治罪。但是,凭着何内相的关系,交了赎钱,“流二千里”的徒刑就取消了。到这里为止,作者描写了魏忠贤一生的第一次发迹,特别强调两个方面提请我们注意: 一是魏忠贤人品极劣; 二是太监在现实生活中能量极大。这就实际上为魏忠贤的第二次发迹作了有力的铺垫。
        魏忠贤的第二次发迹稍微艰难一些。沦为乞丐后,又发性病。本想回家过日子,偏偏老婆易嫁,儿子送人,可谓无所归宿。想去寻死,又遇着神灵救助,三次不得死。最后只好自行阉割,加入 “花子太监” 的行列。作者在谈到魏的净身原因时,说他主要出于生活的逼追: 阳物烂坏了,做了 “花子太监”后有吃有喝。但又说他心存侥幸,思量日后能够发达――他之所以有这种 “使命感”,是因为有神明的一再暗示。其实“神明显现”是虚假的幻影,倒不如说魏第一次发迹时何内监的巨大能量在他潜意识里起了相当的示范作用,形成思维定势:既然现在做了“候补太监”,将来还愁没机会进入内廷吗?魏忠贤抱着这样的个人野心去做太监,实在是时代风气使然。果然魏时来运转,在北京鬼混一年后,又凭着何内相的交情,进了内官监,服侍皇太子。主子选对了,便可以死心塌地地卖命了。 魏“能窥意旨, 宛转逢迎”, 大“得上位欢心”, 于是随着太子继位做了皇帝,奴仆也有机会升格为宠事权宦了。
        完成了魏忠贤的 “发迹史”,作品转入魏忠贤的“罪状录”。魏忠贤的作恶程序与历史上大多数奸臣并无二样。首先是结党营私,将李贞、刘、崔呈秀网罗门下,又与天启帝乳母客氏勾结,结成黑帮。接着是排除异已。矫旨杀害三朝元老太监王安、都察院掌院杨涟等人后,扶植一批干儿义子上台,称“五虎”“五彪”,这样整个国家机器便可以按照魏的意志运转了。内阁被架空,魏在中央的地位巩固了,又大规模地清洗地方,于是,通过捏造冤假错案,将一大批不肯依附魏党的正直官员迫害致死,对普通老百姓则行特务统治,厂卫横行,搞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明史・魏忠贤传》所载的“民间偶语,或触忠贤,辄被擒,甚至剥皮,舌,所杀不可胜数,道路以目。”正可以与小说中的某些情节相互参证。在经济上,魏忠贤打着皇帝的幌子卖官鬻爵,招权纳赌。仅行边看城一次,就掠得金银数十万,全数送到肃宁家中。魏忠贤还把手伸向军队,先在宫廷中集结私人部队,又将大批心腹太监安插到各个外镇,把持各镇衙门。这样,魏忠贤的阴谋一个一个地得逞,个人野心也愈加膨胀。所谓的“御前走马”“戏舟海子”“建祠伏兵”等情节,说魏睥睨神器,伺机图叛,虽是小说家言,而魏党其志不在小也是事实。魏忠贤处处施奸,自以为得计,殊下知正是他的为非作歹,为自己准备了掘墓人。随着天启皇帝突然病死,后台崩塌,崇祯执政,群臣力劾,等待魏忠贤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如何解释所发生的这一切现象呢? 按照封建社会的习惯思维,作者仍然把“正邪之争”理解为 “忠奸之争”,因此有 “斯文厄运遭此煞星” 的说法。为了证明这一点,作者特意安排了 “相士赠金”“祝寿指迷”“游历阴府”这样一条贯穿全文的线索;又把小说命名为《警世阴阳梦》,前半部阳梦写魏忠贤在人间大富大贵,后半部阴梦写魏忠贤在地狱作牛作马,用以显示果报不爽。这些思想尽管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下层人民惩恶劝善的愿望,然而过多伦理因素的介入,必然摆脱不了迷信的窠臼,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事实上,魏忠贤阉党作乱长达七年之久,其根源在于封建皇权。自明开国以来,太祖朱元璋采取了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但在君主专制时代,所谓中央集权,实际不过是集天下大权于皇帝一人。伴随着大批文臣武将被猜疑杀害,国家权力也只能落入皇帝视作羽翼的宦官手中。另一方面,由于明中叶后的皇帝 (如《阴阳梦》 中提及的天启皇帝) 大多醉生梦死、荒淫无度,本来由皇帝料理的国家大事都身不由己地由不离左右的宦官代理。久而久之,宦官手中的权力很大。但是,不管宦官的权力有多大,他们毕竟不过代理皇帝的权力,他们自己的命运仍然掌握在皇帝手里。所以“宦官专权”的根源在于皇权。只要封建专制存在一天,就不能彻底消除这个积弊。
        总的说来,《阴阳梦》在艺术上相当粗糙。但是,由于作者对下层社会生活有着切身的体会,又能够虚心学习古典小说的艺术技巧,因而全书仍然具备一定的美感价值。
        以反面人物为主角,在前此的中国小说史上并不多见,为了刻画出魏忠贤这一“乱世奸雄”的形象,作者主要从心理描写上着力,多侧面地勾勒出魏的“可羞、可鄙、可畏、可恨、可痛、可怜”之处。这样一来,魏忠贤就不仅仅是说教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的生命,一个有血有肉站立着的人。如小说开始时写到魏进忠与李贞刘结成一党,共同进京谋生,由于魏家境贫寒,路上开销都由刘、李承当,但魏亦善于见缝插针,在旅店里,魏进忠暗想到:“我如今正要他两人提拔,一路都用着他的、吃着他的,进京又要靠着他的,趁今日冷淡时,做一个小东道点景儿。”形神毕肖地画出了魏的巧于心计。小说第六回写魏进忠落难破庙,无家可归,“追思前日千金易得,今日升合难求,身边没半文钱,瓶中没一颗米,叹道: ‘世上人切不可把钱财浪费!’”从人物的实际处境出发,描画了魏进忠的落魄神态。至于魏忠贤位极人臣后,进香酬愿,在大佛面前突然触动心事,滴下泪来,那么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呢? 下文写道: “ (魏)) 清夜思之: ‘世上人都是势利的,僧道尤甚。只是神明不势利,再三安慰我至劳至苦中,故不得死,才有今日,享用至贵至荣哩,”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他不惜钱财为玄朗迁葬,打死当初不与他冷饭吃的道士,都表现了魏忠贤式的报恩报怨。这就比较细腻地刻画了魏忠贤这个从社会底层爬将上来的恶棍,一旦发迹变泰,是何等的作威作福! 天启帝死后,魏忠贤遵祖制被差去守灵帏,这实际上宣告了魏的专权时代已经终结。魏在与死党刘、李贞分别时说:“你两个平日间千言万语,咱都依着你,做出这事来。今日偏没一句话分忧救着我么?”透露出他作恶多端即将受到惩罚时内心的恐惧。
        晚明时期,艺术已经高度社会化,成为大众娱乐的重要途径。《警世阴阳梦》多次写到魏忠贤的唱曲之能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契机,但作者做到因势造文、曲尽其情,并不给人以雷同的印象。如第二回写魏进忠故意在何旺面前卖弄自家本领,“问那店主人借提琴、投管也弹唱起来,引动各房的客人,又许多掌鞭的,及致外边邻舍的人,齐齐都来听着,都喝采道好。”作者没有正面揭示魏进忠唱的何曲,但从听众的热烈反应看,他的确技高一筹,这才引起何旺的妒忌,提出了下文进京发迹的线索。第八回魏进忠落魄潜踪,无以为生,投靠花子太监鲍宁后,为了巴结众人,唱了一曲《山坡羊》: “掩重门,独看明月;恨多才,难捱今夜……”。据明沈德潜《野获编・时尚小令》载,《山坡羊》是一首淫曲,其语“秽亵鄙浅”。魏进忠此时唱此曲,正投合了花子太监的变态心理,因而“鲍宁听了与众人一齐喝采”,从此留他长住。第十一回魏进忠在殷内相府中教成一班歌儿,一日何内相来访,众歌儿尽力奉承,连称“乐曲精妙,令人销魂”。以背面敷粉法,有力地突出了魏进忠在词曲方面的造诣。如此水到渠成,魏引起何内相的注意,又一次被请进何家,为日后进宫创造了条件。
        在语言运用上,《阴阳梦》表现了民间文学粗犷恣肆的风格。但有的地方也能工笔勾勒,仔细描摹。在叙述语言上,写魏进忠乞讨途中巧遇堂叔,两个互相都不认识了。因为,堂叔过去微贱,但现在外经商,“身发财发,长得胖大了”,又“穿了一件好衣服”;而魏进忠此时饥寒交迫,“穿了一件破衣,戴着一个破帽,饿得面黄饥瘦。”作者巧妙地转换了一下叙述角度,从当事人的眼中透露出双方各自不同的处境,显得异常的自然而又生动。又如写魏进忠净身时“两眼就滴下泪来,似黄豆儿大。”写客氏听说平时宠爱的小内相被杀时,“便双眼汪汪的掉下泪来,就似那日南珠儿大。”譬喻恰当,同中有异。在人物语言上,小说能够扣合形象性特征。同是写奸臣,客氏阴毒,忠贤奸诈; 同是一个魏忠贤,发迹前谨小慎微,发迹后飞扬跋扈。这些都说明作者在民间语言的加工提炼方面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阴阳梦》在艺术上存在一个很大的缺陷。前半部多据传说,铺采文,文学性较强;后半部由于作者缺乏宫廷生活和上层官僚生活的体验,笔端凝滞,可读性较差,造成了全书前后风格的不一致。另外,有些细节还有相互抵触的地方,如杨涟上疏弹劾魏贼二十四罪,很多事实是小说中后来才发生的。这是明显的疏漏。在语言使用方面,也有待进一步雕琢。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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