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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遂平妖传

发布时间:2022-08-0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又名 《荡平奇妖传》。通行本为八卷四十回,题“宋东原罗贯中编,明吴龙子犹补”。存天许斋批点本,金阊嘉会堂本,清・得月楼本等,又有四卷二十回本,明代万历年间钱塘王慎修刊行。
        
        赖以构成 《平妖传》故事的中心事件是王则起义。王则起义是一次军士和平民结合的兵变。它发生在北宋庆历七年 (1047),地点在河北的贝州 (今河北省清河县)。当时起义的声势虽然不算大,总共只坚持了六十六天,很快就被参知政事文彦博率领的官军镇压下去了,但影响却相当深远,追究其原因,恐怕与起义的宗教迷信色彩有关。据 《宋史・明镐传》记载,王则起义以宗教图谶为号召,旗帜和号令上都冠有 “佛”字,声称 “释迦佛谢世,弥勒佛当持世”。我们知道,宋元时代,民间秘密结社活动相当广泛,南宋陆游在 《条对状》 中说: “妖幻邪人,平时诳惑良民,结连素定,待时而发。此色人处处皆有,淮南谓之二桧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王则起义就是打的牟尼教的旗帜。民间的这种秘密结社组织,时时有爆发武装反抗的可能,对统治阶级造成了潜在的威胁,王则举事不过是一个信号,因而引起北宋统治者的恐慌,他们立即调集重兵,进行围剿,并在全国严加防范,四处捉拿 “妖人”。《宋会要辑稿》记载说: 王则之乱,州郡大索妖党,被系者不可胜数,致使宋仁宗不得不下诏告戒下属“毋得过有追捕”。明人拟话本 《灌园叟晚遇仙女》,也写到王则造反的事,文中说:“今见贝州谋反,专行妖术。枢密府行下文书,普天下军州严禁左道,辑捕妖人。”小说写的是江南平江府 (今苏州市) 的故事。距出事地点可谓遥远,可是平江恶霸却借机陷害好人,足见王则起义波及地区的广大。
        王则起义的故事,从一开始流传,就带有妖异色彩,南宋罗烨的 《醉翁谈录》所记宋人小说 “贝州王则” 条,就归入 “妖术”类,在一些笔记杂著乃至正史中也都把王则以妖人目之。罗贯中作 《三遂平妖传》,就是根据正史、民间传说、市井说话以及某些笔记杂著加以融合整理而成,到了冯梦龙手里,更为广泛收入民间的妖异故事,以丰富小说的内容,所以,在 《平妖传》 中,王则起义虽然是它的中心事件,但其主要篇幅却是描写几个妖狐妖道的所作所为,王则起义反而退居次要地位了。
        《平妖传》全书的故事情节,大体上可划分为三大部分。从第一回到第十四回为第一部分。主要写蛋子和尚在白云洞盗得九天秘籍“如意册”,在妖狐圣姑姑的主持下,炼成了七十二般道术,具备了 “惊天动地的学问”,有了 “生事害民”的资本。从第十五回到三十回,故事进入起义的酝酿准备阶段的叙述,主要写胡媚儿托生到胡员外家,改名永儿,在她的前世生母圣姑姑的秘密传授下,掌握了一套杀伐变幻的法术,又与其前世胞兄左黜儿一道,传授了平民卜吉、任迁、张琪、吴三郎等,把他们收为党羽。他们假借向宦官王太尉要布施,乘机挑起事端,与官府作对。小说的第三部分是最后十回。这是全书的高潮。内容描写王则举事和败亡的过程。据书中交代,王则起义完全是出于圣姑姑的怂恿和授意。圣姑姑把永儿嫁给王则,又叮嘱众妖人一齐来做王则的辅佐,随后趁着贝州军士为索取粮饷而哗变的时机,使用妖术挪用官府的钱米,买军倡乱,杀死州官,据城为王。朝廷委派文彦博率师讨伐,在两军相持之际,原为义军骨干的蛋子 (亦做弹子) 和尚,遵照神佛的意旨,反水倒戈,幻化为甘泉寺老僧诸葛智遂,并用“天罡正法”,击破 “地煞邪法”,与马遂、李遂等官军一道,擒拿了圣姑姑等起义军骨干,平定了贝州之乱。
        从以上情节简介中可以看出,小说虽然以王则起义为故事的题材,但却是变态的描写。它与历史上这次事件的真相相去甚远。小说既然把起义领袖视作“妖人”,把他们进行的殊死斗争的手段称作妖术,这就从根本上歪曲了起义的本质。不仅如此,作品还在具体描写中大力渲染义军领袖的荒淫堕落,对王则逼死民妻赵无瑕的情节,写得淋漓尽致,成为丑化义军领袖的重头笔墨。所有这些不健康的思想倾向,在阅读时理当予以辨析。
        不过,避开对王则起义的歪曲描写,从长达四十万字的丰富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带有批判意义的积极内容。譬如说,作品诅咒妖人作乱,但同时也指出 “妖不自作,皆由人兴”的历史事实,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封建朝廷。小说第三十七回,作者借李星君向玉皇大帝的奏词,直接阐明了作品的这种批判意图。李星君说:“臣闻妖不自作,皆由人兴。只因赵宋真宗,听信奸臣王钦若,引诱三遍,伪造天书,矫诬上天,欺诈百姓。以此民间竞尚妖巫,酿成妖爨。那时宫帏中便有妖狐之异,必主妖狐作乱,天下不得太平。”这里李星君所讲的话,都属历史事实。王钦若等奸臣伪造天书的事,发生在大中祥符年间,那时宋真宗笃信道教,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当时崇奉妖异祥瑞,举国如痴如狂。应当指出的是,小说虽然以北宋仁宗朝为背景,讲的是宋真宗、仁宋的故事,而实则影射明代的现实生活。比之宋真宗,明嘉靖帝朱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沉溺在修玄炼丹的愚昧活动中,二十年不视朝政。道士邵元节,因祷祠有灵验,被封为真人,总领道教,又进礼部尚书,给一品服。另一个道士陶仲文,以符水治鬼,累进礼部尚书、少保少傅少师,封恭诚伯,岁禄二千石。其他因烧石、献长生术而得幸的官僚士大夫不可胜计,导致妖道丛出,乌烟瘴气。所以小说说白云洞天书的出现,是妖法流传的结果,如果追究责任,这责任自然应该由朝廷承担。由此可见,小说诅咒妖人作乱,固然反映了统治阶级对人民起义的恐惧与仇恨心理,但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朝廷迷信释道,致使风气败坏、政局动乱的担忧和愤慨。第十四回书中指出:“大抵术士辈,任你神钦鬼服,总要借助皇帝的敕封,方免得天庭责罚。”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正是由于皇帝对术士宠信与庇护,甘作他们的后台,才使他们肆无忌惮,敢于兴风作浪,生事害民。
        对于朝廷的这种批判,并不是作者的创造,当时朝廷中一些刚正有识之士,就不避斧��, 直言进谏, 揭露术士的虚妄, 劝谏皇帝早日觉悟, 停止这种愚蠢荒唐的活动。有名的如宋真宗时的孙,明嘉靖时的海瑞等。作者正是借助这些史料,针对社会现实,以鲜明的图象,生动地展示了历史的真实画卷。在作者笔下,那些笼罩着神圣光圈的僧院道观,大都污秽不堪。他们大事张扬的佛事道场,表面上隆重庄严,煞有介事,实际上是蒙蔽人的骗局。比如杨巡检认作仙丹妙药的所谓圣水,乃是老牝狐撒下的一泡臊尿,所谓 “菩萨显身”,原来是老狐精的幻影。作品通过蛋子和尚的亲身体验,批评道家的经典著作 《抱朴子》,说书中的记载都是 “捕风捉影,有假无真”的鬼话,揭了道家的老底。书中凡提到神佛仙道的活动,无不带有挖苦戏弄的口吻,请看第十三回老嬷嬷与圣姑姑的一段对话:
        
        老嬷嬷看着瘸子笑道:“此位便是令郎瘸法师么?圣姑姑与普贤菩萨恁般识熟,何不央菩萨吩咐天医医好了这只腿?”婆子道: “一人一相,不可更改。譬如观世音千手千眼,何尝嫌多减却几个。弥勒祖师一个大肚子,垂到膝下,何曾道不方便吃药消他。”老嬷嬷道:“圣姑姑说的是。”
        
        类似这种讽刺调侃的语言,书中俯拾皆是,令人忍俊不禁。
        如果说作品对朝廷的批判,还有点迂回遮掩的话,那么,作品对贪官污吏的揭露,就是直捷了当了。作者怀着极大的愤恨,对那些作威作福的害民贼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就拿王则起义这一事件来说,作品尽管作了歪曲的描写,但还是透露了 “乱自上作”“官逼民反”的真实消息。作品首先交代了王则起义的政治背景:
        大宋庆历年间,仁宗皇帝虽然圣明,却被奸臣夏竦蒙蔽,引用王拱辰、鱼州询等一班小人,造言生事,谋害忠良,一连罢去了六个贤臣。……自六个去后,夏竦受枢密使之职,专一妒贤嫉能,招权纳贿。所以州县多有贪官,天下不得太平。西夏反了越元昊,广南反了侬智高,都未收复。今日贝州反了王则,也为着贪官而起。
        
        作品详细描写了贝州知州张德的 “禽兽”行径。他 “每日不理政事,只是要钱”;他仗着朝中势大,无人敢惹,公然克扣军饷,终于 “激变了军心”。作品着意刻画了他裁剪锦帛尺头的情节,揭示他的贪婪和卑污。王则是直接受害者,逼得他走投无路,忍无可忍,所以决然铲除这个 “畜生”,为民除害。从作品的具体描写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对贪官污吏的痛恨,甚于对妖人的仇视。借助 “妖人”之手,“除灭贪官污吏”,也是作者泄愤的一种手段。所谓“贪官酷吏当刑戮,假手妖人早灭亡”(见二十回本第十四回),就透露了这种微妙的情感。
        “天下乌鸦一般黑”。作品中出现的州县官员,没有一个不是贪官。比如穷儒出身的黔阳县县令侯明宰,就是个出名的刮地皮的脏官。他在任四年,“家中解库 (当铺) 也开好几个了,贪心兀自不止。”后来贿赂上司,“得升京官,自家建个生祠在县中”,被愤怒的百姓把生祠中的土偶抛到粪坑里,他自己也堕马折足而死 (第十回)。又如郑州知州为夺取卜吉的金鼎,不仅屈断官司,还要杀人灭口,十分狠毒 (第二十六回)。再如博平县县令淳于厚,平时装腔作势,似乎清正爱民,但在雷电神明的威慑下,伏俯于地,顿时现了原形 (第十七回)。作品在概括官吏们的手段时说: “他的取钱,却象做土砖的。地皮也缺下了三分”;“好象扒灰扫地的,畚得来簸箕里头就是”。有趣的是,这些描写,多有史实的依据,如果我们对照明代的历史,便可看到这些人物的原型。这种影射的方法,也是古小说创作方法的一大特色。
        阅读 《平妖传》,还能从中了解明代社会的风俗人情,获得丰富的历史知识。
        从作品所展示的生活图象中,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势利社会,富欺贫,强凌弱,人与人之间,完全是金钱关系,没有人情味。你看,只因圣姑姑装扮成个老乞妇,严三点的家奴便无端欺侮她,口口声声骂她是个老母狗,要把她送到州县相公处打杀(第四回)。迎晖寺的众僧,对孤苦无依的蛋子和尚,百般虐待,不容他存留一日 (第八回)。作品通过胡员外对永儿前后态度的变化,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封建伦理的虚伪和世情的冷酷。永儿是胡员外的独生女,娇生惯养,爱如掌上明珠。当胡员外遭火灾陷于贫寒时,是永儿弄来了钱米,解救了他的困厄,后来又为他 “措办许多家缘家计”,可以说,没有永儿,就没有胡员外的生存。但是,一旦永儿的行动威胁到他的安全,他便毫不犹豫地一刀把女儿杀了。幸亏永儿有法术 “护身”,不曾受害。胡员外又千方百计将女儿送入火坑,把她嫁给一个不省人事的痴呆汉。这是何等的无情! 无怪乎老伴骂他是个 “没人心的”“老禽兽”。作品还描写了许许多多怪怪奇奇的丑恶现象,大多是揭露妖道残害百姓的行径。如第九回写冷公子为试验魇人术,暗地里扣留了来访的蛋子和尚,使他几乎丧命。第十七回写平博县祈雨,来了一群男女,所谓仙姑仙官,把孕妇指为魃母,剥得赤条条,一个仙官把右脚踏在她肚子上,口中念念有词,把孕妇折磨得七死八活,也不见一个雨滴,引起公愤。更为骇人听闻的,是恶僧石头陀,为了配制所谓 “长生不死之药”,竞然剖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血胎,真是惨绝人寰! 书中所有这些事例的描述,都是那个病态社会的写照,有一定的认识意义。
        《平妖传》在艺术上也是比较成功的。
        《平妖传》是神魔小说的先导,二十回本如果是出自罗贯中之手的话,它的成书当在元末明初,后来虽然经过了冯梦龙的增补,纳入了明代后期的一些生活资料,但原作的构架却规定了它的基本面貌,因面保留了早期神魔小说的特征,主要是多讲人间妖异,少讲方外神仙。作品中的人物,不是活动在天宫地府,而是立足于人间社会,他们的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只有在必要时才施展一下法术。他们都是血肉丰满的真实人物,充满了人情味。例如女主人公胡永儿,除却她身上的妖异成分,便现出她是个美丽、善良而且富于斗争精神的妇女形象。她一生的遭遇是很悲惨的,受尽了人世的折磨和欺侮。皇权、父权、夫权的绳索紧紧地捆绑着她。为了挣脱这些束缚,她进行了多方面的反抗,甚至不得不施展妖术。永儿的某些遭遇,不正是封建社会中广大妇女命运的真实反映吗?
        在 《平妖传》 的众多人物中,蛋子和尚的形象具有特殊的地位。他是贯穿全书的主人公之一,在作品的情节结构上有突出的作用。书中的重要关节,故事的起伏变化,都与他的活动相关连。作者的创作意旨,也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相互矛盾的,难以弥合的关节,却在蛋子和尚的形象上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在这一形象的塑造上,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经营故事的苦心,同时,又可以窥见作者世界观中的矛盾所在。
        与圣姑姑、胡永儿、左黜儿等被否定的人物不同,作品是把蛋子和尚作为正面人物来塑造的。作品写他出身孤苦,历尽辛酸,但立志求道,百折不回,是一个生性坚强、不断追求的少年;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杀恶僧石头陀,为受害者报仇雪恨,是一个有正义感的、敢作敢为的义侠之士; 他藐视权贵,戏弄作威作福的官吏,并协助王则惩治了贪脏枉法的州官,是一个富于反抗精神的人民战士。所有这些,都是作者衷心赞赏的。但是,到此为止。当王则高举义旗,自立为王,成了叛逆,便是作者所不能容忍的了。所以他急忙调动九天玄女,前来 “解救”,把他从造反的队伍中拉出来,命令他“助正除邪,将功掩罪”,转而协助官军镇压王则,使他在正邪、善恶、忠奸的斗争中,始终处于正确的地位,终于成了正果。在这个人物形象身上,相当完整地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倾向,也反映了那一时代的一般的好恶感情。
        对于蛋子和尚的反水倒戈,作者自圆其说地解释道:“当今是尧舜之世,君圣臣贤”,自然不允许“妖人”作乱,可是作品中只笼统地交代了朝廷罢免奸臣夏竦、起用忠臣包拯,并未具体描写改善政事的措施,这就出现了前后情节的矛盾,造成人物性格的分裂。这种情况,由于时代和作者世界观的局限,在古小说中是常见的。
        《平妖传》是市井小说,写的是城市平民的造反,作品中的人物多是做小生意的“经纪人”,起义领袖十分注意照顾城市下层人民的利益,它在艺术上的突出特点是对市民生活情趣的描摹。它的语言风格很有特色,既朴素俚俗,又生动活泼,有很强的表现力,是市井语言的提炼。那些略带有滑稽味道的调侃语言,很象 《西游记》。那种幽默诙谐的口声,非常适合于刺世讽人。作者是小说大师,他们的语言技巧十分圆熟,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刻划出复杂而又深微的事物,比喻贴切,维妙维肖。如形容猎户赵壹巴望天晴的心理状态说:“赵壹那时恨不得取一根几万丈的竹竿,拨断云根,透出一轮红日。又恨不得爬上天去,拿个几万片绝干的展布,将一天湿津津的云儿,展个无滴” (第三回)。又如形容胡员外急着与仙女相会,巴不得立即天黑时写道:“当日巴不能够一拳把白日打落,谯楼上立地催他起鼓” (第十六回)。这些民间生动口语的运用,把人物的急切心情和盘托出,真可谓入木三分。
        作者继承了宋元以来说话艺人的叙述技巧,行文之间,即景抒情,可以随时插入作者的感受与品评,插科打诨,谈笑自如,显得非常活泼,有时虽然不免扯得远了些,但却也丰富,深化了作品的内涵。如第二回 “白云洞猿神布雾”,写到猿公私偷秘册,得罪了北斗星君,要治他死罪,猿公感叹说: “早知天条如此森严,玄女娘娘也不该作成我这个罪名。往时常恨着世路狭窄,每每在一封柬贴、一篇文字上,坐人罪过。不道天庭浩荡,为着三寸长短小册儿,不鉴我以好道之心,翻坐以偷书之贼,悔之无及,死不甘心。”这是抨击文字狱。又如第十二回写圣姑姑向蛋子和尚谈起修炼之事,说须筹办千金,以备使用。蛋子和尚听说,便流起泪来,说道:“……不做官,不做盗,这个千金从何而来?”这话把官吏和盗贼并列,可谓骂得痛切。类似上面的引文,作品中随处可见,使读者不时发出会心的笑。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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