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达摩祖师
《东度记》着重写社会生活,日常琐事,和《西游记》讲神怪、说法宝明显相异。《东度记》表面上是一部运用神话形式叙述宗教度世故事的作品;可是,实际上,它却很少描写神怪情节。小说的侧重面,不是写仙佛的斩妖缚怪,而是写圣僧的“普渡群迷”[7];不是写尊者、祖师的劝人出家,助人修行,而是写不如蜜多、达摩的与人“说方便,开导人伦正道”[8]。书中许多生动的度世故事,像三尖岭为二盗禳灾,灵通关代郑斋解围,万圣禅林说向尚正翁媳和好,郁全村劝五子返孝,等等,写的都是不如蜜多和达摩的劝化世情,即所谓“侮逆被他化为孝顺,欺罔被他化为忠孝”[9]。不用说,小说的宗旨是:“假圣僧东游,而发明人伦”[10],也即“总皆描写人情,发明因果,以期砭世”[11]。就这样,小说在明代神话小说中第一次描写了平凡的现实生活,揭露了社会和家庭的矛盾,这是《东度记》根本区别于《西游记》的又一个伟大的创造。
《东度记》广泛地反映明代的社会生活,真实地提供一幅封建末世社会、家庭、道德、伦理的全面大崩溃的巨大风俗画:上面到处画着父子的斗争,夫妻的矛盾,婆媳的磨擦,朋友的倾轧,种种活脱脱的世相。在忠于生活的基础上,小说鼓吹一夫一妻制:“男女婚姻,只该一夫一妇处室”[12];反对纳妾:“世间夫妻不睦,第一等是夫不义,娶妾多宠”[13];借渔人之口,批判佛教的戒杀生:“大的吞小的,强的食弱的,总是天地间消长道理!无生不灭,无灭不生,若依长老不食,反于生机穷矣”[14];提出了一系列变革现实的进步理想。毫无疑问,像《东度记》这样的伟大写实作品,在明代小说中,除了《金瓶梅》以外,还找不出第二部。
方汝浩创作《东度记》的主观动机,本想用宗教去挽回日益颓废的世风,叫大家相信:“莫言东度事荒唐,缚魅驱邪正五常”[15]的说教。可是,作品全部现实主义描写的客观效果,却恰恰告诉我们:黑暗的现实,决非一、二个度世的“圣僧”所能挽救。如果借用不如蜜多尊者哀叹度世之难的话来说,便是:“来来往往,世法纷纷,度不能尽”[16]。这样,由于《东度记》作品的客观力量战胜了作家的主观局限性,小说就成为一部中过古代的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巨著。
《东度记》写有一些精彩的神话故事:巨鼋港梵志战巫师,铁钩湾狐虾闹报复,村市上大鼋变捕窃,海沙村虎豹化人身,等等,虽说不算很多,却写得非常诡怪奇谲,变幻极恣。小说塑造心理妖魔的形象,剪裁情魔、意魔迷人的神话情节,善于发挥魔从心生,境随魔变,魔由情化的大胆想象,忽而海岛,忽而名山,忽而天堂,忽而地狱,忽而震旦,忽而印度,采用大幅度细节跳跃的手法,不受时空限制;这就使作品在人物、情节、故事的神话化上,同时兼具卓越传奇作品的所有成就,且无不带有明显的意识流文学的特点。尽管它描写神魔,“不过妆饰闹观”[17],并非目的;尽管它真正的主题,是反映世情,“扫魅还伦”[18];《东度记》仍不失为一部古代伟大的浪漫主义小说。
《东度记》又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意识流小说。明代无名氏及董说写的二部杰出小说《续西游记》和《西游补》,也有呈现意识流小说的很多特点,但一个所占作品份量不如它多,一个成书比它稍晚。《东度记》也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社会神话小说,此后《三教开迷归正演义》写宗大儒等三教门人在各地“扶持世教风化”[19]故事已侧重由社会神话小说向社会言情小说的转型。它一反映明代神话小说的叙事常态,打开了一条利用神话故事描写日常社会生活的创作新路。完全和最辉煌的四大奇书等不朽巨著同样,《东度记》是一部世界性的伟大作品。
对于《东度记》一书的伟大的世界文学价值,前人早有认识。1928年,郑振铎就说:“此作……足方诸彭扬的《天路历程》而无愧”[20],认为《东度记》和号称世界文学名著的《天路历程》(《圣游记》)完全可以媲美;1935年,谭正璧更提出:《东度记》是一部“和《西游记》有同样价值的神魔小说”[21]。我们比较倾向谭正璧的意见。我们认为,《东度记》的思想和艺术成就,更大大超过英国彭扬的《天路历程》。郑、谭两人的评论表明:认为《东度记》是一部世界性伟大作品的看法,决非我们二个人的独创。
注释:
[1][12][13][21]方汝浩:《〈东度记〉序》。方汝浩《东度记》,清刻本(下同,略),卷首。
[2][3][4][5][6][7][8][9][10][11][14][15][16][17]方汝浩:《东度记》第二十八回《崔寇恶报遭夷灭,忠孝投师入法门》;同书(下略)第十八回《二十七祖传大法,达摩老祖度元通》;第一回《南印度王建佛会,密多尊者阐玄宗》;第二十回《陶情逞能夸造酒,风魔设法惊陶情》;第五十五回《犬怪变人遭食毒,鼠妖化女唱歌词》;第四十七回《祖师慈悲救危难,道士方便试妖精》;第七十四回《零挨打鸟遇妖邪,零地随猴栓鸨鸟》;同[4];第四十四回《取水不伤虫蚁命,食磨作怪老僧贪》;第三十七回《公道老叟看妖魔,献瓜行者陈来历》;第二十一回《妾妇备细说衷肠,王范相逢谋道路》;第四十回《贞洁妇力拒狐妖,反目魔形逃女将》;第十五回《茶杯入见度家僧,一品遣书荐梵志》;同[3]。
[18]方汝浩:《阅〈东游〉法》。方汝浩《东度记》,卷首。
[19]潘竟若:《三教开迷归正演义》,万卷楼刻本,第九十九回。
[20]郑振铎:《巴黎国家图书馆中之中国小说与戏曲》,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下册,页1288。
[21] 谭正璧:《中国小说发达史》,上海光明书局1936年版,页451。
附记:本文录自1981年笔者所写拙著《继往开来,写好中国小说史——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一段。1983年,孙楷第、赵景深有多函高度评价拙著。拙著全稿迄今未交出版。谭正璧《古本稀见小说汇考》(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曾将拙著列为“主要参考书”并引用拙著内有关《东度记》的评论。该《汇考》285、463页载明:“见陈速稿本《评〈中国小说史略〉》”、“陈速《继往开来,写好中国小说史》(稿本)”,可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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