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情爱的网络重释与艺术演绎
摘 要:
吉祥夜《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是一部融合了悬疑类型的现代网络言情小说,在多起案件侦破的过程中讲述了警察萧伊然、宁时谦、秦洛等人的爱情故事。小说的爱情叙事兼具甜宠文和现实主义特色。在人物设定上,关注到了两性关系中的自由平等,刻画了条件相当的男女主人公形象;在爱情观上,呈现了较为典型的东方式的婚恋观念;在叙事策略上,作者通过揭示秦洛命运的独特方式来推动情节的发展,并通过大量富有梦幻色彩的回忆描写使爱情充满甜宠气息,文中暗藏的命运伏笔又使人物爱情渗透着无可挽回的宿命感。通过爱情叙事策略的运用,小说在时代主流话语、作者自身创作风格、受众需求中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
关键词:
现代网络言情小说;人物设定;爱情观;叙事策略
网络言情小说以讲述男女情爱关系为核心,反映爱情的心理、状态等社会生活,其作者主要是女作家,受众亦以女性为主。言情小说作为一个永恒的题材类型,常常与别的题材并汇书写。吉祥夜的《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是一部融合了悬疑类型的现代网络言情小说,以女性视角讲述了警察萧伊然、宁时谦、秦洛等人的爱情故事, 展现了当代警察生活的一隅。相较于其以往的言情小说,《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是吉祥夜将写作边界拓至更宽广的现实领域的一次突破,小说的爱情叙事在保留网文的甜宠感的基础上,也呈现出更为宏大的现实主义色彩。
一、势均力敌的人物设定
相较于人物的行为来说,爱情类故事中人物本身更为关键,或者更确切地说, 恋人间彼此强烈的吸引造就了成功的爱情故事。[1] 当下的网络言情小说中不难发现男女主人公在形象设置以及身份地位塑造方面处处迎合大众的欣赏趣味,即男主人公都具有高大、英俊的特点,好似童话里的王子。而对应的女性形象往往具有娇小、美丽、善良的品质。这完全符合传统文学中“才子佳人”式、男强女弱的人物构造模式。这样的审美范式符合读者对言情小说的固有期待,但其中也呈现出对两性关系中平等自由观念的丧失。
在《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中,吉祥夜做了一个不讨巧的尝试,即不再使用她所熟悉的“霸道总裁与小白兔”的人物设定模式,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是条件相当、势均力敌的。他们的家庭背景相当、相貌相当、做着同样的工作,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是非常般配的一对。这样的人物设定模式可以看出作者想要跳出千百年来的女性需要被救赎的传统叙事“套路”,体现了作者处理现实题材的价值思考,彰显了现代社会女性自尊、自强、独立自主的明确主体意识。
宁萧二人的情感阻碍是萧伊然名义上真正的恋人秦洛,三人构成言情小说常见的三角关系。秦洛这个形象是一个为奉献而生的角色,他被赋予了较多的理想化成分,是一种近乎完美的人物设定。他们的恋爱从校园开始,青春期的萧伊然如其他少女一样,对爱情有着浪漫的幻想。
小说中描写的秦洛是这样的:
“他是她从未见过的男生类型,高大帅气自不用说,爽朗中的斯文,稳重里的温柔,还有出类拔萃的在校表现,都牢牢地攫住了她的心。”[2]
不仅在外貌还是性格方面,秦洛都是无可挑剔的。不过,“爱恋对象是否与主角充分互动,影响着主角的愿望是否能够达成, 影响着故事的情感倾向。”[3] 在秦洛的生命中,私人情感的排序是在国家大爱之后的,他的卧底工作让秦洛在与萧伊然的这段关系中处于长期缺席的状态,这确实影响着两人的情感,让萧伊然潜移默化地对宁时谦的陪伴产生依恋。
因此从整体上看,小说伊始这个三角关系是平衡的。在宁时谦与秦洛各占优势的情况下,萧伊然会如何抉择成为这个爱情故事所关注的问题。初恋还是青梅竹马?浓烈的校园恋爱还是平淡的日久生情?坚守感情中的道德还是满足需要陪伴的欲望?作者想要探讨的正是这两种不同爱情类型在人物命运发展过程中的可能走向。
二、东方式的爱情观
网络小说中的爱情表达呈现出非常自由的态势,不但反映了现实中的种种爱情模式,也呈现出小说不同的爱情观。与传统小说相比,网络言情小说以娱乐性作为基本的美学特征,打破了传统小说以情感认同与道德教化为核心的界限。而《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在爱情观的表现上有回归传统的趋势,呈现了较为典型的东方式的婚恋观念。
(一)选择爱人
整个爱情故事的核心冲突落脚点在于萧伊然的情感抉择。萧伊然的择偶观是专一且纯粹的。她能在与秦洛不见面,只有不稳定的网络聊天的情况下,仍把这段感情坚持三年,可见她对感情的忠贞。
期间, 宁时谦三番四次地对她示爱,亲朋好友也在极力地撮合,她仍不为所动,并非她对宁时谦没有感觉,而是她内心对纯粹爱情的有一份向往,且对挑战友情底线也有抗拒。另外,萧伊然家庭中长辈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模式同样影响着她,让她也有对长相厮守式爱情的渴望:
“爷爷和奶奶这十几年,经历过很多的风雨和变迁,朝花夕拾,唯一不变的,是到如今白发苍苍了,奶奶依然是爷爷心坎儿里的顺顺,哪怕把这个世界都遗忘,也没有忘记他的顺顺……”[4]
受长辈们深厚感情的影响,她一方面不允许自己移情别恋,一方面又渴望恋人的长久陪伴,这使她在与秦洛异地恋的过程中,时常陷入痛苦的心理煎熬。萧伊然的情感困境也是现代社会的都市男女普遍的困扰。“他们在婚恋选择上一方面不免精于计算以便面对风险社会, 另一方面又希冀保持个体自由和情感上的自主性。”[5] 网络小说作为构建“逃避” 和“补偿”功能的精神文化场所,要设法弥合合理化追求与个性化情感之间的缝隙, 以缓解受众的现代性焦虑。
除了对女性爱情观的表现,小说也从男性视角展现其爱情观。文中有一段话清晰地表达出宁时谦的择偶观:“有这样一个人真是好。从小又娇气又人性,可是却分寸拿捏得十分好,那么聪慧的,该懂事的时候完全不需提点。短短一句话,就表明了她对他所有的理解和包容。没有埋怨, 不缠着他回家,不唠叨他不该坐地上弄脏裤子,对他和他朋友之间的事不加一个字的置喙,甚至不像寻常人的妻子在这个时候叮嘱他不熬夜或者回办公室去聊,交代她自己的去向,暗示他不需担心,甚至想到了通知爸爸……”[6] 警察工作的特殊性导致宁时谦需要一个理解他、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且能信任自己的伴侣。但从另一方面看, 宁时谦骨子里还保留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婚恋观念,他理想中的妻子是能够温柔体贴、照顾好家庭且孝顺公婆的贤内助。
(二)如何爱人
小说中主要人物对待爱人的方式可以概括为牺牲与成全,但每个人都因自身处境和性格特点而略有不同。
从小说中几处对秦洛校园时期的恋爱描写来看,秦洛是一个很会体贴人的男友形象,会在萧伊然生日的时候亲手给她做美食,也在毕业时承诺过萧伊然未来,是一个负责任的优秀伴侣。但是他的肩上背负的责任太重,重到他无法承载更多的爱与恨。因此,当与曾深爱过的恋人重逢,他不敢去抚摸她熟睡的脸,在任务完成身受重伤后, 他悄悄离开医院,他的决定是退出她的生活,不让萧伊然再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秦洛的爱情也是无数把生命奉献在工作岗位上的人民英雄的爱情,这让我们在为秦洛的经历感到遗憾的同时,也对缉毒警这份职业产生敬意。
宁时谦是恋爱中主动的那一方,也是多数行为的发起者。但在追求萧伊然的过程中,他时常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他不想让萧伊然知道秦洛“已故”的真相,甘愿一直假扮鼹鼠先生守护着她,另一方面他内心又渴望萧伊然真正爱上自己。尽管他与萧伊然喜结连理,他对与萧伊然的感情仍然是不自信的,当得知秦洛有可能还活着时, 他选择了隐瞒,又在秦洛最终完成任务后离开萧伊然。宁时谦在处理两人的感情关系时患得患失的状态,更显得人物真实可感。即使是宁时谦这样英勇无畏、处事沉着的刑侦队长,在面对爱情时依然会感到自卑。作者以真实的态度,书写了当代警察的世俗品性及其身上所具有的感性的欲望。
在与宁时谦的关系中,萧伊然先是处于被动的一方。她不断拒绝宁时谦的示爱, 也因宁时谦假扮鼹鼠先生这件事而与之决裂,但她心中依然期待着宁时谦冲破阻碍。她无法接受自己已经移情别恋的事实,因此不断跟自己较劲。她对于感情有着自己的底线,也会执着地坚守,不会因为宁时谦轻易背叛自己的初恋秦洛,也不会因为秦洛背叛自己的丈夫宁时谦。在后来遇到秦洛之后,她依然没有抛弃与宁时谦的感情。虽然她为秦洛的遭遇感到痛心,也想尽可能去照顾秦洛,但是这已嫁为人妻的她, 选择守护的是与宁时谦的爱情。同样,这也是萧伊然的第一次主动地做出选择,第一次勇敢地肯定内心的感受,可以看到她在小说的结尾完成了心灵的成长。
与大部分网络言情小说比起来,《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有意识地用真情来对抗欲望化的社会,将情爱从物质化、情欲化的混乱现状中又提升到高雅浪漫的神圣地位上,体现了爱情对两性心灵成长的滋养作用。[7]
三、融合主流与市场的叙事策略
网络言情小说叙事策略从接受心理出发,使作品在读者市场中获得了主动。从整体上看,由于商业原则的驱使,一种叙事模式获得成功后出现大批复制品,使当下如“虐恋”式的叙事模式呈现出平面化、模式化的倾向,不断透支着读者的阅读期待,如何在保持类型规定性的基础上创新叙事策略是读者本位时代对情爱伦理叙事产生的新要求。《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在爱情叙事策略的创新上有一定程度的探索,能看到作者在平衡作品的娱乐性、艺术性和思想性上所做出的努力。
(一)“虐恋式”叙事模式的新演绎
“一般来说,所谓的爱情故事通常都是有关痛苦挣扎的故事,因为总是会有某个人或某件事阻碍了恋人们的幸福之路。”[8] 网络言情小说创作以读者为本位,注重满足读者追求刺激和自我满足的心理。“虐恋”模式用折磨实现快感,迎合了受众的审美期待,逐渐形成了言情类型小说的叙事成规。在当下的“虐恋”模式中,男女主人公往往会以二元对立的模式互相折磨, 男女主人公或遭到来自父母或社会的重重阻力,或经受反面人物所制造的种种误会, 爱情世界里的恩怨情仇得到了曲折多姿的演绎。
但为了迎合受众的“享虐”心理, 许多网文作者刻意夸大故事中的坎坷和波折,故事本身缺乏完整的逻辑支撑,使许多言情网文成为现代社会中的媚俗商品。而《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的爱情叙事却出现类型“变体”[9] 的现象,虽是虐恋,但少了很多网文固有的虐恋情节,只将残酷的现实矛盾置于案件的步步揭示中。
若对爱情叙事段落以完整的情节脉络进行提炼:
1. 萧伊然与秦洛异地恋,宁时谦示爱被拒。
2. 秦洛偷走以前送给萧伊然小羊玉牌。
3. 萧伊然发现宁时谦手机上的 QQ 是鼹鼠先生,并得知秦洛“已故”,与宁时谦决裂。
4. 萧伊然去云南,张队长把秦洛留给的信给她,萧伊然不得不接受恋人“已故” 的事实。
5. 宁时谦帮萧伊然寻找走失的爷爷, 萧伊然发现自己对宁时谦的依赖之深。
6. 萧伊然帮宁时谦挡枪,宁时谦照顾她,两人和好,决定在一起。
7. 宁时谦发现 724 杀人案留下线索之人可能是秦洛,得知秦洛可能没死。
8. 萧伊然与秦洛在酒吧重逢。
9. 受重伤的秦洛决定远离萧伊然,宁时谦也决定离开萧伊然,让她与秦洛再续情缘。
10. 萧伊然找回宁时谦。
可以看到,作者推动宁萧二人的关系变化的方式是揭示秦洛的命运变化,人物冲突设置较为单一,男女主人公的情感阻碍则主要是背叛、信任等心理煎熬。这样的叙事模式,可以看到作者对网络言情小说叙事成规所做出的创新与发展,将人性的善良一面和现实情感的美好无限放大, 体现其对当下时代人们情感状态的认识和思考,以及对言情小说艺术生命力的更高追求。
(二)大量的回忆书写
小说一方面向主流价值观靠拢,另一方面也未放弃言情网文的市场化需求。《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中有大量极具梦幻色彩的回忆书写,呈现出“甜宠文”的特征。
在小说前半部分,作者的爱情叙事正如小说名一般,带有情书式的浪漫和悠长, 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在日常生活的叙述中使用插叙大量的回忆,展现了人物微妙的情感变化。“三年前她过生日的时候, 秦洛亲手给她做了一碗桂花小汤圆,看着她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候她觉得,桂花汤圆都没有他的眼神甜,被他看着,心就像煮在甜水里,沸腾起来,不停地冒甜蜜泡泡。”[10]这些温馨细腻的恋爱回忆支撑着萧伊然度过三年的孤独时光。
除此之外,萧伊然的回忆也包括与宁时谦美好的童年回忆。小时候,宁时谦是一个会无条件包容她的任性的哥哥,她的所有习惯、偏好他都清楚。文中有一处描写萧伊然小时候不喝姜汤的回忆:“萧伊然从小就不爱喝这个的,有时候在外玩得冻着了回去,奶奶逼着她怎么也要好一阵撒娇的,最后都是宁时谦耐心地哄着她,一口一口喂给她喝了。”[11] 从与两个男性的相处的相似回忆中,可以看到出萧伊然潜意识里对两人的爱意的摇摆。
这些富有梦幻色彩的回忆描写在营造甜宠气息的同时,也烘托出一种淡淡忧伤的基调,具有疗愈感,满足了女性向网文的审美诉求。
(三)人物命运的暗示
“命运伏笔是在叙述人物命运的过程中通过对成长遭遇、个人爱好和价值取向等方面的铺垫性描写,阐释内外部因素对人物命运的形成性影响。”[12]《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中有多处伏笔,暗示了三人最终的结局。
首先是萧伊然的小羊玉牌丢失,这里作者设置了一个悬念,后文中揭示是秦洛悄悄拿走的。小羊玉牌是具有定情信物性质的一个物品,秦洛取走原本送给萧伊然的礼物,暗示了两人关系的走向,即秦洛悄悄退出,萧伊然后知后觉。其次是宁时谦主动去接替秦洛的位置。这从三方面可以看出来,一是鼹鼠先生的 QQ 号,二是重做小羊玉牌,三是在萧伊然生病的时候给她做桂花小圆子,这些都是萧伊然与秦洛的独家秘密,却一件一件由宁时谦代替。这也暗示了宁时谦将代替秦洛的位置。最后是萧伊然做的梦。在决定生日去找秦洛时,临出发前一晚做的梦:被黑色的迷雾困住的她,只想冲出迷雾找到秦洛,可无论她怎么跑,包围她的一直都是雾。后来又在侦破画家杀人案的过程中梦到秦洛在哭喊中没入红色的三角梅丛里。
这些梦境的书写,暗示了萧伊然与秦洛会在人世间走散的结局以及秦洛的悲剧命运。
命运伏笔的运用既注入了主要人物的内心情感,也暗藏着他们的命运走向,使小说中的人物爱情渗透着无可挽回的宿命感。
总体看来,吉祥夜《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是现代言情网文写手向现实领域转向的一个典型之作。小说在价值取向上, 明确地向主流价值观靠拢,体现了现代青年在社会中的勇担重任、无私奉献的精神品质;在情感主题上,为我们呈现了两小无猜的纯真与美好、牺牲与成全的爱情观以及爱情对个人成长的精神滋养。
通过爱情叙事策略的运用,小说在时代主流话语、作者自身创作风格、受众需求中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但毋庸讳言,该小说也搭上了现代网络言情小说一些通病的烙印。尤其需要注意的是,网络写手们在书写当代女性与她们的爱情时,往往流于表面上的现代性、先锋性,人物在骨子里依旧渗透着作者不自知的传统性[13],这也是这部小说留给我们的遗憾和反思。
(本文作者系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研究生)
注释:
[1][8][ 美 ] 罗纳德·B· 托比亚斯:《经典情节 20 种(第二版)》,王更臣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年 3 月,第 188 页,第184 页。
[2][4][6][10][11] 吉祥夜:《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红袖添香网,2016 年 10 月 25 日上架, 已完结。
[3] 王祥:《爱情叙事的功能、故事构成与伦理表达》,网络文学评论,2019 年第 6 期。
[5] 王小英:《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年 1 月,第 78 页。
[7] 杨欣:《网络言情小说的新才子佳人模式研究》,四川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0 年。
[9] 葛红兵:《小说类型学的基本理论问题》,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2 年 8 月,第 239 页。
[12] 庞好农:《伏笔中的悬念与悬念中的伏笔:评莫里森 < 柏油娃娃 >》,外国语文,2013 年第 5 期。
[13] 原艺珍,韩蕊:《网络言情小说叙事中的传统性及其创作反思》,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 ( 社会科学版 ),2019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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