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文的现实张力与本土化叙事
近年来，脑洞文以富有想象力的设定、反套路的情节打破类型创作槽模，掀起网文变革的潮流热点。彭湃的《异兽迷城》是脑洞文中的新晋热门之作，小说讲述了一个少年穿越到异兽伪装的神秘世界，与同伴一起守护人类的故事。与大多数天马行空、欢脱玩梗的脑洞文相比，《异兽迷城》以冷峻的现实寓意对“一爽到底”的爽文叙事模式进行了反拨，使脑洞大开的创意获得贴地飞翔的动力。
小说的主角高阳是个孤儿，六岁那年他穿越到平行世界，在一个五口之家开启了温馨快乐的生活。直到十八岁时，高阳才意外发现这个世界危机重重。许多“人”都是由兽伪装的，真正的人类比例只有万分之一。一旦人类的身份被兽得知，兽会卸下伪装进行猎杀。高阳在即将暴露人类身份之际获得“幸运”系统，成为了得知世界真相的觉醒者。为了生存下去，高阳加入觉醒者组织，与同伴们展开了对抗邪恶势力的惊险之旅。小说融合异能、穿越、悬疑、系统、克苏鲁等多种元素，划分出人、兽、鬼等不同种族，建立了十二生肖、麒麟公会、百川团、九嗣、苍母教、玄门等各色组织，所涉及的人物技能序列近两百种，分属神迹系、精神系、召唤系等十二个领域。作者创设了宏阔的世界体系，却没有沿用升级流框架和地图叙事模式，而是将所有剧情都集中在一个城市中铺展，通过悬疑笔法将故事以解谜形式呈现给读者，显露出成熟的故事架构能力。
从幻想类小说的世界设定来看，大多数网络作家会选择向外探索的故事路径。因为在故事世界里，尤其像架空类的世界，只有地图版块拓展得足够大，国家、种族和各方势力才能无限扩张。而彭湃却另辟蹊径，选择了一条朝内部探索的道路。他坦言：“我的作品世界体系看上去好像很大，实际上主角的活动范围就是一座城或者是一个迷雾世界，感觉像关在一个很小的监狱里，但是它又能延伸出很多东西。因为我一直在向人物的内心探索，读者会觉得故事里的人物都很真实。我试图让每个人物活得有血有肉，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故事里面的一个走线或者背景板。”《异兽迷城》看似在写异兽世界，实际上写的是人性、人心、兽性、神性之间的辩证关系。之所以形成向内部探索的创作理念，彭湃归因于自己十几年来在传统出版领域的青春小说创作经历。自2010年起，他陆续出版《再见，彭湃》《空城少年》《我送你的年华还留着吗》《女孩不哭》以及“青春三部曲”《当我们的青春渐渐苍老》《当我们的青春无处安放》《当我们的青春渐行渐远》等多部小说。如何让故事人物更加丰满，如何描写细腻的情感，如何表达青春向上的张力，彭湃当年走过的弯路，如今都化为网络小说创作的养分。
在《异兽迷城》中，人与兽的设定颇具现实隐喻的意味。小说把兽分为贪兽、痴兽、嗔兽、妄兽、生兽、死兽等种类，又设置了寄生者、寄宿者、迷失者、伪装者、吞噬者、杀伐者、号角者、至暗者、观察者、光临者等多种角色。可见，即便是在兽的世界，也拥有不同的社会分工和关系网络。人与兽、人与人、组织与组织之间的利益纠葛、情感羁绊具有社会模拟性。兽的多重隐喻与现代主义创作的变形手法相似。故事中，有的兽在与人的相处中逐步建立深厚的感情，用爱来克制杀戮之心，甚至愿意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人而献出生命。兽从“人味”到人情再到人性的本质转变，让小说不再停留于丛林法则里的搏杀游戏，而是探寻和抵达更深层次的人文意蕴。人类对于兽的谅解、关怀或信任，也为危机四伏的世界带来脉脉温情。相反，有的人类觉醒者在对抗兽的过程中，异化为极尽残暴手段的杀戮机器。作家将人性失落的一面隐现于故事支脉中，他们的凄惨结局带有警示和劝诫意义。从整体上看，人与兽的博弈之路充满了艰辛和波折。二者之间呈现猜忌、敌对、友好甚至救赎等多变的情感关系，不仅让故事角色富有血肉感与灵魂感，而且也为整部小说灌注了生机和活力。
与以往的网络小说不同，作家在设置主角团队的进击路线时，既没有采用“逆袭开挂”“一路高光”的写法，也没有迎合当下“扮猪吃虎”“反转打脸”的风潮，而是通过奋斗过程中主角的亲人、朋友、队友的逝去诠释生命存在之意义。他们了解并掌握了异兽世界的生存法则，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献出自己的生命去完成理想、守护他人。这种悲情写法让无数次命悬一线的冒险经历得以跳出臆想式的精神胜利法和“大团圆”结局，在理想与现实、生与死、义与利的抉择困境中体现人类对于生命价值的终极思考。
从某种程度上说，《异兽迷城》能够在爽文盛行的免费文学网站收获数百万读者和高分评价，恰恰说明了现实理性对脑洞文创作的重要意义。不论身处何地，高阳的理想之路都并不平坦。从十二生肖的黑马到麒麟公会的七影长老，再到九嗣组织的队长，高阳的身份历经三次转变，行动目标也由探寻世界真相、打开终焉之门变为拯救人类。故事主角在摸索和试错中不断地完善自我，格局也实现了从“小我”到“大我”的跃升。除了主角之外，作家还创设了颇为出彩的配角群像，尤其是对王子凯、初雪、黄警官、罐头等角色的塑造走出了贴标签式的配角刻画，许多名场面让人有为之泪目的冲动。“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便是王冠，流干最后一滴鲜血，即是加冕。”面对欲望、诱惑、谎言、背叛和生死考验，高阳和他的同伴始终坚守本心，用勇敢、真诚、信任、敬畏、牺牲等可贵品质在异兽迷城中重新书写了何为大写的人。
如何在脑洞文中探索本土化叙事之路，《异兽迷城》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向。彭湃谈及创作经验时，提到都市脑洞文最大的特点在于生活化叙事。他说：“都市脑洞文重要的不是脑洞而是都市，因为网文里面不论什么题材脑洞都很大。就我的理解，这个都市并非指城市，它主要强调的是生活化。”故事中的主角高阳所在的世界是虚构的，他身边许多的亲人朋友是兽类。但对高阳来说，亲情、友情、爱情都真实发生于这个世界。彭湃提道：“我的小说里面有一个内核的表达，‘世界是假的，爱是真的’。不论当初的传统写作还是现在的网文写作，人的精神追求、情感追求其实是相通的，就是看你如何换一种方式把它包装好。”因此，彭湃花了大量笔墨去塑造主角的日常生活、情感和人物关系，并以此为基础在异兽世界中建构人类的认同感、存在感、安全感。
《异兽迷城》致力于在叙事想象中恢复生活的现实感，因而小说前期有大量篇幅描写主角的高中校园和家庭生活。譬如，小说开篇写到高阳面对心仪的女同学，那种想要表白而又迟迟未说出口的心态，将校园暗恋描写得惟妙惟肖。又如，高阳父母对他学习上的期待和细碎而暖心的唠叨，非常符合中国式父母的教育方式。甚至小说在写主角团队获取符文回路的冒险经历时，也能很好地将校园怪谈、游戏副本、二次元文化等联系起来。这类高中生的课余谈资与休闲文化结合，提升了小说的代入感。彭湃曾提到阅读《哈利·波特》时的感受，哈利·波特的校园生活是西式校园文化滋养出来的，因此读起来有种时而亲切、时而陌生的感觉。实际上，中国的校园生活也应作为本土文化的一种传播方式。《异兽迷城》将十二生肖、四大神兽等古老的文化符号、中国校园文化与富有现代生活气息的故事场景结合，消除了脑洞文的悬浮感。更为难得的是，小说将全世界共通的幻想元素融入生活的肌理，以异兽世界中的可贵情义来劝慰人们珍惜当下生活，在追寻理想的血泪之路中彰显了真善美的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