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会心融 饶有别致——评黑山老鬼《黄昏分界》
先来玩个游戏。
1、主角来到一个诡异的世界，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匿名和其他能力者们组成了一小组织，其中一人感慨，我们只是在这个世界中艰难求生的可怜虫。那么你觉得这是《诡秘之主》还是？
2、主角来到一个中式诡异的世界，这里有奇怪的鬼神，还有种东西叫黑太岁，这是超凡力量的来源之一，但很多人吃了以后会陷入疯狂。那么你觉得这是《道诡异仙》还是？
3、主角夺舍了某位著名家族的孙子，然而发现了这一切的强大长辈并没有记恨，最终认可主角成为该家族真正的孩子，并引导主角继承家族力量。那么你觉得这是《明克街十三号》还是？
是的，这些统统都是《黄昏分界》。
没有批评的意思。事实上，网文每分每秒的快速更迭都离不开一个又一个好的创意和结构的相互融合。有点子不算什么，能把好的点子落实到一整本书中，在整本书中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并能广受读者欢迎，这才是作者的本事。
组成聊天群的点子最早重合而来很难考证，但我们永远记得让它发扬光大的《修真聊天群》；
克苏鲁题材与中式恐怖、民俗的融合由来已久，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短篇小说《黑太岁》，但会知道《道诡异仙》的破圈大火；
主角有个强力长辈的设定要追溯到网文的远古时期，但是写出了穿越者和本地人的深层次立体矛盾，最终和解在亲情和理想中，并以此推动整个故事发展的，还是得看《明克街十三号》；
还有更多更多这样的例子，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作者们尝试新的组合，试图像主厨一样研究出既融合又发展，既让读者熟悉适应又能惊艳特异的新菜式。
这就是《黄昏分界》正在做的事情。
黑山老鬼，起点老牌大神作家。早期的作品基本都是仙侠，尤其擅长智斗元素较多的故事，一本《掠天记》惊才绝艳。然而，近年来较为传统的仙侠写法逐渐没落，用黑山老鬼自己的话说就是感觉遇到了瓶颈。智斗流仙侠《白首妖师》写到一半，跑去根据知乎上的一个科幻脑洞问题写科幻故事，本想换换脑子，没想到直接爆火——这就是《从红月开始》。
一下子，黑山老鬼从传统仙侠赛道跳到了当时最时兴的疯癫主角，现代背景的诡异世界题材。读者们评价相当两极分化。从此以后黑山老鬼在这个赛道上一去不复返，又写出了类似题材的《猩红降临》、《神秘尽头》。虽然这些作品成绩喜人，但是同质化现象较为突出。而且，疯癫的主角疯不过《道诡异仙》，世界的塑造完善不过《诡秘之主》。当然拿这两部小说来对比黑山老鬼作品并不公平，不过作为一个毅然决然跳出过舒适圈的作者，黑山老鬼也一定在想更适合自己的路在哪里。
最终，我们看到了这本《黄昏分界》。
主角胡麻开场发现自己被刺穿琵琶骨，囚禁在一间屋子里。只有一个天天对他念经下咒喂他吃药和奇怪肉类的诡异老婆婆，还有一只红衣小女鬼。恐怖的中式民俗，妖魔氛围瞬间拉满。爱好民俗恐怖类的读者们也许会非常满意。但我并不是非常喜欢这类题材，正准备弃书时，一句“代号二锅头在老阴山呼叫转生者，有人听到吗？”瞬间把我拉了回来，兴趣大增。
但主角并不是从此就马上联系上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穿越者，一起称王称霸闹革命。听到这句话是第四章，主角真正联系上他们还要等到第九章，深入了解并有点短暂接触，则要到第三十章……而这个过程中，原本不太喜欢民俗妖鬼题材的我已经被这个紧张有趣的故事牢牢勾住了。
这短短的三十章里，作者同时还写出了主角对于自身认同的惶恐，时刻担心婆婆发现自己鸠占鹊巢而痛下杀手。也写出了诡异的世界背景、部分力量体系、轻松愉悦的主角新手村练功生活。同时写出了婆婆立体的形象，看似阴冷其实热心守规矩，与人（鬼）为善。又和任何一个传统的长辈一样，不计成本不顾辛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孙子”。更写出了主角和婆婆之间复杂的感情，最终是感人至深的真心和解相互认同。
事实上，婆婆这一面冷心热的形象似乎比《明克街十三号》中无所不能的爷爷更加接地气，而最后身受重伤，选择进入阴世，在冥冥之中继续保佑主角的行为，更是极其贴合我们对长辈的认知。只用不到四十章，黑山老鬼就展示了自己的深厚功力，三种网文经典流行结构被圆润地融合在一起，似乎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故事再继续发展，主角和同乡们进城之后一步一步在其他转生者的帮助下发展起来，利用信息差获得了许多资源，建立班底。这自然是传统的网文爽点。在这个过程中，作者还写了与周围游魂精怪打交道的过程：与异类划定界限，平等相对，有条件的情况下互帮互助（作者专门讽刺了喊打喊杀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小反派）。这种剧情来自于乡土的民间叙事，根植于萨满教的传统。读者们对于“出马”、“家仙”都不会陌生，出场的黄鼠狼一家甚至承担了相当多的剧情推进和喜剧情节任务。在其后的故事中，“走鬼人”群体的塑造同样也遵循了这种民间传统，非常契合这本小说的民俗志怪背景。
只有传统故事自然是不行的，我一直关注的是“转生者”这种设定。毕竟经过网文的多年试错，单独的一个穿越者是最为合适的，群穿，很容易死路一条。因为很难写好每个形象，难免会脸谱化。即使人物塑造没问题，但大量穿越者们聚集在一起却毫无作为或者内斗不断，这样的剧情大家也不太爱看。不过此次黑山老鬼大胆使用了这一概念，设计了一个穿越者们已经持续穿越了多年的背景。同时又谨慎地做出了三个限制：
1、穿越者们能联系到的范围有限，一个人不能联系上所有人，而且是对讲机式的联系，可以收到不回复。艰难的交流方式，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内斗，也就注定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信息孤岛，从而产生不同性格种类的人，比如一直在思考世界真实与否的“猴儿酒”。这也让单线联系和信息差的存在成为可能，并且利于喜剧效果的产生；
2、这个世界最早的穿越者距离主角穿越已经很多年，两代穿越者之间存在大量信息断裂。上一代穿越者做了许多惊世骇俗的大事，关系到这个世界本身的秘密，也是本书最大的悬念；
3、这个世界原住民们因前代穿越者的缘故，对穿越者们发起过大屠杀，所以现今穿越者们大多遵循“苟”的原则，这就保证了剧情容易把控，也能把这个解谜的任务交给了主角。
这种设计不可谓不精妙，宛如《诡秘之主》主角本以为自己是穿越，最后却发现过去与现在息息相关一样震撼。
除了故事架构的设计，主角的塑造上，作者同样采取了典型的融合策略。多年来，网文主角的形象经历了漫长的变化过程，从一开始的龙傲天式到韩立凡人式，还有猥琐胖子式、高智商式、滚开式、毒舌式，近些年最流行的还有苟道式、疯癫式、青楼听曲式。需要注意的是，这些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2022年的疯子主角和2012年的疯子主角已经截然不同。每选择一种主角性格，都可能失去喜欢其他类型的受众，除非是极为擅长写一种类型主角的作者。该怎么办呢？一开始作者们选择几种拼接在一起的搭配式性格，比如滚开的主角，看似鲁莽无脑，其实老奸巨猾。或者类似于许七安，小处酒色财气，大事坚决不糊涂。更不用说吕小树，嘴毒心热。但是这依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甚至造成了非常不好的负面效果。那么，还有什么解决办法？
现在很多作者的选择是：“我全都要.jpg。”写一个性格较为中立的主角，以及围绕在他身边性格各异的主角团成员来分散主角的不同性格侧面。这其中有贪财好色的，有冷静理智的，有热情如火的，自然也有疯癫强大的。主角只需要因为某种原因偏向于其中一种，就能满足读者的期待。
理论上，除了主角的，其他都应该叫配角，但实际上单独塑造一个类似性格的精彩配角性价比不高，除非他与主角紧密联系，才能更容易让读者们有兴趣看下去。而“聊天群”，正是这种写法的绝佳搭配。
这本书的能力体系也非常精彩，有根植于民间传统的“走鬼人”，也有同样取材于传统江湖的“把戏门”，还有主角选择的肉搏战士“守岁人”。曾有理论认为，网文主角的能力最终要落在和敌人的正面近战上，否则就不好看，不能有效刺激读者。主角可以有远程、辅助、智斗的团队，但到底还是要自己真刀实枪杀过去。这样的理论看似绝对，但细思之下又非常有道理，绝大多数书都自觉或不自觉遵循着这样的理论。这本书也是同样，被读者认为拖沓、无聊的部分，都是主角在进行远距离对抗的时候（如对战五煞神）。当然后来作者给了合适的处理方式，那就是先用走鬼人的技能起坛，再用守岁人的肉身技能出去拼杀，这样把远距离攻击转化成了一个给自己的BUFF。在目前正进行的石马镇大战中，依然用了类似的方法，在面对镇子外敌人围困，开展远距离攻防的同时，为了保证剧情不拖沓，先用“阴将军”这个小boss让主角继续展示激烈的近身战斗，随后又让敌人的驱鬼成为主角的新刀打造的助力，让读者无比期待主角拿到这把刀的正面对决效果。
这就从更深的层面上考验了作者对力量体系的设计和搭配。当然不仅是力量体系的设计，融合了这么多结构和元素的作品，如何能平衡发展好，在接下来的剧情中仍然极度考验作者的功力。如果能够顺利写好，必将是一本网文集大成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