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茂,张旭:网络作家的叙事策略与价值赋能
摘要:快速发展的网络文学具有其普遍的价值规律和内在逻辑。网络作家的书写既是个体经验和叙事策略的具体呈现,也隐含着集体记忆与国家经验。从网络作家的基本样态与叙事逻辑出发,通过对拟态环境下“金字塔”结构的人物设定和“更新—追更”循环系统的分析,可以发现网络文学生产场域的动力机制。其中,“IP改编”为“讲好中国故事”提供精彩而鲜活的样本,不仅丰富了广大读者的娱乐生活,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要,给网络作家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而且提供了跨文化语境下国际传播的新经验,为网络文学价值赋能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现实路径。
关键词:网络作家;叙事策略;拟态环境;IP改编;价值赋能
网络文学与笔记体纪事、传奇话本、明清小说等中国古典文学的优秀基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经历过自然淘汰和野蛮生长期后,在政 策导向、资本扶持、读者选择和平台助推等多极力量推动下,网络文学的创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守正和承继越来越多,并在赓续和创造性发展中呈现新的特征:一是创作主体积极调动传统文化 宝库和古典文学资源,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相汇融,拓展现实题材的精神空间;二是文本主人公的个人奋斗与家国叙事相结合,努力彰显作品的社会价值与文化责任感。网络文学的这种变化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生产规制和内在逻辑。为了更好地深入文学现场,了解和掌握新时代网 络作家的发展规律和内在逻辑,中国作家网精心组织,推出“网络文学名家谈写作”专栏,分享网络作家有关创作的种种思考,其中既有他们对自己写作初心、创作历程的独家揭秘,又有对文学理念、表达策略的经验分享。在阐述个体经 验之余,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分享了如何让网络文学更好地发展的共性思考。截至2022年12月5日,已有43位网络作家在专栏分享了自己的创作体会。
本文聚焦该专栏,通过对43位网络作家的创作谈研究发现:“故事”“讲故事”“故事性”成为这些作家使用的高频词汇,有41位作家不约而同地提及“故事”,提及频次高达282次。而网络作家的个体经验,如出生地、性别、教育背景和首发平台等基本样态往往影响着“故事”的精神走向,这是网络文学向前发展的逻辑起点。出于对“故事”的高度重视和精心谋划,网络作家在选择内容、制造悬念、表现形式和个性化追求中形成了独特的书写经验,这些经验与网络作家的价值理念、创作动因和国家的政策导向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网络文学叙事模态。这种叙事模态既属于作家个人网文经验的具象化阐述,也在网文生态中向外弥散、汇聚成类乃至成为网络作家群体共有的叙事策略。这既是网络文学蓬勃发展的内在规律和价值赋能之所在,也是本文研究的重心和主旨之所在。
一、网络作家的基本样态与叙事逻辑
《2021网络作家画像》显示,目前中国网络作家规模超2000万名,其中只有三成作家“一战成名”,而其余作家都是经历了2至3本作品的“小白试验期”后才收获市场的认可[1]。“网络文学名家谈写作”专栏中的43位网络作家是这 2 000万写手中的佼佼者,这些作家平均年龄约为40岁,比人们预想的更加成熟,也更加接近传统文学作家渐入佳境的黄金年龄。其中,既有初出茅庐、风格鲜明的新锐力量,如90后作家青衫取醉和“Z世代”作家傅九这样的新秀,更多的还是以青狐妖、烽火戏诸侯、愤怒的香蕉和匪我思存为代表的势头正劲的70后、80后作家。
作为个体,每个作家的出身地是无法选择的。从该专栏作家的出生地来看(见图1),他们分别来自19个不同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除港澳台地区和贵州、西藏、新疆等地,基本上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地区。
虽然前期约稿受作家的身体情况、是否在闭关、是否正在写作等影响,栏目已发作家的地域性与实际状况可能存在误差,但总体上符合实际。钱塘自古繁华,江浙地区依靠深沃的文化底蕴、强大的资本和技术整合能力以及迅捷的信息传播速度催生了以卓牧闲、发飙的蜗牛为代表的网文大神,江浙两地优秀网文作家的比例高达30%,成为当前网络文学快速发展的缩影。浙江作为典型的文学地理样本,正在不断地朝纵深开拓,从第一个网文作协成立到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中国网络文学作家村、中国网络文学周的陆续落地,逐渐汇聚了大批知名网络文学作家,生机勃勃的“浙江模式”为全国同行提供着可借鉴的方向与经验。与浙江毗邻的江苏,也在聚力助推江苏网络文学特色发展,全国首家网络文学评论中心、江苏网络文学谷、江苏网络作家村纷纷落户,为地域网络文学创作和评价体系的形成和维护提供了高质量的理论支撑与实践标杆。而来自湖南、山东、广东和湖北的作家比例均约为7%,与各自的区域特色、文化传统以及对网络文学的重视与支持情况总体相符。5%的北京、2%的上海以及榜上无名的陕西恰恰都是传统文学根深叶茂的省市,也侧面说明了传统文学观念仍然深入人心,不少业余作者仍然将在传统纸媒上发表作品作为个人的创作追求。此外,还有少量作家来自广西、黑龙江、内蒙古等地区,展现了网络文学点多面广、呈燎原之势的中国特色。
专栏统计显示,网络文学名家主要来自长江中下游和华北平原,地域分布主要呈现东多西少、中部多南北少的地理特点。这些作家分布的地缘差异一定程度上成为文学与经济互联互动关系的有效见证。经济学关注社会公民广泛的公共生活、生存状态与行为表现,而文学则对生活在公共社会的公民的私人领域、精神生活和个 体活动做出有益补充,网络文学因其网络性而具备天马行空的想象性,从而成为个体生命放飞自我美好向往的有效渠道,匿名化、即时性、交互性、碎片化、编写自在、发表自由的网文特点颠覆了大众对于传统作家的刻板印象,也极大地满足了个体言说对于群体影响的虚荣,在资本、平台、政策、读者等多极力量的规制和助力下,网络文学日益成为展现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中国人民群众的精神气质和重塑国家形象的重要话语载体。
作为个体,每个作家的性别也是无法选择的。关于专栏作家性别比例,如图2所示,男性作家与女性作家的比例为3꞉2。
这样的性别比例对网络文学总体的创作主题与叙事风格颇有关联。男性在对抗性、战斗性和竞争性等方面有着自己的优势,如血红、烈焰滔滔、骁骑校等男性作家倾向于创作军事、科技、玄幻、游戏等题材的网络文学作品;而女性作家“情感细腻,相对来说也更感性一些……更容易与真实情感对接”[2],如蒋胜男、姚璎、冬天的柳叶等则在都市、校园、宫斗、言情等题材上有着更多的个性优势。以电子阅读APP掌阅为例,男生频道的类型划分在容量的丰富性方面显著优于女生频道,为男性作家提供了更具创造潜力的市场空间。除了“轻小说”“同人作品”“推理悬疑”“惊悚恐怖”这4大交叉板块,男生频道共孵化了“都市”“校园”“玄幻”等11个自成风格的类型矩阵,而女生频道仅有“现代言情”“青春校园”“古代言情”“幻想言情”4种类型,其间还存在文类交杂和雷同的问题。相比女性作家,男性作家题材的选择面也更为广泛,因而男性作家脱颖而出的概率总体上略高于女性作家。
不同的平台有着不同的主题倾向、书写特色和价值追求,同一部作品在不同平台可能遭遇不同的命运,这就要求每个创作者尽可能找到适合自身风格、能够充分展示自己才华与个性的平台。如图3所示,受作品立意、读者偏好、网站运营宗旨等因素的影响,作家们往往不会盲目行事,而是非常有策略地选择合适的网站发表作品。
女性作家往往会对晋江文学城、红袖添香、起点女生网等致力于发掘和培养女性作家及原创作品的网站予以更多的信任。在女性作家为作品选择首发网站时,约有70%的女频作品(主要面向女性读者的作品)会在上述网站发表。而起点中文网、书旗小说网、纵横中文网等综合性门户网站凭借其资源优势会对网络文学名家产生持续性的吸引力,成为作品孵化和传播的重要平台。在互联网语境中,作品的影响力、美誉度和读者的忠诚度皆受到了数据化处理和显示,点击量、订阅量、打赏量、榜单排名等平台数据承担着评估小说热度和助推作品变现的角色。平台福利机制和基金奖励、读者的订阅打赏以及IP改编带来的版权收入等收益形式,成为网络作家获得收入的主要渠道和衡量网络作品风评的关键尺度。为了揽获更多读者的青睐,网络作家需要选准平台,源源不断地输出面向大众、面向时代、面向社会的精品佳作,力图在维持市场效益和读者口碑的过程中兼顾文学应有的人文关怀、艺术立场和价值理想。
性别、年龄、性格、家庭、教育、工作等社会属性的作用使得作家身上呈现出千人千面的个体特征,而人们在稳定同一的集体生活中反复浸染和多番体验后,就潜移默化地形成了部分相似的社会气质、价值观念和集体记忆。优秀的网络作家对历史和现实的感知力具有一般社会群体难以比拟的独特性和深刻性,他们往往能从司空见惯的生活中提炼出独特而深刻的认知。内蕴深厚的作家除了要保持独特的品格、胸襟和气度之外,还应具备一定的群体性和大众性,让大众从作家的经验感知中主动推想并自发提取自我的生活经验[3]。网络作家在创作时需要充分考虑并主动结合社会热点、难点和焦点问题,真实而生动地展示沸腾多变的时代气象,他们基于个体的独特经验和社会生活,日渐形成个体性和群体性相结合的共同价值观。在此价值观支配下,选择怎样的叙事策略以及如何据此为故事赋能,是决定他们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
网络文学的叙事逻辑是以故事形态存活在读者的阅读体验当中,其文本既包括“故事”,也包括“话语”。“故事”本质上就是由诸个事件(行动和事故)组成的线性链条,事件前进阻滞的发展状态始终受到实存(人物和背景)的调动支配,在网络文学作品中表现为“经过作者文化代码预处理的人和事”[4](112),处理效果直接关系到读者的接受和喜爱程度。创作者对于叙事话语的运用,既包括对某一特定叙事媒介传达结构的组织安排,也包括对多种媒介符号系统的审慎选择。作品主人公在生存背景中发生的盘根交错的事件总和构成完整的叙事逻辑,创作者既要通过配置适当的内容要素维护作品的趣味性,又要在历史和时代语境中合理安置内容要素以形成有机的叙事整体。写什么是叙事主题的选择,怎么写是叙事策略的运用。叙事艺术的优劣与叙事策略的高下往往成为平台检验网络作家的试金石。社会资本和各种力量打破媒介壁垒,争夺优秀的网文作品,通过实体出版、IP改编等渠道挖掘其丰富的市场潜能和增值空间等,都与网络作家的叙事策略不无关系。
二、拟态环境下“金字塔”结构的人物设定
“故事”是叙事的第一层结构,属于“内容或事件(行动或事故)的链条”和“实存(人物、背景的各组件)”[4](12)的化合物。故事是以逻辑为前提的叙述结果。其中,人物设定是核心要素,出场频率和人伦序次作为能动性、自主性的存在,是可以轻易辨识出来的。而故事环境则属于在人物发出动作之前的先验性存在,是营造故事氛围、推动故事前进、安置人物活动的社会场域。“网络文学名家谈写作”专栏中的43位网络作家大都擅长以自己独特的叙事方式进行个性化的人物设定。
(一) 仿真或超真的“拟态环境”
网络文学天马行空的自由性是网络作家的优势所在,为了吸引读者,网络作家精心营构出仿真或超真的“拟态环境”[5](20)。《唐砖》的作者孑与2在翻阅《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等历史资料后,对祖先云定兴的经历悲戚不已,产生了“我当时在就好了”的念头。通过亦真亦幻的文学想象,主人公云烨代替作者担任了“历史在场”的使命,《唐砖》由此成为一部“快乐的历史”。骁骑校在创作小说《长乐里:盛世如我愿》时,为了增加对上海里弄的了解,专门收集了《老上海百业指南−道路机构厂商住宅分布图》《上海百年建筑》《上海光影》等图书资料和旧上海时期的老照片、老电影,甚至还现场观摩上海的老建筑。这些资料为他提供了描绘旧上海滩的风貌景观、上海人的人情世故和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的原始材料,“这个阶段作品的现实主义气息已经出来了”[6]。
除了对于历史本相的移植,一些网络作家在现实人生中撷取创作材料,培植在现实经验中感受到的人文价值和时代精神。他们在创作之前就会花费大量精力整理时间线索、厘清行业发展脉络并且进行人物调查,设置一个完整可靠的故事背景。如冰可人的《女机长》就缘起于一位女飞行员的真实职业经历,2017年的一次中国商飞参观经历更是让她茅塞顿开,将目光抛掷到了辉煌灿烂的民航发展史当中。军事发烧友晨飒呼吁:“文艺应当为工业留予至高一席。”[7]他在了解到中国重型卡车波澜壮阔的发展史后,决心将这段振奋人心的工业史诗普及给更多读者。因此,他也创作出了《重卡雄风》,以一家濒临倒闭的西北重型汽车厂在30年时间里绝地求生的奋斗故事为内容主体。
文学作品中的拟态环境并非是对现实世界的“镜像式”移植,而是独立能动的叙事场域。作家根据自己的创作意图和传播目的对现实环境进行筛选处理和加工整合,将仿真或超真的文学世界完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青狐妖就清醒地认识到现实代入感既是优势所在,也是需要突破的创作瓶颈。他在创作《妖孽保镖》《护花狂龙》等作品时,坚持“观照社会,遵循基本的行为逻辑,遵守健康的价值观念”[8]的价值立场,生动鲜活地展现人世百态和人间烟火。三生三笑《我不是村官》的灵感缘于一次出游经历,景色优美的黄布沙和物产丰饶的沙浦让她留下难忘的印象。她通过“捏地图”将二者整合成小说中虚构的黄沙岛。可见,文学的虚构性和艺术性特质允许作者在基本真相框架之内做出“加法”或者“减法”处理。这种“加法”或者“减法”正是网络作家运用拟态环境取得成功的堂奥所在。
所谓“加法”,指的是借助历史资料或现实面貌进行合理想象、构造生发和组合排列,创造出尚未有记录依据或未曾被发现证实的却又能够在书写中实现逻辑自洽的人物或事件。蒋胜男在创作《芈月传》时,在历史资料上只“看到了她的终点”,便按图索骥“去设计她的起点”[9]。她结合史实发散想象力,填补了芈月在出身地位、童年生活、受教经历上的空白,芈月也被还原成一个生动丰满且可以切近的女性形象。我本疯狂曾在铁路系统服务过八年,《铁骨铮铮》几乎是铁路人全方位的纪录。作品中,王忠国的胃癌经历则与作者的铁路经验没有太大关联,而是源于作者父亲的结肠癌经历。在贴身看护父亲之后,他不光掌握了癌症的基本术语和病理知识,还设身处境地感受到了癌症病人垂死时的痛苦。正是因为我本疯狂对现实经验的整合加工,这部作品才会因强烈的现实性和浓郁的情感性而打动无数读者。
所谓“减法”,指的是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剔除无关叙事进程或有损叙事张力的部分,适当的艺术留白对于形象塑造、情节推助、作品传播能够产生积极的增益效果。却却通过阅读《中国近代史》等基础性读物来摸排历史,先撷取关键事件形成大体的知识架构,由此再围绕故事主线填充能对叙事进程起有所助益的历史事件和社会环境。《战长沙》中,以顾清明、胡湘湘为代表的英雄儿女纷至沓来,用血肉之躯捍卫古城,演绎了一曲撼天动地的民族壮歌。浓淡相宜的故事背景使得这些建立在历史基础上的英雄形象及其革命行动皆有理可据、有情可依。匪迦在创作军事题材小说《北斗星辰》时,首先对整个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的发展历程中的重要节点和重点事件进行梳理取舍:“这些关键点确定之后,再把时间线一拉,便是一个粗略的故事框架。”[10]他根据艺术效果、军事保密、商业侵权等方面删去了许多不合宜的部分,且没有对小说的连贯性和读者的阅读效果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网络作家在创作架空、玄幻、仙侠等幻想型小说时,也常常会主动查阅感兴趣的朝代或历史时期并参考这一时段内的真实事件。冬天的柳叶为了了解明朝而精心阅读《大明帝国日常生活直播》等通俗读物,将生动的历史细节融入叙事进程当中。她对新人作家提出建议:“对古代言情感兴趣的作者要沉下心来,通过间接经验来弥补直接经验不足的缺陷,缓解创作时无从下手的尴尬。”[11]仙侠题材创作也是如此,风御九秋的经验是:“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12]他的古典仙侠作品几乎都借鉴了中国历史朝代背景,《紫阳》中的东晋、《太玄战记》中的夏朝、《参天》中的南北朝、《长生》中的唐朝对于历史爱好者来说具备天然的吸引力和熟悉感,这也是他作品的成功之所在。
(二) “金字塔”式的人物架构
在拟态环境中,网络作品的人物架构有着严密的组织关系。故事的起承转合、人物的出场顺序与生活轨迹始终在作家的脑海中流动。在已发表的43位网络作家的访谈中,有35位作家不同程度地提及人物设定和角色设置的叙事意义。角色既包括承担主线任务的主角人物,也包括起到绿叶作用的各式配角形象。受写的主角与配角需要相互协调配合,常常以一种相对稳定、层次分明、“金字塔”式结构的“角色差序”格局在故事里出现[13]。“差”指的是主次角色之间存在的等差结构,小说以主角为制高点逐步向下降级,层级上距离主角越远的角色的形象也越薄弱;“序”指的是个体行为或态度的级序性,作者按角色等级赋予人物相应的叙事能力和参与能力,层级越低的配角参与感越弱甚至充当背景板,主角的事件参与感和行为曝光度最为显著。
“性格就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14](292),作品主旨意蕴和价值倾向隐含在各类角色的行为中。发飙的蜗牛认为“年轻人不接受说教,人性世界的光辉才能打动人”[15]。《妖神记》中,家国运势与个人抉择相依相伴,上一世中在兽潮中失守的妖灵师聂离重生之后一路逆袭且越挫越勇,最终让光辉之城里的芸芸众生免遭圣帝摧折。发飙的蜗牛将作品的奋斗价值和人性光辉寄托在主角身上,强化情节的代入感和感染力,读者在陪伴聂离一路打怪升级的同时,也在接受着故事中“为生民立命”的精神蕴化。当书中的人物成长“到了一定的阶段,他会开始追求更高的满足感”[16],而这种追求则隐含着作者在搭建基本框架后的更高目标—— 投射自我理想。我会修空调《我有一座冒险屋》的主角陈歌用心去救赎身边的每一个人,而那些被他救赎的人最后又成为他的救赎。作者意在歌颂这些明天变得更加美好的无言英雄,陈歌成为作者设定的精神原点,整部作品意欲表达价值观由此一人扩散到整个人际关系当中。设置“新的世界,新的人物”的叙事策略同样让郭羽的《网络英雄传Ⅱ:引力场》在几十万册图书中杀出重围,摘得“2018中国好书”的桂冠。互联网新贵郭天宇的互联网奋斗史与时代的沉浮变迁交织为一体,带领万全天盛在51旅游网和通远的前后夹击中绝处逢生。经过商业市场和资本市场的洗礼之后,郭天宇成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代表人物”[17]之一。发飙的蜗牛、我会修空调和郭羽将情节主线的走向糅合在主角的命运轨迹之中,故事展开和价值传递的过程几乎就是主角命运的奋斗史、发展史和沉浮史。
主角在经历“由弱到强”的人设升级的同时,也正在发出环环相扣的行为动作。当以主角为主导的事故逐个发生时,整个故事的情节线索据此也循序渐进、层层递进。何常在的《浩荡》讲述了何潮、周安涌和江离伴随着改革开放之后的高速发展阶段成长起来的故事。何常在试图构建人物与时代的互证关系:“他们的人生经历就是深圳发展的过程,他们亲身参与了深圳的建设,并且真正置身于深圳的历史洪流之中。”[18]意千重在《画春光》中将女主角田幼薇设定为出身于越
瓷世家的女子,“故事的背景、情节,人物的命运、爱情、选择,都与制瓷有关”[19]。田幼薇参考汝瓷和越瓷的制作方法,成功研发新瓷并将产品远销海外,不但以巾帼之身让凋零的家族制瓷事业焕发新春,还挽救了家族乃至苍生的生计。在这样“小白逆袭”“废柴崛起”的叙事框架内,作者既能够在矛盾冲突中顺理成章地展开故事,使得情节波澜曲折,内容磅礴充实,同时由于聚焦了传统的瓷器文化而增强了小说的“新”度、“厚”度和“爽”度,也提升了故事的品质与纯度,提升了文本的黏合力,拓展了读者的知识面。
而配角的戏份主要根据主角的行动趋向做正向或者反向运动,对主角的行动目标起到促进或抑制作用。烈焰滔滔《最强狂兵》中的山本恭子受到家族驱策,处处与主角苏锐作对,似乎是个狠戾强硬的标准反派。但烈焰滔滔安排了她与苏锐的情谊、与族人的决裂来表现她情深义重和爱憎分明的性格特质,以至于山本跳海的章节一经发布就引发了好几个读者群的热烈讨论。烈焰滔滔感叹,如果一部作品中能塑造“一到两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那么对情节的推动就会很有力量”[20]。从角色演绎的角度来看,山本恭子没有在叙事平面上机械滑行,反而是一次作者对于配角形象的成功操验。卓牧闲在《朝阳警事》中移植了传统网文的套路,“开局有个老爷爷”的设定既延续了“爽文”中的辅助“外挂”设定,又形成了话本小说精神承传的叙事特质,二级英模顾爷爷也成为网文作品中经典的黄金配角之一。以顾爷爷为代表的关键配角,持续作用于故事走向且见证并辅助主角成长,成为复杂的现实人性在主角形象之外的多层次投射。
三、“更新—追更”循环系统的价值赋能
故事的“好看”与否不仅与所叙之事有关,还与它们的排列有关。叙事性除了受内容生动性影响,还取决于所叙之事在“何种程度上构成(或涉及)一个整体”[21](147)。当故事承载的信息意义超过并区别于组成它的若干内容碎片之和,叙事性就趋于增强。网络文学的叙事话语表现为作家对互联网中的文学传达结构的组织安排。打造“更新—追更”循环系统不仅是作家和平台的基本目标之一,也是增加读者忠诚度和资本关注度的关键。愤怒的香蕉关注到了网络文学的互动属性,认为它并不属意于自我精神的挖掘和思辨,而是致力于向外释放传递和交流的因子[22]。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来看,网络文学接近于传统的“话本”艺术[23]。前者属于被归入通俗一派的案头文学,后者即便被文本化但仍带有口头文学的印记。二者所具有的通俗性一定程度上都根系于它们“讲故事”的传统模式。两种文学形式都是对接受者在“爽感”与“痛感”之间维持内容粘性的文化产品。网络作家需要培养信息黏着力,帮助作品完成作为消费性文化产品的市场使命。作者在何时设置“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的悬念,主要基于如何才能把握好作品故事的静态氛围和作者叙事的动态进程的考量,以求在叙事层面实现价值赋能的最大化。
网络文学的篇幅不仅受内容左右,而且常常屈从于时间和空间的管辖。读者在电脑网页、手机软件页面通过点击实现网文章节的切换,难以通过肉眼直接估量出文本的长度。通常作者从创作到完结所需时间越长,也意味着该作品的容量越大,网络文学由此呈现出整体上的“超长篇”和章节上的“微叙事”特点[24]。以起点文为例,作者通常日更千余字,在以年为单位的时间长度里完成百万字级别的小说创作。阅文集团白金作家血红始终保持高产高质,在14年间创作了《巫颂》《巫神纪》等14部网络文学作品,几乎每部作品都在300万字以上,累计字数达4 346.49万字。青衫取醉在创作《亏成首富从游戏开始》的3年时间里连载1700余章,累计字数达535.12万字。爱潜水的乌贼的长篇作品《奥术神座》《武道宗师》《一世之尊》均是200万以上字数的作品,尤其《诡秘之主》以446.52万总字数的量级狂揽3 305.15万总推荐①。
网络作品的数据表现与网络作家的绩效成正比,平台福利机制和基金奖励、读者的订阅打赏以及IP版税等渠道的收入就是作品流量变现
后的经济效益。尽管“白金大神”“金牌写手”层出不穷,但籍籍无名的创作者数量仍是天文般的庞大数字。一批佼佼者能跻身作家富豪榜,而成千上万的写作爱好者却无法凭借写作收入维持生计。尽管网络作家群体产生待遇差异可能存在市场偏差,但量化计算的影响力仍是评价小说热度和变现程度的重要因素。在“追更”机制下,为了提高网文热度、增加“粉丝经济”带来的红利,网络作家必须审慎地对待每一次的章节更新,尽可能减少“拖更”或“弃更”对粉丝黏性和读者评价带来的负面效果,智力、耐力和体力的输出量也是检验网络作家能否行高走远的重要因素之一。
“更新—追更”循环系统的形成源于网络文学的草根天性。“听故事的欲望在人类身上就像对财富的欲望一样根深蒂固”,故事也成为“小说家拉住读者而扔出的一根性命攸关的救生绳索”[25](25)。叙事者的主要兴趣在于,“叙述的‘谈话’是如何将一个‘故事’(简单地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事件),制作成有组织的‘情节’形式”[26](119)。“吸粉”是“圈粉”的必由之路,如何在开篇就能将读者拉入故事氛围当中,成为作家面临的第一道难关。悬疑刑侦小说就擅长通过“埋雷”给读者制造“高度紧张猎奇、探索、求解等心理需求,让读者对剧情发展产生强烈的探索欲”[27]。顾天玺在创作《追凶三十三天》和《沉默之刃》时,开篇第一章就精修了几十遍,目的就是寻找将悬念感拉满、让读者迫不及待地进入案件当中的最佳方案。在创作《敦煌:千年飞天舞》时,王熠在第一章中用了“悬疑”手法,迅速将场景拉入枭鸮夜鸣的大漠戈壁中,连续设置“一封信”“寻找”和“假自杀”等多个悬念,快速吸引读者进入故事一探究竟。
作为网络作家每次释放的最小叙事单位,每次更新的章节都是由各类场景、人物、情节和悬念合力推动,作者保持着松紧有度的节奏、单次更新的设计、相对完整的情节输出,既可满足读者在繁重的生活负担之余对“文化快餐”的需求,又可避免小说作品被挂上“水文”的污名。知白受短视频爆火的启发,认识到内容输出完整度对于增强信息接收群体体验感的重要性。在创作《长宁帝军》时,知白“力求每一章都有一个核心内容,这个内容务必做到完整”[28],情节上的高潮、情感上的宣泄、人性上的光辉等都可以成为高光内容持续输出,如李土命为了掩护同伴而强忍聂垣的折磨、沈冷与癸巳之间刀光剑影的打斗、孟长安对海野郡受降民众大发慈善之心等情节皆成为浓墨重彩的硬核输出。傅九更是定下了“三万字小高潮,五万字大高潮”[29]的叙事标准,强调所叙之事的生动性和可再生性。她的《越界招惹》几乎每隔15至30章就会有高潮情节的出现。男主陆枭作为可可西里管辖队队长,始终奋战在保护区一线,在危急时刻化解一个个难题,在第1章中解救遭遇车祸的女主温弦、在第28章中侦查白唇鹿受伤案、在第45章中惩治聚众吃野味的违法民众等。在一次次的事故救援、动物保护、文物维护的拟态叙写中,他作为一名退伍特种兵的英武形象逐渐在读者面前立体鲜活起来。
网络作品的任何章节都是片段,只有各部分协调照应、相互为用,才能称之为完整的作品。故事的叙事性常常强于编年排列的事件,就是在于文学叙事者能够将特殊的、确定的、分离的内容碎片进行艺术拼接组装[21](148)。作者需要对叙事动势进行能动控制,营造引人入胜的叙事氛围。愤怒的香蕉充分认识到统筹整体的重要性,他在写作的每个阶段安排不同层级的目标。短期目标可能关系到一章或者几章的表达,中期目标关系到小说中的一卷,长期目标则关系到整本书的立意与价值[22]。在《赘婿》初创之时,他就构思好了破旧立新的“金銮殿弑昏君”情节。他按图索骥,层层布设环环相扣的线索,周喆为政不仁、苏檀儿下落不明、秦嗣源惨遭横死等事件最终催化了第七卷《君王社稷》中的宁毅弑君事件。具有现代意识的宁毅承担了替天行道的使命,小说也在高潮中迎来了上半部的大结局。青衫取 醉更是形象地将这种方式成为“单元化写作模式”[30]。《亏成首富从游戏开始》中,主角裴谦因为前两款游戏的爆火而萌生出“做一款吐槽、劝退玩家的游戏”的想法。围绕这款游戏,小说又衍生出了游戏博主被迫尬吹、同行不看好、玩家们一头雾水等情节;而后通过游戏博主的解读,玩家们意识到了这款游戏的好玩之处,造成反转效果,单元化剧情环环相接形成了整部小说的叙事逻辑,见证了网络文学生产场域的动力机制。
网络文学作品想要实现理想价值的深刻阐发和故事情节的圆融一体,需要作者追求最佳的叙事效果。各个单元表述的事件并不能构成完整的故事情节,“唯一的方法就是,告诉我们事件之间存在的有意义的关系”。一个故事可以从善恶、是非等层面表达多重意义,“但表达意义最重要的是结构—— 故事的哪个部分形成了情节—— 我们就是通过这一点获得‘理解’的满足感的”[31](166)。在43位作家的创作谈中,有10位都谈到了大众网文视野外的大纲创作,酒徒甚至直接聚焦“如何写大纲”进行经验分享。文学作品可以有庞杂的人物关系、曲折的情节演绎,归根到底还是要讲述一个具有组织结构的故事。陈酿将《廊桥梦密码》核心主旨定位于歌颂人、神追求“天地有真爱”的美好共性,她不但以木拱廊桥筑造为主题展示东南大地伟大匠心匠艺,还重新组合运用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牛郎织女七夕相会、吴刚砍树和畲族地方的民族民间故事,使小说飘荡出复古浓郁的民间文化风味。莫贤认为任何创作方法归根究底都是为故事主题服务的,作者在创作将始时,就需要“找到合适的题材,要确定主题中心,好好谋划开篇、大纲、人物、事件”[32]。三年的扶贫工作让他近距离接触到了乡村的脱贫工作,关于“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创作种子就此在心中发芽。他在《稔子花开》开篇就安排了“轻风荡起,调皮地在黄泥路上拂起了迷茫”[33]这样一句环境描述,寥寥数笔,既刻画出村庄简朴的黄泥路在微风中扬尘旋即细土扑面的迷蒙场面,也描绘出村民们对致富奔小康处于一时的迷茫无措,这就为故事主角—— 返乡大学毕业生刘振华带领村民用落山村常见的“稔子”来脱贫致富的主题埋下伏笔。刘振华的到来既改变了村民的落后观念,也让小小的山村从此旧貌换新颜,这也是莫贤对于更多亟待脱贫的山乡村落表达出的远景期待,实现了个体叙事经验在日复一日“更新—追更”循环系统中的价值赋能。
四、“IP改编”为“讲好中国故事”提供鲜活样本
除了叙事结构,网络文学的价值是“在具体材料化媒介中的呈现”[4](22),即文字及其之外的其他媒介形式。文学媒介之外的电影、电视剧、动漫、漫画等由消费者多感官消费的视听音像 媒体形式成为网络作家叙事的新诉求。“IP改编”的文化产品,既丰富了大众的娱乐生活,也为 网文作品带来网页数据之外的受众市场和经济效益,更深远的意义在于打开了跨文化交流的新窗口。
无疑,“IP改编”点燃了网络文学的内爆力,为在更多渠道里“讲好中国故事”提供了大量精彩而鲜活的文化样本。这些优秀网络小说精品动辄就是千万点击量和推荐量级别的热门作品。例如,酒徒的《大汉光武》不但收获9 178.3万点击和125.56万阅点,还取得了2 070人打出的10分成绩,酒徒也凭借此作一举成为“第一届梁羽生文学奖”和“第一届泛华文网络文学‘金键盘’奖”双冠王②。除了《大汉光武》,酒徒的其他作品也多是一经推出就成为市场狂热追捧的爆款作品。《明》之外的8部长篇小说均已卖出影视版权,甚至连雏形初显的新作才推出大纲就被影视公司抢先预购。酒徒的作品之所以具有穿透历史、打动读者的力量,就是因为他的叙事里“蕴含着丰富的人文情怀和自我牺牲精神,体现了我们民族延续至今的精神和品德”[34]。以酒徒为代表的网络作家凭借卓越的内容传达能力为作品带来了更多话语形式的表达机会,而IP改编带来的衍生效益又为网络作家带来了更多的市场机遇和经济收益。
从电脑网页到手机网页再到专门化的阅读APP,网文平台垂直下沉到用户的阅读感受当中,不断提升讯息加工和资源整合的能力。在全民阅读的浪潮里,作者开辟了新的传播渠道,读者也在碎片化时代里获得了更加便捷方便的阅读通道。不少以纸媒为主要阵地的传统作家注意到了互联网文化市场的优势所在,纷纷通过纸质图书
电子化来占据更多阅读市场,成为广泛意义上的网络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在创作上卓有成绩、具备市场敏锐性和讲究叙事策略的网络作家同样抱有转型升级的文学理想,他们通过网文实体化出版进入传统文学领域,撷取互联网局域外的实体文学市场。“网络文学名家谈写作”专栏的43位作家中,他们代表作品中约有67%已经完成实体化并流向图书市场,如管平潮的《九州牧云录》、赖尔的《沧海行》、郭羽的《网络英雄传》系列等,这些网络文学作品从屏幕走向纸张的实体化过程基本在网络作品完结后的1至3年时间内完成,为传统图书出版业和大众文化市场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除了实体出版,不少网络作家也会通过“IP改编”来进行立体开发。作为IP资源的源头,网络作品在互联网上获得越高的热度、越大的影响力,就越容易获得出圈的机会,也越容易获得资本的信任而被改编为其他媒体形态出现在文娱市场。除了正在筹划制作的IP作品,如图4所示,近四成的优秀作品已经完成改编并且投入文娱市场。其中,约有29%的作品完成影视化开发,其余作品或暂时未获得影视化出版的机会,或影视制作工作尚未完成、目前主要通过动漫化、有声化、游戏化开发后形成的相应文化产品形态展现在读者大众面前。2015年,中国正式进入网络文学IP元年,基于网文IP进行的立体化开发进入井喷期。在技术革新和流量红利推助下,动漫、动画、影视、游戏等IP衍生物层出不穷,约有82%的改编品就诞生于此时期之后。
一些网络作家非常主动且极具策略地将“读者的想象空间、落地性和后续的实现难度”纳入整体故事的书写范围。“国漫之光”《元龙》的作者任怨直接将IP改编纳为自己的创作目标之一。他认为一部呕心沥血的作品写出来,如果讲述的故事“以现在的技术无法改编,就有一些得不偿失”[35]。因此,在创作中,他有意控制故事的悬念和情节的紧张感,避免其过分膨胀松散而流于散漫失度。任怨在《元龙》开头就借宋嫣之口向王胜和读者介绍世界观:元魂大陆里人人以修炼元魂作为晋升渠道,元魂代表吸收灵力的资质,其修炼等级以“几重境”作为划分,为后续的故事幅度调整和动漫改编提供了价值坐标。与任怨的创作观相似,赖尔认为每一部作品都是一次遥远的征程,作品的IP改编能够满足她蠢蠢欲动的“集邮式挑战”与“跨界式创作”的诉求[36]。她的代表作品《我和爷爷是战友》《大唐很多现代人》等多部作品均已获得影视立项并且处在加紧制作阶段。
当然,也有部分网络作家则对于IP改编表 现出担忧:酒徒认为如果大多数人为IP改编而 写IP式文本,网文质量可能会大打折扣[37];愤怒的香蕉也不会考虑IP改编等商业因素,认为若把创作当成事业,能够支撑作者去考虑其他因素的精力与时间所剩无几[22];在烽火戏诸侯看来,IP变现固然可以证明作品的价值,但是一部文学作品的真正不朽是在于对无数读者的精神世界的抚慰[38]。
IP改编作为网文变现、拓展价值渠道的重要手段,消费需求和市场呼唤是重要的推动力。但IP转换的过程存在着不可确定性,如沐清雨的《你是我的城池营垒》从2016年授权影视版权到完成影视制作花费了整整5年。烽火戏诸侯就呼吁创作者回归虔诚的创作者身份、回到纯粹的故事创作当中:“拿出一两部扎扎实实、有分量的作品,吃饱穿暖,才有机会看到下一个春暖花开。”[38]成功打造出影视热剧《裸婚时代》的唐欣恬认为,“伴随IP过热后的冷却和理性,一个最好的时代到来了”[39]。架空、仙侠和玄幻等新类型的影视改编找到了故事根基,把保留原著人物的情感作为感染读者的秘密武器;青春、甜宠、奇幻等类型的“下饭”影视剧也日益成为影视化市场的有益补充,在“甜”与“痛”的叙事节奏中给予观众新鲜感和吸引力。管平潮认为,成熟的作者在网文商业化的过程中“不急功近利反而是最大的利益”[40]。匪我思存观察近年的“剧王”发现,绝大部分属于现实主义精神的题材。作为一名“IP改编大户”,她呼吁创作者们,回归纯粹的作家立场,创作出“反映真实生活的精品力作,真正让网络文学来源于人民,最终回归于人民”[41]。对于网络文学“自身‘质’的规定性的认知需要从艺术的‘美’的规定性的角度来进行观照”[42],在IP热的浪潮里,网络文学需要提质降速,既要在叙事策略上多下些苦功夫,对人类终极关怀上也应有深邃的思考。
邵燕君指出,网络文学在海外传播时最生猛的力量在于其一视同仁地打通海内外读者的“快感通道”[43]。她认为要进一步疏通网络文学的出海通道,除了要提高翻译质量,积极进入亚马逊出版系统,主动融入西方类型文学的主流市场,还需要作者、平台、资本形成合力,加紧开发中国元素的IP,用网络文艺的衍生形式让愈来愈多的海外读者了解并喜爱中国网络小说。网络文学对内打造故事精品,对外积极将“IP出海”作为传播中国故事的文化战略。“世界通用的文学的最小单位不是语言,而是故事”,夏烈认为“越是精微的语言越是有局限,比如一个说法是‘诗不可译’,而故事很少被认为是不可译的”[44]。在此基础上,经由大神作家创作的代表性IP,经过消费市场和商业资本的筛选,对中外观众进行无差别叙事的艺术感染。
无远弗届的互联网彻底消除了地域限制,为读者争取到了前所未有的阅读自由和数不胜数的精彩故事:神秘混沌的上古神话、云谲波诡的王朝秘事、玄奥奇崛的东方玄幻、浪漫瑰丽的都市传说等题材都在不同程度地传播着异彩纷呈的中国文明元素。正如枯玄所言,每部作品的存在只是一块砖,只有大家把越来越多的砖块垒砌成高塔,才能让世界看到中国风采[45]。他的同名改编作品《仙王的日常生活》(第一季)不光揽获5亿播放量,还成功走出国门,在海外视频平台Netflix上线。此外,《芈月传》《赘婿》《橙红年代》等由优秀网络作家的精品改编的IP剧集,先后登陆YouTube、Viki等海外主流视频网站,在全球上百个国家和地区热播。改编自烽火戏诸侯同名小说的架空热剧《雪中悍刀行》远销越南、马来西亚、日本、韩国等东南亚国家,甚至在欧美地区掀起了一股绵延不绝的中国武侠风。中国网文与美国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韩国偶像剧一同成为“世界四大文化奇观”,优秀的网文精品正在向世界源源不断地输送优质故事。《雪中悍刀行》将中国的武侠精神和江湖气韵传递到更遥远的文明土地之上,成为跨文化传播的鲜活样本,也为网文IP的立体开发和增值赋能提供了出海经验:浓郁的国风气韵、独特的东方故事和气象万千的现实生活是中国网络文学在全球“圈粉”的制胜法宝。
五、结语
当前,网络文学已经成为“推进文化自信自强的重要力量”[46]。尽管网络文学创作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其发展过程中的三大顽症仍然存在:“一是‘有高原无高峰’的内容生产与发展瓶颈;二是‘网络性’与‘艺术性’的失衡症候;三是产业化发展中的‘市场与审美’‘商业与文化’的矛盾冲突。”[42]互联网时代的流量红利让每一个作家成为最适宜讲故事的演说者之一,而飞速的技术革新、信息传播和刷新速度也让他们成为亟待磨砺叙事锋芒、提升个人修为的使徒行者。
网络文学发展很快,中国作家网“网络文学名家谈写作”专栏也在继续刊登当中。从已刊发43位网络作家的创作谈中可以看出,他们透露出对于个体经验的创作选择、话语表达和叙事策略的自觉,对于创作抱负和价值目标的自期,以及对于书写速度的克制与自律,乃至对于未来的计划都有着无限的期待。优秀的网络作家能够成为互联时代里讲述并传播中国故事的“牵线人”和“搭桥者”,他们毫无隐讳地分享各自的叙事策略,这不光对于作家群体的创作具有互鉴互通的作用,还能让读者和写作爱好者深入优秀网文作品的创作幕后,了解他们的创作艰辛,有助于大众更加透彻清晰地理解作品,传递澄明温厚的创作初心和笃实厚重的文学理想。在姚璎的《情暖三坊七巷》里,文火慢熬的一碗肉燕点缀着温州故事的好颜色;在《旷世烟火》里,陈酿用一支笔徐徐深入1949年到2019年发生在中国东南沿海大地的“中国新民间故事”;在《赛博正义》里,赖尔打造超级网络社群平台“大区”,并且利用人工智能AI的数据化“人格”设置了一个关于密室逃生的生存故事……这些作品既是网络作家的个体经验,也关乎集体记忆和国家、民族的共同经验。网络作家创作出的优秀故事层层叠叠地拼凑出一个时光流转的“中国神话”和地理浩瀚的“中国图景”。借助多种叙事技巧和叙事结构,网络文学实现从文字到视听音像,从电脑手机到多个终端联动,从网络符号化向实体化出版、影视改编等多元化方向发展,通过“IP出海”跨文化传播,在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加的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同时,也给网络作家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为网络文学价值赋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现实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