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中国网络文学，每一步都踩在社会文化变迁上
在最近一周的微博热搜榜上，由网络小说改编《我的人间烟火》的相关话题长时间霸占榜单。从未播先火的《庆余年》第二季，到近日热播的《我的人间烟火》《玉骨遥》《长风渡》《偷偷藏不住》等，这些热门影视作品都是由网络文学改编。
即便你不是网络文学的读者，你也一定接触过改编的热门电视剧、有声小说、漫画、短视频。不能否认，网络文学已经成为大众娱乐的重要部分。据中国社科院《2022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截至2022年底，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92亿，网络文学作家数量累计超过2278万。
从1998年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始，中国网络文学已走过25年。从读者、作者到作品，都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的背后，反映着时代的变迁、读者精神追求的变迁。
Z世代来了，网络文学一直在变
世纪之交，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网络文学在中国兴起。
起点中文网创始人宝剑锋回忆，早期网文的主流题材是玄幻、仙侠、修真。除了东方仙侠故事，也诞生了西方玄幻等题材。从西方影视、日本漫画中，中国网络文学吸收了营养。
十年间，《诛仙》《甄嬛传》《鬼吹灯》《琅琊榜》《庆余年》《回到明朝当王爷》《斗破苍穹》等大量作品诞生。这些故事大多有这样的共同特点：主人公有拼搏精神，有奇遇，他们高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口号，与人斗、与仙斗、与命斗。
由此诞生了一种故事风格“废柴逆袭流”：主人公一开始地位不高、修行条件差，被看不起，经过修炼、奇遇，最后改变自身的命运，代表作品就是浙江网络作家天蚕土豆的《斗破苍穹》。今年5月，阅文集团在起点中文网成立21周年之际，发起网络文学20年的“名场面”投票，《斗破苍穹》“三年之约”上榜前十。
早期读者、作者大多是80后。20年过去读者、作者群也开始整体迭代。
据《2022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95后和00后已经成为网络文学原创主力军。以起点中文网为例，2022年月票榜前十的作品，有六部来自90后作者。
随着读者、作者的变化，网络小说本身也在发生一些变化。
作家六神磊磊是一位80后读者，他发现早年男频（以男生读者为主）的小说名字风格类似《诛仙》《逆天》，充满了其乐无穷的“斗”的精神，现在像《我在修仙界长生不死》《苟在神诡世界》流行“苟”。“苟”作为网络词语，最早指射击类沙盒游戏中，玩家躲藏到草丛等安全地带，不参与争斗，最终进入决赛圈。引申为躲起来保全性命，争取最后渔翁得利、闷声发财。
90后作家“会说话的肘子”的《大王饶命》（创作于2017年-2018年），试着摆脱早期逆袭故事的苦大仇深，转而塑造性格贱贱的、腹黑的主人公。与此同时，从游戏中流行起来的“苟”与《大王饶命》的故事十分契合。这种面目一新的网络小说，一下子得到了年轻读者的喜爱。
很多时候“稳健”也变成了“苟”的另一种注解。言归正传的《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爱潜水的乌贼的《诡秘之主》，这些作品的主角都不再像《斗破苍穹》的主角，凡事冲在前面的英雄主义，而是保存实力、务必低调，《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主人公李天然被读者戏称“李苟圣”。
这种变化的背后，折射出什么？
从“废柴逆袭流”到“稳健流”的背后解读
杭州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副院长夏烈告诉潮新闻记者，“废柴逆袭流”的流行，代表了当时的大众心态。十几年前，随着手机阅读普及，读者大大增加，网络文学市场一度迎来大增长。
那些为生活打拼辛苦、不如意者，在网络文学中找到了投射——废柴地位低、起点差，通过奇遇过五关、斩六将，成功逆袭，带来困顿中的抚慰。夏烈认为，这位社会提供了“逆袭”的正能量，人人有机会。“莫欺少年穷”成了这类作品的经典口号，这里面带有热血、拼搏等内涵。不仅如此，一些女频网文中的“大女主”也是拼搏、逆袭的内核。
不过，当Z时代（95后和00后）成为作者，小说发生了一些变化。
苟、怂也好，稳健也好，这大体代表了90后尤其是95后的一种集体价值观。在夏烈看来，这不是简单地躺平——年轻世代不排斥成长和成功，这些人物还在修炼成长，以一种新的姿态和方式。背后反映着他们对社会、对人与人关系的新认识，他们认为，更稳健、更“苟”地去追求成功，可能更安全、更事半功倍。
中国作家网网络文学频道编辑虞婧也是资深读者。在她看来，早年的“废柴逆袭流”的变种——少年热血文，今天仍然有不小的市场。当下网络文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细分：不同性别、兴趣、年龄的读者，各有各的口味。
虞婧在阅读和工作中发现，现在95后00后嘴上挂着“佛系”，其实很务实；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很靠谱。阅读网络文学的意义，对虞婧来说就是找到“燃点”：“如果说现实生活让人疲惫，网络文学的正能量和活力重新点燃了我。”比如去年的爆款“三九音域”的《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既有少年热血、家庭温情，又有深度思考的追求。
网络文学距离世界流行还有多远？
实际上，从“废柴逆袭流”到“稳健流”的变化只是冰山一角。
当下网络文学，题材上，现实题材、科幻、游戏竞技等兴起；风格上，苦大仇深向轻松、愉快、搞笑转变；专业主义增强，具有金融、医疗、机械制造等行业背景的作者加入，网络文学越来越多元……
网络文学编辑徐天真提到，风格整体向轻松、愉快、搞笑转向，是普遍常见的一大变化。比如历史小说，早期风格很“正”的那种历史小说，今天已经失去市场了。他提到去年很火的历史类作品《家父汉高祖》，主人公穿越成为刘邦的儿子，自知周围都是枭雄，他心安理得戴上了“穿越者之耻”的帽子，只想混吃等死当咸鱼。小说走的是搞笑路线，在某音频平台上，《家父汉高祖》的标签是“搞笑”“历史”“穿越”。
网络文学很多变化看似与现实社会无关，实际上关系很深。在徐天真看来，当下无论是历史、玄幻，还是都市、仙侠，搞笑成为共同的重要风格特征。这背后体现的是这一代读者的反内卷，“大家上班太累了，下班喜欢看轻松幽默的。”
网文读者小K也向记者表示，现实生活已经够烦躁的了，看小说肯定要轻松、“沙雕”一点，搞笑的段子梗一个接一个，剧情又连贯、吸引人，这谁不爱呢？
除此之外，现实题材也是当下网络文学的新趋势。与都市题材不同，现实题材网文摒弃幻想，直面当下社会的问题。去年热播的电视剧《开端》，改编自祈祷君的同名小说，从网络暴力、公共安全等现实问题出发，将“无限流”与悬疑结合，让人耳目一新。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尹鸿评价道：“《开端》创造了一个中国式循环叙事的新样本。”前不久，演员刘丹也凭电视剧《开端》获得第28届白玉兰奖最佳女配角。
除了现实题材，科幻的赛道也正在崛起。一方面，《我们生活在南京》《地球纪元》等一批科幻作品涌现，另一方面，科幻元素也与玄幻等结合，越来越热门。前不久，第33届中国科幻银河奖颁奖典礼上，《科幻世界》杂志联合四川大学中国科幻研究院发布白皮书称：科幻网络文学是年轻人书写和阅读科幻的主要渠道。
与此同时，网络文学质量也越来越高，成为中国当代文化走向海外的代表。比如猫腻的小说《庆余年》，因为改编剧在海外的热播，小说也翻译成英语、韩语等多种语言，走向海外市场。电视剧《庆余年》第二季的海外发行权也被迪士尼公司预购。网络小说已成为中国文化输出海外的最成功案例。
北京大学教授邵燕君，十年来密切关注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网络小说反映中国社会发展变化，代表中国软实力，她认为，随着质量不断提升，中国网络文学会成为与美国好莱坞、日本动漫、韩国电视剧并驾齐驱的世界流行文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