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爱成: 四对关系:对当前网络文学的一份简析
1994 年互联网全面进入中国, 迄今已经20 多年。主要是1998年起,网络文学伴随着互联网的脚步一路狂奔。网络从写手娱乐交流之地已变成了文学出版市场巨大的掘金场, 网络文学由当年散乱的心灵絮语变成了一个浩瀚的文字海洋, 数十万作者在这里创作, 数千万的读者在这里阅读。无论大家怎么评价它的得与失, 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那就是网络文学为中国文学的多元化形态开辟了一条新路, 使中国文坛显露出勃勃生机。
1、观点:概念与边界
南京大学教授黄发有说,网络文学作为新媒体技术与文学创作联姻的产物,在文学写作方面,超文本写作的崛起打破了传统文本的封闭结构,其开放性、自主性、互文性带来了新的活力与可能性。【1】
厦门大学教授黄鸣奋说,在人类所曾有过的各种文学范畴中,“网络文学”是根据作为媒体的信息互联网络来定义的。网络文学一是利用新媒体容量巨大(不受书号、刊号、片号及传统媒体篇幅等限制)的优势,发挥利用计算机辅助写作的长处,通过排行榜、点击率等激励写手的热情,驰骋天马行空般的想象,生产各种各样的巨作,希望能够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公共话题、赢得进一步关注;二是依托新媒体即时交互的条件,捕获各种切合情境的音像素材,通过朋友圈、粉丝群等维系情感。传播手段和传播内容的结合可以依托超文本链接、超媒体通信等实现,在用户主导的信息加工中进行远程交互,甚至自由转变其形态。不仅如此,网络文学和网络游戏、网络视频、网络装置艺术等之间的渗透日益频繁。【2】
北京大学教授邵燕君说,严格来说,网络文学并不是指一切在网络发表、传播的文学,而是在网络中生产的文学。也就是说,网络不只是一个发表平台,而同时是一个生产空间。我们至少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理解网络文学的“网络性”。首先,“网络性”显示网络文学是一种“超文本”(HYPERTEXT),这个概念是相对于作品(WORK)、文本(TEXT)提出的。其次,网络文学的“网络性”是根植于消费社会“粉丝经济”的,并且正在使人类重新“部落化”。第三,网络文学的“网络性”指向与ACG(Animation动画、Comic漫画、Game游戏)文化的连通性。【3】
鲁迅文学院研究员王祥说,网络文学是通过互联网发表传播的大众文学,目前主要是指网络连载并以此为基础进行版权运作的长篇小说。网络小说的主要种类是玄幻小说,武侠小说,都市言情小说,历史军事小说,它们是以大众阅读兴趣为依归,反映大众价值观,以“读者选择”为运营模式而存在。它用小说的艺术形式为广大读者提供心理补偿,情感满足和娱乐消遣的功能。在提供快感与美感体验,创造快感模式和小说类型方面,网络文学已经大面积超越明清小说、西方大众小说。【4】
上述观点各有侧重,但综合起来,大致能够反映主流网络文学批评界对网络文学的定义,即并不仅仅视网络为一种写作传输介质,不是取“文学在网络”这样一种比较广义的网络文学概念,而是将网络文学视为在网络上连载,并在网络上生产意义,具备不同于纸质写作的新文学属性的文学形态。
网络写作源于数字传媒平台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如欧阳友权正确地指出的,数字技术为文学生产提供了最理想的媒介和载体,为社会公众创造了“人人都能当作家”的入门契机。在网络语境中,写作者的身份被抹平,发表作品的门槛被拆卸,“把关人”黯然退场,无边无际的虚拟空间向每一个人开放――写还是不写,发表还是不发表,以及写什么、何时发等,都在网民自己的掌控之中。怀揣文学梦者可以在这里圆梦,消遣休闲者可以在这里找乐,才华横溢者尽可以在这里施展文学才华。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日渐普及,博客、微博、微信和社交网络大范围兴起后,第五媒体日渐从“宏媒体”和“元媒体”走向“自媒体”,文学的创作、阅读和互动交流更为便捷。网络写作的“人气堆”、“大跃进”现象,与网络媒体开放、自由的文化精神和兼容、共享的技术特点无疑是直接相关的。网络写作的艰辛与魅惑的背后,是经济利益驱动下的市场推力。今天的网络文学写作早已不是上世纪90年代起步时期的非功利介入,已经完全市场化、产业化了。随着网络文学全媒体、多路径产业链商业模式的日渐成型,文化资本的寻租增值让网络文学市场竞争加剧、不断扩容并日渐成熟,对网络写手资源的争夺成为盈利“长尾效应”的顶层设计。点击率、收藏量、点赞数、打赏数、月票榜等指标,成了写作者奋斗的目标和时刻关注的焦点。这正是网络写作既有职业困顿、又有业态诱惑的原因之一。【5】
当然,网络写作并非人们想象中的人人都能赚钱。据统计,达到“大神级”收入千万元的网络作家,全国也就50多人。 “大神”之下,则是数以百万收入平平甚至惨淡的网络写手。【6】
2、两种阅读:对书本的命运猜想
近20年来,中国网络文学发展一直处于突飞猛进的态势。传统的纸本阅读,近几年越来越受到网络阅读、以及新兴的手机阅读的冲击。相对于纸本书籍,网络数字阅读以其快捷方便,得到了更多年轻人的青睐,以至于开始出现书本阅读终结论的甚嚣尘上。当然,这种论调并不适于国内,多年前,国外就有过关于书本命运的讨论。
2003年11月1日,艾柯做客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以英文发表了题为《书的未来》的长篇演讲。在这篇演讲中,艾柯针对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Jacque Derrida)和文学理论家希利斯•米勒(J. Hillis Miller)等提出的“书籍消亡说”“文学终结论”的看法。【7】
艾柯说书籍的阅读与写作是线性的,然而,电脑所建造的网络空间却呈现出一个超文本结构。当越来越多的东西放到网上之后,万维网变成了一座全世界的图书馆。正是因为有了互联网和超文本,许多人认为书籍或者印刷文本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应该寿终正寝了。艾柯的思路与一般人不同,他首先把书分成了两种:供阅读的书和供查阅的书。在互联网时代,那些供人查阅的书(如《大英百科全书》)显然正在走向消亡。但供人阅读的书是不会消亡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文学,也是为了一个供我们仔细阅读的环境,不仅仅是为了接受信息,也是为了要沉思并做出反应。读电脑屏幕跟读书是不一样的。……在电脑前呆上12个小时,我的眼睛就会像两个网球,我觉得非得找一把扶手椅,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看看报纸,或者读一首好诗。所以,我认为电脑正在传播一种新的读写形式,但它无法满足它们激发起来的所有知识需求。”当我们阅读那些供人阅读的书时,与其说我们在读书,不如说我们伴随着阅读和因此形成的阅读氛围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思考空间或审美感应空间。
就这个话题,略萨在《文学有什么用》一文中,也反驳了“现在许多人已经宣称图书行业已经走到尽头”的观点,略萨列举说,在盖茨看来,书籍是不合时宜的产物。他认为电脑屏幕能够取代纸张的迄今为止所能想象到的所有功能。
略萨有力地反驳道:“屏幕真能在所有方面代替书籍吗?我看未必。我非常清楚像因特网这样的新技术在交流领域和信息共享方面带来的革命,我承认因特网给我的日常工作提供了宝贵的帮助,但我对这些不寻常的方便的感激并不意味着我会相信电脑屏幕会取代纸张,或者电脑阅读能够代表文学阅读。这是一个我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不能接受电脑屏幕上的非功能性的或者非实用性的阅读行为,也就是既不寻求信息也不寻求有用的或即刻的交流的阅读行为能够获得像我在读书时得到的那种把梦想和词汇结合起来的快乐、那种亲密感、那种思想集中和精神孤独。他相信因为书籍的消失,文学将受到沉重的甚至是致命的打击。虽然这个电脑世界繁荣和强大,生活水平高,科技成就多,它可能成为严重缺乏文明,完全没有心灵的地方,成为那些放弃自由的后文学时代的无灵魂者的荒原。” 【8】
电子书写作的兴起。从纸书到电子书的转变,亦将改变图书本身。许多书会更为短小,更具时效性和文化关联性,更多彩,更具吸引力。较之以往,也将更加迎合年轻读者的偏好。在日本,年轻一代不仅开始在手机上读书,也在手机上写书,这已经成了一种新兴的文化现象。人们——特别是年轻人——已经“远离阅读”的论断,终将被证明是误解。事实上,今天的年轻人比史上任何一代读的更多,也写的更多。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未对传统图书和报刊表现出太多兴趣的原因在于,他们是与社交网络共同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一旦图书电子化、与己相关,并更具社交性质,他们便会投入疯狂的阅读与写作。
当前和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电子阅读和书本阅读,将会是分层的,长期并存的。笔者认为年龄也会是一个重要原因,人到中年,实地眼昏目眩,精力不支,要想长时间的读屏、读电子书、读网络上的作品,是不现实的。而书籍反而可以。
3、两种文学:越界与对流
以玄幻、奇幻、架空、穿越、武侠、仙侠、灵异、惊悚、历史、军事、都市、言情、游戏、竞技等题材为主的网络小说产量惊人。
网络小说横向纵向比较的坐标系,是包括东西方神话、传奇,中国明清小说,现代武侠小说,西方玄幻魔幻小说,市场化类型化电影,为参照系,为借鉴吸收学习对象,以传统小说的故事情节写作手法为主的艺术谱系。事实上,玄幻小说,都市言情小说,武侠小说,历史军事小说,这些小说的样式,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都有几百年的发展历史,网络小说正是在继承发展了这些小说传统的基础上,才得以迅速成长起来的。
网络文学20多年的发展,涌现出来的优秀作品众多,有些作品也许会进入文学史。以玄幻小说为例,《盘龙》、《神墓》、《斗破苍穹》、《间客》等作品,其想象力之丰富,故事情节之精彩,体现出的创造精神和创造能力,足以和西方玄幻小说抗衡。我们对这些优秀的网络小说家,了解不够多,评价不够高,不是他们的损失,而是我们文学评论界的损失。他们的创作,不仅满足了我们同时代的大众读者的阅读需求,也为人类的想象力,人类的文明丰富性,对小说回归故事赢回读者,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们的胜利是小说的胜利,也是人类想象力的胜利。
除了愉悦功能,网络文学作品突出的一点,还在于大大拓展了文学的社会认知功能,我们知道,文学的社会功能是认识、教育、审美和愉悦,但有哪些作品能做到这几条?其实是微乎其微的,当然四大名著是做到了,十七年文学借助国家机器的力量,也做到了认识和教育功能。而后来的新时期、后新时期以及新世纪的文学,做到这几方面的并不多。文学的认识功能,其实反而是大大弱化了。而网络文学的一批作品,反而大大强化了认识的功能,复活了中国的国粹,复活了中国人生命中关切而又淡忘的记忆,是网络文学而不是严肃文学,更像是中国的小说。
一方面,我们期待网络文学提高文学性,像作家文学、严肃文学汲取营养,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必把小说神秘化了,把文学性神秘化了。现代小说的正式起源或者被命名,不过是18世纪中期的事。而且,在小说的发展历史中,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传统,只能说是小说传统的部分,不是全部。
无论作家文学,还是类型文学,其实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即人类社会的口头文化的源头,也即集体无意识、集体记忆的源头。这个源头中,故事占有显著位置。有些故事比较重要,成为神话;有的故事不太重要,讲述出来完全供人娱乐,成为传奇。神话和传奇共同对现代小说的产生发生作用。
读者喜欢传奇,作家为故事而故事,并没有什么错,错的是固化的形而上学的批评话语假设的有效性。所以,面对当前的网络文学创作,严肃文学批评的失语和话语的失效,就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我们能够在类型小说中确实找到了智慧、生动的情节、鲜明的人物塑造或者有说服力的议论,我们应该赞赏作者完美完成了一次程式化写作。我们的批评,不是要把这类小说与所谓作家文学进行价值高低的判断,而是要认识到所有的小说都是被规范化了的,谁也逃脱不掉共同的源头和程式,而且总会在某一个因缘聚合下,在未来某一个时间点,二者呈现一定程度的互渗或者合流,这也是文学发展历史所证明过的。
4、两种小说:长与短背后的逻辑
不能否认,当今人们在对待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看法和态度上存在着很大分歧。为了解决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巨大分野,有人看到了网络文学的文学观、写作态度、社会影响等方面,与主流、传统文学的趣味和精神、文学价值和文学标准相距甚远。对待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分歧以情绪化的心态不妥当,各立山头分江而治也不可取,理性化、客观化审视和分析网络文学目前存在的问题,也许更加重要,对我们的网络作家和读者也许更有意义。
网络文学作品一大特点是越写越长,超长篇非常普遍,一部作品动辄写到百万字甚至更多,上千万字的都有。长成为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特点之一。同时,网络文学的情节波澜起伏、危机悬念不断、语言活泼幽默、作者读者互动共建情感共同体等,也成为这种文学形态的招牌特征。
网络小说为何越写越长?这并非完全出于作者个人意愿,网络书站的推动、利益的驱使,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大型网络小说站点上,付费阅读已成主流。吸引稳定VIP读者订阅才能保住稳定收入。越写越长似乎成了谋生的必然选择。
此外,网络小说比传统小说长,也是由网络阅读特点决定。在很多读者那里,都已经成为一种阅读习惯、一种消遣方式,一种生活方式,对于网络小说的期待,也一定要求能够满足读者不断追求新鲜、刺激、轻松、娱乐的期待,一部作品如果不能在每次更新出现新的危机、新的高潮,是无法长久留住读者的。为此,作家也要不断制造兴奋点、卖点,不断从一个情节过渡到另一个情节,一个故事累计到另外一个故事上面,一个高潮紧接着出现下一个高潮,直到读者尽兴、作品的张力消耗殆尽为止。
这种长篇小说的泛滥和无节制,其实也切合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切合了当代读者在海量信息量轰炸下,注意力难以集中的特点。但这些长篇小说,总体来讲,毕竟只是处于文学的初级阶段,它可能会出现大作品,出现达到国际水准、站在人类最高文学水平线的作家,但目前所作的还都是探索期、成长期,甚至是大作品的前夜。
当然,网络作家往往会反驳对他们的作品文学性不高或审美性不足方面的指责,不承认网络文学作品文学高度的降低。但网络作家也不得不面对自己最不利的短板——基本的文学要素:语言。一批很有可能成为大众小说经典的作品,比如《盘龙》《神墓》,文字水准不均衡,情节拖沓重复,如果能够做出认真修改,它们应该成为我们时代的《西游记》《封神榜》,超越《哈利-波特》。但显然这些作品的质量仍显粗糙。同时,要特别指出,在受欢迎的作品中,还存在着滥用暴力,对人和动物的生命不够尊重;而一些历史小说中,也存在着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宣泄等等问题。它们很难改编为电影电视作品,大部分国家地区的社会主流也会对此抱着警惕的态度。等而下之的作品就更多了,如果没有新的突破, 繁荣局面将难以维持。
可以说网络文学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拐点”,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一个共同的呼声——融合。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只有融合才能创造出中国文学更加多彩斑斓的世界。
5、两种资源:民初类型与民间传统
在产业化与娱乐化的潮流中,随着类型小说成为网络文学创作的主流。本土文学传统对网络文学的影响日益彰显。在某种意义上,玄幻小说、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官场小说、历史小说等类型小说,都能从晚清至民国的文学史上找到对应的文体类型。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传统在网络空间中被重新激活,一些题材和故事也被重新讲述。
就单篇作品而言,还珠楼主(李寿民)的《蜀山剑侠传》的影响不容忽视,成了众多网络写手竞相模仿视为范本。其“神魔大战”的叙事模式影响了不少风行一时的玄幻小说和仙侠小说,常常被一些写手视为玄幻、仙侠和修真小说的鼻祖,像《诛仙》、《佛本是道》、《凡人修仙传》都闪动着《蜀山剑侠传》的影子。诗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瑰宝,引用古典诗词或以典雅的文字营造诗情画意,已经成为网络文学尤其是言情小说渲染气氛的重要手段。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就大量引用古典诗词和曲词,从《诗经》到唐宋诗词,作者信手拈来,或呈现甄嬛内心情绪的微妙变化,或咏物写景,或机巧应对,既增添了情趣,又使文字风格自成一体。就故事的选材而言,不少网络类型小说脱胎于古典文本或民间传说。至于穿越小说的文体发展与变迁,网友一般会近溯到李碧华的《秦俑》、席绢的处女作《交错时光的爱恋》和黄易的《寻秦记》。至于网络历史小说那就更无法割裂与传统历史文化的精神联系,值得注意的是,网络空间的历史题材写作大多热衷于架空和戏仿,虚构历史时空和历史人物,至于架空历史小说《新宋》、《浮生萦云》、《回到明朝当王爷》、《窃明》等等,这类作品是在历史的幌子下解构历史。
网络文学在借鉴本土文学传统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着一些突出问题,如黄发有总结的:第一,网络写作的“复古”往往停留在表浅层次,生吞活剥,满足于移植古典的碎片,类似于戴着古典的面具的一种狂欢仪式。第二,在商业诉求和娱乐风尚的推动下,以后现代主义倾向和消费主义趣味对传统历史文化和经典文本进行戏仿、篡改和恶搞,已经成为一种流行风尚。第三,网络文学中的复古趋向,经常会演变为扎堆、跟风、起哄的群体行为,缺乏个性化的艺术提炼。在宫斗剧走红时期,宫斗题材的网络穿越小说泛滥成灾,情节模式、人物关系和对话口吻都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陷入了低水平重复的怪圈。【9】
网络作家李寻欢曾说:“在我看来,网络文学之于文学的真正意义,就是使文学重回民间。”他甚至认为:“如果说新文化运动解决了文学之于民众的‘文字壁垒’问题,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网络解决了文学之于民众的‘通道壁垒’问题。”【10】这种观点是持之有故的。
约翰·巴洛(John Perry Barlow)在1996年发表的《赛博空间独立宣言》中满怀激情地宣称: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每一个人都能进入的,没有由种族、经济权力、军事权力或出身带来特权与傲慢的世界;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每一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表达他或她的不管多么单一的信仰的世界;你们有关财产、表达、身份、运动、背景的法律概念并不适用于我们。……我们将在赛博空间中创造一种新的精神文明。
数字化“赛博空间”的这种平等、兼容与共享性,向民间大众特别是文学圈外人群重新开启话语权,从而确立了网络作者民间本位的写作立场。在网络世界,“虚拟社群与其说是对民主的威胁,不如说可以成为重建民主的一种当代方式”。电子传播重构的公共空间“可以成为市民中间观念的一个自由交流和基础讨论的领地,信息网络真正构成一种‘电子场’”……尽管学界有人对“网络文学代表着向民间回归”的说法持有异议,但网络写作将昔日高高在上的文学女神请下神坛,让“文学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构筑文学网民的“民间身份”和“平权意识”,使文学本体回归在线民主的民间母语表达并体现民间生存本色,却是无以否认的事实。
如果说20世纪末21世纪初10年间的“网络民间”基本上还是一个“都市民间”乃至“小资化民间”,众多的网络文学作者以新生代的知识阶层或中产阶级为主的话,那么,当前的网络民间越来越加入更多草根阶层的声音,作家们在写作心态上更突出体现一种民间立场,认同庶民本色。众网民携手把一种新民间写作推上网络平台,使民间本位的个体表达成为网络写作的基本立场,这已是许多网络写手的共识。
如巴赫金所言:“它们或多或少都浸透着狂欢节特有的那种对世界的感受,其中有些就是狂欢节口头民间文学体裁的翻版,从头到脚贯穿在这些体裁之中的狂欢节世界感受,决定了这些体裁的基本特点,使体裁之中的形象和词语与现实有了特殊的关系。”这段将西方诙谐体文学类型纳入西方民间文化背景中所论述的话同样适用于网络文学及其民间背景。
网络上集中了一切非官方、半官方乃至比官方还官方的东西,在充满官方秩序和意识形态的现实世界中存在的网络仿佛享有“文化特权”,它为民间大众所有。与此相关,主宰网络的是一种特殊的交往,自由自在,亲昵不拘,与现实社会中那种讲究礼仪、规矩、身份、规范的交往相比,网络上的交往简直有点粗俗不堪,但正是这种不避粗俗,使整个网络洋溢、浸染着一种强烈的自由感和生命激情。网络生活是一种狂欢化的生活——从国家到真理的一切高级层次,全都得到具体的体现和表现,全都举目可见,来到网络上的是全体大众。
概言之,网络文学的出现,正部分地构建着一个全民写作的乌托邦幻想——正如南帆看到的,计算机网络的出现正在为民间的大众文学提供一个巨大的空间。网络文学的发表仅仅是按动鼠标把自己的作品送上电子公告牌;编辑、印刷成本、权威批评家或者文化管理部门均已无法制造障碍。网络空间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文学社会学。许多遭受文学体制压抑和遮蔽的声音得到了出其不意的释放。网络已经不再是控制在文化精英手中的公共空间了。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网络文学似乎返回了文学的原始状态:人人都可以无拘无束地利用文学形式抒情言志,或者叙述种种白日梦。网络文学废除了经典体系派生的种种规则,包括作家的身份。众多的声音一拥而上,坦然地踞守自己的一方空间。这时,网络空间作品时常是一种即时性消费;没有多少写作者像推敲经典那样精益求精。文学体制的撤除、作家身份的丧失是与精英或者经典那种载入史册的渴求背道而驰的。这将为新型的大众文学制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表演平台。
6、文学性的追问
麦克卢汉说:“媒体就是信息”,“媒体会改变一切。不管你是否愿意,它会消灭一种文化,引进另一种文化。”【11】希利斯·米勒说:媒体就是意识形态。鲍德里亚说:“铁路带来的‘信息’并非他运送的煤炭或旅客,而是一种世界观、一种新的结合状态,等等。电视带来的‘信息’,并非它传送的画面,而是它造成的新的关系和感知模式、家庭和集团传统结构的改变。”【12】媒介改变着世界,改变着人类的世界观。可以不夸张地说,文明的演进是在媒体的嬗变中进行的。
安德森论述过印刷技术的发明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安德森称之为“印刷资本主义”。他说:“资本主义和印刷技术通过作用于人类语言的不可避免的多样性的命运,使一种新形式的想象的共同体成为可能,这种共同体的基本形态为现代民族的产生创造了条件。”【13】
近二十年的网络发展给社会生活带来的变化,使得愈来愈多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国家乃至全球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模式等,都因为网络的介入而产生了历史性的转折。而对于文学来讲,人们也逐步认识到,这一项技术革命可能包含了诱发艺术革命的契机。
网络文学是否给传统的文学带来新的特性?网络文学的文学性表现何在?在应对网络文学带来的挑战时,大部分的专家学者和成名作家喜欢说,文学的本质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评价文学的尺度从来不会变,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都是文学。他们的核心观点是:文学的本质不会改变。
真的存在本质性的文学吗?其实许多理论家,包括福柯、伊格尔顿等,从来就对这种本质主义的文学定义表示怀疑。伊格尔顿说:“文学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14】在他看来,文学之为文学是由特定历史条件指定的,或者说是被特定历史时期的物质实践和社会关系之网“构造”出来的。这个意义上,书写工具以及传播范围无疑是“构造”文学的历史条件之一。希利斯·米勒说:“印刷制度使文学、爱情信件、哲学、精神分析学和现代的民族-国家概念成为可能。”【15】纸张与印刷术的发明也极大地扩展了文学作品的流传范围。而网络时代的带来,网络媒体的登堂入室喧宾夺主,显然也会对文学之为文学的规范造成改变。
约翰·巴洛(John Perry Barlow)在1996年发表的《赛博空间独立宣言》中满怀激情宣称的:“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每一个人都能进入的,没有由种族、经济权力、军事权力或出身带来特权与傲慢的世界;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每一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表达他或她的不管多么单一的信仰的世界;你们有关财产、表达、身份、运动、背景的法律概念并不适用于我们。……我们将在赛博空间中创造一种新的精神文明。”【16】网络文学的出现,初步构建了并正在构建着一个全民写作的乌托邦幻想——人人写作、自由平等、非权威化、精神体操、非职业化、非特权化知识分子创作,网络瓦解了意识形态的信息霸权,网络文学打破了文学精英对话语权的垄断。正如南帆看到的,计算机网络的出现正在为民间的大众文学提供一个巨大的空间,制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表演平台。
传统文学家对网络文学作品指责是粗制滥造,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文学的高度降低。网络作家最有力的武器是,文学进入了更多人的生活。但网络作家却也无法回避自己最致命的短板——文学基本要素,包括语言、形式、修辞、意味、深度等等所谓文学性的追问。网络文学的文学性是否缺失?
相对于书面语言,网络语言简朴粗糙。李少君说:“网络文学的基本表现:通俗化、速食化,不过分讲究文句的修饰,不太考虑表达方法。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语句构成简单、情节曲折动人和贴近网络生活本身。”“网络的浏览行为注定了网络文学的主流是一种速食文化。陈村说,这是网络写作的必然后果:“工具的变化会带来文风文体的变化,从文学的历程看,书写越来越容易,文字也越来越‘水’。”
“文学性”是人类在长期认识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个比较笼统、广泛、似可体会而又难以言传的概念。既然这一概念存在于我们的心中,那么还是应该尽可能地予以界定。只不过这种定义应该是宏观的、开放性的定义,而非微观意义上的死标准。文学性存在于话语从表达、叙述、描写、意象、象征、结构、功能以及审美处理等方面的普遍升华之中,存在于形象思维之中。形象思维和文学幻想、多义性和暧昧性是文学性最基本的特征。
对网络文学作家而言,强调文学性,包括修辞学系统的语言、结构、叙事方面的提升,是格外有现实意义的。近两年来,一大批声名鹊起的网络作家还进入了各级作家协会系统。这无疑也意味着网络作家和传统文学作家在身份上已经由对立走向了融合。此外,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一些基础较好、素养较高的网络文学作家也在有意识地向传统文学汲取营养,文学性这一传统作家最为看重的核心元素在一些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中逐渐显现、增强。一些网络作家已经不再仅仅是叙述故事、涂抹心情、制造玄幻。
7、网络文学批评何为
当前,网络文学写作大都糅合进了多种类型小说的元素,如侦探、惊悚、悬疑、玄幻、都市言情等元素,是巧妙地在类型小说中展开反类型化的努力,是对单一类型化的修正。可见,用类型小说理论分析网络文学已经出现了难度。这也体现出网络小说的复杂性。网络小说发展到今天,其实已经呈现了多种元素、多种资源、多种文学传统的对接与合流。
如李敬泽、王祥(康桥)等方家正确地指出的,网络小说哪里是什么传统文学相对应的另外一极?它其实正是被所谓新文学、现代文学批判的晚晴小说、民国旧派、旧文学百年后的还魂,或者说市民小说、大众小说精魂的复苏,同时也是对旧派小说在现代网络新媒体技术支持下的大面积的复苏和超越。只是这种超越,使得新旧文学、传统与现代小说的面貌更加模糊,更加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
当然,我们也不必把小说神秘化了,把文学性神秘化了。现代小说的正式起源或者被命名,不过是18世纪中期的事。而且,在小说的发展历史中,我们现在被学院派尊崇的纯文学、严肃文学,其实只是福楼拜、詹姆斯之后现代主义的倾向。之前和之后的当今,这种现代主义的传统已经受到质疑,它只能说是小说传统的一种,而不是绝对,不是全部。
从本源和属性看,小说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流行的、通俗的、平均的形式,中西都是如此。后来精英批评家对小说赋予了太多意识形态和形而上的期许和改造,出现了小说经典程式的两分,为少数人创造的,和为大众创作的,用学院派的话说,严肃的和通俗的,精英的和大众的,纯粹的和流行的。等等。为什么读小说,精英主义的捍卫者,如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为什么阅读》,强调阅读是为了回到面对孤独的自我,昆德拉说是为了探索未知的精神领域。都是对的。这只能是少数人的领域和毕生事业,不可能适应于所有作家。如美国学者莱斯利·菲德勒在《文学是什么?高雅文化与大众社会》(2)一书中所说的,我们阅读小说,其实更多时候,并不是为了欣赏作者的趣味,抑或结构或风格的优雅,更不是为了语言的精到,或者思想的崇高,而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它们提供的深化共鸣、它们的原型魅力。菲德勒还说,所有的艺术,无分高雅、低俗,抑或不高不低,只要具有广泛的神秘魅力,一见之下,便能立马让我们不劳而获,得到满足,这满足对于我们的生理健康是势在必需的。菲德勒引用一位批评家的说法,说文学的最高境界,超越所有的修辞规则,这境界是“心醉神迷”。像王安忆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超级书迷,有着浓重的克里斯蒂情结。在《华丽家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一书中,王安忆表示,“我读克里斯蒂的小说,感受相当单纯,那就是‘享受’。”【17】
一旦用这个标准而不是传统的教诲和娱乐作为评价标准,我们可以摒弃一切形式主义、精英主义和方法论的批评,开始发明一种中庸的、业余的、新浪漫主义的及平民的批评,它将使我们能将以往的流行文学、大众文学、类型文学读做文学,甚至同样把以往的高雅文学、严肃文学、纯文学也读做文学。按照菲德勒的设想,采用新标准后,我们将会发现自己少说主题和目的、结构和肌理、能指和所指、隐喻和转喻,而更多来谈神话、寓言、原型、幻想、惊诧和奇迹,更重要的是,我们将能够为我们自己、以我们自己的名义说话而不是在某种毫无个性的“传统”名义下,作为“权威”来说话。
在严肃文学领域,长篇小说以其份量,以其对历史、现实以及人类生活的广度和深度的涵盖而居于文学的中心地位。所有在长篇小说那里可以达到的艺术水准,在中短篇小说那里都不过是雕虫小技。所以长篇小说成为评定判断一个国家文学高度的首要的标杆。我们知道,现在是一个长篇小说泛滥的时代,每年创作出版的长篇达到两千多部,这还仅仅是就所谓严肃文学说的。如果加上网络写作的一块,也许可以达到数万计,仅仅深圳每年举办的网络文学大赛,一个城市的长篇小说的投稿量,就达到了一两百部。但长篇小说量的累积,面上的繁荣,除了说明中国人宣泄和表达的冲动,创造力的旺盛,并不能在审美经验上带来质的飞升。所以,在作家文学这一块,一年下来,沉积下来的好作品,其实不过三两部。所以才有了余华一部不如一部的现象,不仅余华,处女作即成名作即代表作的大作家太多了。看得多了,阅读量上去了,我们已无法对曾经神化的《白鹿原》和正在被追加神化的《废都》高估。这也是通病了。为什么?
长篇小说要么是意识形态化的,要么是大众通俗化的,而这二者最容易合谋,留给艺术的空间相对有限。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最考作家的,其实还是生活的积累的能力,形式创造的能力,哲学与宗教为代表的心智灵性的能力,也即可能通过作品达到的对存在的追问对终极探寻的能力。这三点,难得有作家兼备。一旦露怯,严肃文学将徒有虚名,甚至狐假虎威,名不副实;而网络文学反倒以其回归文学本源——神话和传奇的轻便和快捷,写出独有的题材内容和趣味,写出人的本性和人性的本质,从而殊途同归,达到严肃文学自我标榜的精神高度。
这样说,倒不是说网络文学作品中的哪怕是精品之作是否能够留得下,而是借此谈一个观点。谁都不必自恃清高,自以为是。其实,无论所谓现实主义的小说、现代主义的小说,还是类型小说、网络小说,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即人类社会的口头文化的源头,包括集体无意识的源头。这个源头中,小说或者说故事,占有显著位置。有些故事比较重要,揭示了与社会息息相关的事务,成为神话;有的故事不太重要,讲述这些故事完全供人娱乐,满足社会的想象需求,成为传奇。神话和传奇共同对现代小说的产生发生作用。神话传统影响严肃文学多一点,传奇在直接作用于通俗文学、大众文学,包括网络小说。而到了18世纪小说范式大致确立后,反而逐步通向了喜欢传奇程式的读者大众。传奇式写作而不是神话式写作,逐渐成为阅读主流。更出现了为讲故事而讲故事的小说写法。现实主义小说完成了经典化的过程,也越来越耗尽着自身的活力,边疆的野蛮人——传奇小说的家族,悬疑、科幻、玄幻、侦探等,开始拥有了更广泛的读者,更重要的地位。如果这个传统不能称之为伟大的传统,那也应是自己的传统。读者喜欢传奇,作家为故事而故事,并没有什么错,错的是固化的形而上学的批评话语假设的有效性。
所以,面对当前的网络文学创作,严肃文学批评话语的失效就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我们能够在类型小说中确实找到了智慧、生动的情节、鲜明的人物塑造或者有说服力的社会评论,我们应该感谢作者,是他们把如此完美的写作放到了程式化的行驶中。【18】我们的批评,不是要把这类小说与所谓作家文学进行价值高低的差别判断,而是要认识到所有的小说都是被规范化了的,谁也逃脱不掉共同的源头和程式,而且总会在某一个因缘聚合的情况下,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二者呈现一定程度的合流或者互流,这是文学发展历史所证明过的。
注释:
【1】【9】黄发有:《网络空间的本土文学传统》,《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06期
【2】黄鸣奋:《我国文学传统与网络文学的定位》,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12日
【3】邵燕君:《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与“经典性”》,《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0151期
【4】王祥:《网络文学创作原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4月版
【5】欧阳友权:网络写手的职业困顿,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7月18日
【6】王芳:《网络作家生存状态揭秘:年收入千万者全国50多人》,楚天金报2013年6月13日
【7】(意)艾柯著,康慨译:《书的未来》,见《中华读书报》2004年2月18日,3月17日。
【8】(秘)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著,吴万伟译:《 文学有什么用——提前宣告图书死亡》, http://www.douban.com/note/97153035/。
【10】李寻欢:《我的网络文学观》,http://www3.rongshu.com/poblish/readArticle.asp?id=4851。
【11】(加)埃里克••麦克卢汉,弗兰克••秦格龙《麦克卢汉精粹》,第248页、中译本序,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12】(法)鲍德里亚:《消费社会》,第132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13】(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像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
【14】(英)伊格尔顿著,伍晓明译:《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15】(美)希利斯•米勒《现代性、后现代性与新技术制度》,《文艺研究》2000年第5期。
【16】转引自高亮华《一个新的精神家园》,《科技日报》1998年4月18日第4版。http://www.eff.org/~barlow/Declaration-Final.html(2002/01/14.
【17】《华丽家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王安忆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年。
【18】《文学是什么?高雅文化与大众社会》:[美]莱斯利·菲德勒著,陆扬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译林出版社,2011年。
作者简介:于爱成,1970年10月生于山东。博士,研究员,文学创作一级。现任深圳市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兼任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评论委员会副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9届中青年高研班学员。迄今已出版《深圳,以小说之名》《新文学与旧传统》《四重变奏》《狂欢季节》等学术专著。在《文艺争鸣》《南方文坛》《鲁迅研究月刊》《文艺理论与批评》等核心学术期刊发表理论与批评文章多篇。曾获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