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察洛夫《悬崖》
冈察洛夫《悬崖》内容概要
贵族青年、艺术家赖斯基由于在彼得堡追求表妹索菲娅失败,再加上艺术创作毫无进展,“一气之下”来到他名下的小庄园马林诺夫卡省亲。这里住着他的两个远房表妹:妹妹玛尔芬卡青春活泼、天真无邪,姐姐韦拉冷艳、娇美、神秘。“情场失意”的赖斯基先是对玛尔芬卡动心,然而单纯的玛尔芬卡对他的示爱毫无反应,她爱的是单纯的维肯季耶夫。赖斯基在短暂的热情之后又移情于冷艳、具有反叛精神的韦拉,结果被断然拒绝。赖斯基预感到她身上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受妒忌心驱使,赖斯基开始跟踪韦拉,发现她爱上的竟然是满脑子新思想、受政府监视的流放犯伏洛霍夫。赖斯基在心灰意冷中放弃了追求韦拉的想法,独自躲进他曾经“扑腾”多年而毫无建树的艺术象牙塔里继续自己的创作。一生追求自由的韦拉后来发现自己与伏洛霍夫身上所谓的新思想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原来伏洛霍夫追求的是虚无主义思想,而且他根本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永恒的爱情。韦拉毅然与伏洛霍夫分手,回到了代表传统道德的祖母身边,最后与深爱她的地主资本家图申结合。赖斯基从姐妹俩不同爱情故事里悟出了人生的真谛,出国深造,并在祖国的召唤下回到了俄罗斯。
冈察洛夫《悬崖》赏析
《悬崖》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冈察洛夫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一直被作家视为“宠儿”。我国作家巴金在青年时代曾给予这部作品极高的评价,他说,《悬崖》的主题是“激情”,“文章流畅得像水一般”,“而在一些激动心魄的篇页中,又含有使人颤栗的力量”。现在看来,巴金的评价是难能可贵的,因为《悬崖》在苏联解体以前一直受到俄国文学评论界的指责,而巴金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公正地指出小说的魅力是“激情、力量”,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独到的见解。读惯了现代小说的读者如果静下心来读读这部一百多年前的长篇小说,依然可以从中感受它的激情和力量。
《悬崖》构思于1849年,最初,冈察洛夫希望通过刻画一位具有先进思想倾向的艺术家反映俄罗斯的社会问题,这就是小说主人公赖斯基。到50年代中期,作家又在小说里增加了冲破传统桎梏,勇敢追求新理想、新爱情的俄罗斯女性形象,她就是韦拉。韦拉甚至响应恋人伏洛霍夫的号召,抛弃家庭,随他流放到西伯利亚。然而19世纪60年代的俄国农奴制改革使得作家对现实做出了另一番理解:他相信农奴制改革,把革命民主主义的社会思想视为虚无主义,并认为小说原来的构思已不合时宜,要使小说与时代合拍,使人物与当时的社会生活发生更加密切的联系,那就必须坚决地反对虚无主义。60年代初发生在冈察洛夫身边的一件事情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一想法:作家的好友弗拉基米尔的妻子叶卡捷琳娜由于受到青年大学生柳比莫夫激进主义思想的诱惑,于60年代初抛下丈夫和孩子与柳比莫夫私奔,来到高加索开办空想社会主义的“公社”,结果遭到失败,叶卡捷琳娜从此一个人独自在外流浪,没有回到弗拉基米尔身边。冈察洛夫认为叶卡捷琳娜的悲剧是情欲和“摩登”学说即虚无主义所致。他因此决定重新解释韦拉的悲剧。结果,长篇小说第四、五部在内容、情节和思想意义上与前面三部出现了巨大“断层”,作家笔下的伏洛霍夫被描写成为一个虚无主义者,韦拉在经受了思想和爱情上的迷误之后悬崖勒马,回到代表俄罗斯传统精神的祖母身边,并投入地主资产者图申的怀抱。
赖斯基并不是小说的主人公,他所起的作用仅仅是贯穿情节的作用,小说真正的主人公是韦拉和伏洛霍夫。
韦拉是小说里最突出的形象。这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俄罗斯少女,她身上不仅有着神秘的美丽,而且还有着追求独立生活的热情。韦拉不像妹妹玛尔芬卡那样乐观、单纯和顺从,只满足于小庄园里的宁静生活,而是从小就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喜欢独来独往,行动有些诡秘,甚至在她的美丽里都暗含着神秘的力量。韦拉喜欢读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的书籍,甚至还读过宣传空想社会主义的著作。可以说她是俄国19世纪60年代女性反叛传统的代表。她与维护旧传统道德的祖母以及惯于顺从的妹妹没有共同的语言。她不愿做祖母羽翼下的鸽子,希望有一天能展翅高翔,实现自己的理想。伏洛霍夫是一个被警察监视的革命青年,他看不起贵族,不承认天上和地上的一切权力,否定私有财产,而且还宣传社会主义。同时他身上也存有极端的个人主义和虚无主义思想,生活上放荡不羁且有些偏激和粗暴。冈察洛夫笔下的伏洛霍夫并不是一个为了浑水摸鱼而跳入漩涡的冒险家,而是一个正直、真诚的人,他并不愚蠢,性格也坚强有力,他也不是蓄意撒谎,而仅仅是他真诚的迷误才把韦拉和其他人引入歧途。
叶卡捷琳娜的遭遇使得冈察洛夫不但不愿让这两个年轻人结合,而且还让韦拉回到祖母的羽翼下寻求慰藉。“悬崖”底下的诀别是小说的高潮部分,新旧两种爱情观在这里进行了最后一次较量,参与双方不是敌对者,而是一对相爱着的男女青年,这样的安排无疑让他们的爱情故事更具悲剧色彩。
韦拉意识到自己与伏洛霍夫在爱情理想上无法达成一致时毅然决定离开他,但她还是尝试作最后一次努力,幻想让伏洛霍夫能放弃他的“爱情期限论”,因此她不顾赖斯基的劝阻,来到悬崖下与伏洛霍夫会面,这次见面仍然是无休止的争论。当韦拉提出他们是否可以永远在一起时,伏洛霍夫却依然是那种不耐烦的口气,“您想要无限期的感情?可是难道有这种感情?您把您所有那些亲爱的男男女女数上一遍:没有一个人是无限期相爱的。”在伏洛霍夫眼里,女人似乎不是为家庭所生,家务与爱情无关,而是保姆们的事情,女人应该像天使一样活着。伏洛霍夫甚至认为,男人对漂亮女人的追逐是天性,爱情是天性赋予人的责任,却可以不负任何责任。所以当韦拉用祖母的道德准则来说服他时,他对此表示了反感:“当事情到了要引用奶奶智慧的时候,便糟了。您显摆她吧,您就说她的规矩在您的身上是多么的根深蒂固……”他们之间的分歧恰恰就在这里,韦拉的幻想破灭了:“我以为您会向古老的经受考验的真理作出让步,我们会永远把手相互伸给对方……但每次都错了……我们间,马克,(她以微弱的声音结束道)有着不同的信仰和情感!”由此可见,韦拉和伏洛霍夫永远无法调和。最后是祖母的“传统”在韦拉身上发生了作用,使她战胜了伏洛霍夫的“虚无”。
小说中的悬崖极具象征性,作家在描写马林诺夫卡的年轻男女的爱情故事前赋予了悬崖以神秘、恐怖的气氛,随着情节的发展,悬崖在作品中的象征意义更加明显———它是横亘在传统与反叛之间的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也是幸福与苦难的分界线,悬崖之上是遵循祖母传统道德者的天堂,悬崖之下是传统道德反叛者的地狱。这是一次痛苦的分手,分手的原因并不是背叛,而在于对待祖母那“经受了考验的真理”的态度上的不一致造成的,这本是爱情的死亡,但却预示了人性的复活。通读《悬崖》,我们可以看出,冈察洛夫并没有附和任何政治派别的意图,他把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追求和道德伦理思索紧密结合起来,目的在于通过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探究人类的“永恒问题”,并通过人物的情感经历来展示社会道德现象、道德意识和道德准则。19世纪俄国作家还无人像冈察洛夫这样赋予俄国妇女选择爱情的主动权,并为俄国妇女的解放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冈察洛夫的创作技巧在《悬崖》里进一步成熟,这特别体现在他的戏剧化手法上。与作家的前两部作品相比,《悬崖》的情节更为曲折、复杂,戏剧化场面更为精彩。特别是本文的节选部分,充分反映了作家的这一创作特点。韦拉已经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当他们的争论没有任何结果,韦拉愤然离开悬崖时,读者以为她会扬长而去。然而作家并没有这样写。在作家的笔下,韦拉为了在即将成为陌路人之前最后一次回望自己曾经爱过的人,而这次回眸给了他们再次品尝禁果的理由。冈察洛夫这种戏剧化的描写富有深刻的含义,表达了他对“妇女堕落问题”的深刻思考:情欲是女性“失足”的诱因,罪魁祸首则不是女人。下面一段描写,充分表达了作家的这一态度。“她倒在他的怀抱里。他的亲吻堵住了她的哀号。他又重新将她拥在怀里,像头野兽,飞快跑进小亭子,带着他的猎物。”冈察洛夫还是一位描写对话的高手,对话在冈察洛夫的小说中占有很大的篇幅。从节选部分我们可以看出,在两种对立观点的交锋中,对话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然而,在小说大段的人物对话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或者句子,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形象而生动。还是别林斯基说得好:“冈察洛夫君的小说不是印刷出来的书,而是生动的即兴之作。……然而对我们来说,这些对话属于长篇小说的优秀部分。……他福至心灵地解决了一个本身十分困难的课题,他能够在很容易变做一个说教者的时刻,仍旧保持自己是个诗人。”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