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雄猫穆尔的生活观》
《雄猫穆尔的生活观》内容概要:由于疏忽,排字工人误将雄猫穆尔的传记与写在废纸上的乐队指挥克莱斯勒的传记排在了一起。出版者作了补救:雄猫穆尔的自传,由“穆尔继续往下写”引导;克莱斯勒的传记,由“废纸”引导。
齐格哈兹公国的王后命名日庆典后,亚伯拉罕师傅救了一个小雄猫,取名穆尔,此后穆尔就在亚伯拉罕师傅家里生长。穆尔有一个成熟的雄猫穆齐乌斯教它修养,“老市侩”卷毛狗蓬托教给它世故,还与死敌尖嘴狗进行了激烈的斗争,经历了决斗、恋爱、拉皮条的酸甜苦辣,终于逐渐成熟。与此同时,天才音乐家克莱斯勒却备受摧残,经历了小公国的勾心斗角、恋爱偷情、背叛暗杀,最后悲惨地离开这个“国度”。这时亚伯拉罕与被迫离开宫廷的克莱斯勒再次见面,并把雄猫穆尔托付给这位好友。
《雄猫穆尔的生活观》被认为是霍夫曼最成熟的作品,也是他全部作品的总结。作者原计划写三卷,最终只完成了两卷。第一卷分两部,每部分十节,穆尔的自传和克莱斯勒的传记各占一半;第二卷也是两部,第一部分十节,穆尔和克莱斯勒各占五节,第二部分四节,穆尔和克莱斯勒各占两节。
霍夫曼的小说常蕴涵二元对立的模式,这种二元对立在《雄猫穆尔的生活观》中得到集中的体现。整部小说立足于两个对立的形象:一个是满口理想,会写作,有教养的市侩典型——雄猫穆尔;另一个是对现实不满,被社会排斥,处境边缘的青年艺术家克莱斯勒。
霍夫曼本人的确养过一只雄猫叫穆尔,死于1821年11月,霍夫曼对此十分伤心,在给朋友的信中还为它发了讣告。不过霍夫曼写雄猫穆尔的生活观,并不是想重复猫的喜怒哀乐,而是借猫来讽刺当时社会中的市侩。
雄猫穆尔一开始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时候,我们一时还难以辨别出他的身份。他一出场就引用歌德《哀格蒙特》中的诗句来感叹“生活中最美丽、精彩、崇高的东西”。在穆尔的自传中,他经常旁征博引,吟诗作赋,张口闭口普卢塔赫、莎士比亚,俨然是一副艺术家加学者的气魄。但我们仔细一看会发现他不过是在自我标榜,把艺术和学识作为华丽的外衣来炫耀。他细致地研究猫和捕鼠器的关系,还写出一部《论捕鼠器和它对猫的思想、能力的影响》,得出的结论是捕鼠器使猫变得懒惰,对于猫这也许的确是个有意义的课题,但他自己因此以学者自居,根本不去抓老鼠,完全是言行不一。他又会时刻显得感情充沛,当他遇见了自己的母亲米娜时,也曾心情激动,决心要把昨天吃剩下的鱼头拿来孝敬母亲,可他衔着鱼头的时候,又禁不住诱惑,吃掉了鱼头。为此他还化用《哈姆莱特》中的名句来感慨,他说:“哦,胃口,你的名字是雄猫。”
其实,穆尔并不是天生的市侩。老市侩蓬托对穆尔的教导对他向市侩的转变起到很大作用。在蓬托那里,他明白了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满足自己的私欲却还能表现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明白了所谓的生活智慧:“出于个人目的所干的一切,给人的印象却仿佛是为了别人才这样干”;“一个人在暗角落里干的事和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街上干的事完全不同”。
此处所节选的文字,描绘了穆尔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市侩后的状况。此时的穆尔甚至连风雅都懒得附庸,完全沉醉在“美味的面糊、甜奶和黄油,以及那个用马毛作填料的舒适的大垫子”之中。什么科学呀、艺术呀,再也不符合他的胃口,在他看来,一个懂做美食的女侍比一个作家强多了。当穆齐乌斯责备他的懒散时,他还不忘找一个高雅的借口,说自己是忙于科学。穆齐乌斯毫不留情地指出他已经堕落为一个市侩,说穆尔“面孔滚圆,身体发胖,毛发净光铮亮”,根本不像一个日夜用功的样子。
引文的最后一段,向我们展现了一个标准的猫市侩的形象。这其实是影射现实中的市侩。“市侩”是资产阶级鄙俗气一种典型的表现形式,这种人自私虚伪、工于算计、善于投机,同时又一本正经,时刻显得文雅、正派,彬彬有礼。他们懂得社交界的一切规则,能在现实社会中为自己谋求到最舒坦、最有利的位置。正如穆尔,他已经意识到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市侩,可此时他并不介意成为这样一个市侩。他已经感悟到在现实生活中,一个市侩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在穆齐乌斯的葬礼上,穆尔在一番礼节性的哀伤后关注的是三个漂亮的猫姑娘。
我们再来看艺术家克莱斯勒的经历。克莱斯勒是个富有才华的音乐家。他出生于资产阶级家庭,学习过法律,担任过公使参赞,经常出入上流社会,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的命运。但他艺术家的天性不断把他从世俗中赶出来,使他无法安于一个资产者的命运。他那强烈的艺术气质给人是一种接近疯狂的印象。比如他出现在海德维迦和尤丽亚面前时,时而演奏,时而对着吉他说话,激情澎湃,最后竟把吉他一丢了之。
他在现实中不受欢迎,饱受压制,甚至差一点被人杀死。引文中本聪夫人对亚伯拉罕师傅所说的那一番话就集中表现了世俗的人们对克莱斯勒的看法。他们认为克莱斯勒是个危险的人物,因为他搅乱了传统的秩序,让周围的人显得愚蠢和庸俗。而这个他们生活的小宫廷齐哈格兹,是一个乌烟瘴气的世界。他们所推崇和维护的秩序不过是保证他们私利的最好方式。为了控制这个小宫廷,本聪夫人就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尤丽亚嫁给白痴一般的太子伊格那兹。
亚伯拉罕师傅对本聪夫人的驳斥为我们揭示了克莱斯勒的精神世界,他指出人们反感克莱斯勒是因为克莱斯勒拒绝了腐朽的现实和陈旧的传统对他的同化。他说克莱斯勒所向往的是另一个世界,是和“更高级的事物打交道”,这个世界对克莱斯勒而言是“太小了、太窄了”。与此相对应的是引文中本聪夫人对亚伯拉罕的那段表白。本聪夫人就是一个被现实同化了的典型,她在现实中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便全力反对威胁现实的任何人。她本人也是现实的牺牲品,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亚伯拉罕师傅说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霍夫曼一贯认为,现实世界是一个令人窒息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排斥。无论是克莱斯勒生活的人的世界,还是穆尔生活的动物的世界,都是如此。克莱斯勒的悲哀同时也是他的荣耀,因为在现实的不幸是出于他的高傲,他在意的是一个更高的精神世界。精神的飞扬不得不以世俗幸福的丧失为代价;穆尔的得意同时也是他的悲哀,因为他拥有的仅仅是一个龌龊的世界,他已经心甘情愿把自己完全奉献给牛奶、鱼头和猫小姐们。
在《雄猫穆尔的生活观》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晚期的霍夫曼更加悲观,在他对克莱斯勒和穆尔的命运的叙述上我们就可以看到一种无路可走的情绪。这两个形象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启蒙运动和浪漫主义思潮的双双破产。18世纪的启蒙哲学家们认为人只要有了理性就能达到德行的完美,进而促进文明的全面进步,但这一美好的愿望在穆尔这里得到的却是反证,他那丰富的学识使他更好地成为一个市侩。一个市侩恰恰是一个能够用理性的方式实现自己欲望的人。一个理性的国家破产了,一个理想的人也没有能够依靠理性来实现。
霍夫曼也曾信奉浪漫派的理念:以诗化来实现人的超越,试图以诗的世界来替代现实世界。比如其作品《金罐》就以一个亚特兰蒂斯来作为人精神的归宿,以爱和幻想来和鄙俗气对抗。而在《雄猫穆尔的生活观》中,霍夫曼已经不再塑造一个理想的世界来作为克莱斯勒式人物的栖息之所,不再以一个诗化的世界来和现实对抗。这意味着他已经意识到浪漫派的理想到了这里也已经行不通了,现实中的矛盾不可能单靠幻想来化解。昏暗的现实不是仅仅靠诗意、靠学识能够破除的。一个充满才情的克莱斯勒只能是一个被迫害者,一个满腹才学的穆尔则成为学者型的市侩。霍夫曼没有,也不可能找到解决的方式。这部作品没有完成,一方面是因为霍夫曼的去世,另一方面也许正是因为他和他的时代还无力破解这一困境。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