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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亚马多《浪女回归》

发布时间:2022-10-17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作品提要】

  浪迹风尘26年的牧羊女季叶塔衣锦还乡,让海滨小镇阿格列斯捷顿时活跃起来。

  她生活豪华,一掷千金;

  她无视宗教习俗,放浪形骸;

  她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水电站向小镇输电的久悬未决的难题;

  她冒死从烈火中抢救乡邻老妇;

  她领导家乡人对抗跨国公司及其代理人在小镇建立有毒工厂;

  人们奉之如圣女贞德,视之为家乡的骄傲、真理与正义的化身,但是也从来没有放弃对她以往26年身份的猜疑。直到有一天,季叶塔的“养女”列奥诺拉面对年轻的阿斯卡尼奥吐露自己和妈妈都是风尘女的事实时,偶像颓然倾塌。

  不久,季叶塔及列奥诺拉在小镇居民异样的眼光中乘公交车匆匆离去……

  【作品选录】

  佩尔佩图阿两手交叉地放在扁平的胸前,从披肩到便鞋一律黑色――从丈夫去世那天起一直服重丧――,她从坐椅上挺直了身躯,压低嗓门,说出悲观的推论:

  “她会不会突然出了什么事?”说着转向妹妹悄声道,“会不会失踪了?”她那粗直的耳语听来有些气愤,“怎么,她会不会死掉了呢?”

  埃莉莎正被沉重的预感压抑着,不由一哆嗦,擦盘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在最近漫长的两天两夜里力图驱散使自己十分紧张苦恼、废寝忘食的恐怖的预感,但是枉然。

  “哎,我的主啊!”

  佩尔佩图阿抚平精心熨烫的波纹绸裙,解释说:

  “你算算,今天是二十八号,近月底了。来信总是每月五号前后,喏,特别情况下――十号前后总有信来的。她肯定死了!”

  埃莉莎就是在忙于早晨的家务事时也容貌动人,这黑姑娘脸蛋儿浅嫩,双眼倦怠,嘴唇圆润。皱巴巴的、普通的旧衣着显出她匀称健美的身段、丰满结实的臀部以及富有弹性的乳房。她惊慌失措的双眸里闪烁着探究的眼光。埃莉莎在姊姊的脸上搜寻着除了担心金钱以外的任何其他感情的踪迹。但是毫无所获――佩尔佩图阿显然不因为预测季叶塔可能死亡而焦虑,她担心的只是汇票的命运。每月定期的汇款的中止当然也使埃莉莎焦急: 她不仅失去了必要的财源,而且她们两人还得分担赡养父母的义务,哪来的钱呢?可怕!但是,决不至于,天主不会允许的!

  可怕,当然了,但更加可怕的灾难还在后头。最初的恐惧为忧伤所取代,心都揪紧了。如果她真死去了――那么,不仅汇票,甚至一线希望也都破灭了,命中注定她们将一贫如洗。安托尼叶塔①……她是埃莉莎同父异母的姊姊。埃莉莎是老泽・埃斯捷维斯以惊人之举娶来的后妻所生――埃莉莎一点也没留下有关季叶塔的记忆,她对后者知道得太少了。

  埃莉莎在不久前,尤其是在自己婚后,把远在外地的姊姊想象成一个慈善的菲亚②、童话中的女主人公――她的模糊不清、几乎是不真实的形象获得了具体的特征,清晰地体现在每月的汇款和不时寄来的礼品中。埃莉莎把一切都糅合在一起: 耳闻的只言片语、父母的解说、一包包几乎全新的衣服、假如提及她丈夫的话――罗马教廷荣誉团长、杂志上她的照片、短信中又粗又圆的字迹。这是些淡然漠然的信函,其内容归纳起来无非是些关切老人、姊妹、外甥等等之类的话语。内容空泛,词语冰冷,虽然除了汇票外也带上些拥抱、亲吻的字眼;而来信经过邮局辗转多日还发散出香水味儿。所有这些逐渐地凝聚成姊姊的形象――生活在富裕幸福的世界中的愉快、美丽、善良的菲亚。一当埃莉莎幻想到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另一种生活时,这个形象不由就来到眼前。安托尼叶塔死了,那么将留给埃莉莎什么东西呢!印有照片的杂志,仅此而已。天哪!要这些杂志又有何用呢?

  即将失去的一切使她痛惜――每个月的汇款、礼品、愿望,最后只剩下对死者的悲切的思念;她还能像现在喜爱其实不知其人的、同父异母的胞姊那样地疼爱别人吗?她企图保持住哪怕只是希望,她心中嘀咕: 佩尔佩图阿是个不吉利的预言家,她总是尽朝坏处想。

  “假如她真的死了,我们总归会知道的,总有人会通知我们。她那儿不是有我们的地址吗,每个月她都给我们来信,不是吗?照理会有通知的……”她固执地说道,这两天尽管家务劳累,她已有两夜没合眼了。

  “通知?哪个来通知?如果她丈夫和家里人全发了疯……”

  “发疯?为什么?”

  佩尔佩图阿不声不响地窥测着妹妹,心里盘算该不该向妹妹亮底,最后她拿定主意,因为反正埃莉莎总会知道的。

  “因为她一死,我们就会得到部分遗产的继承权。三个人平摊――父亲、你和我。”

  埃莉莎又拿起盘子,佩尔佩图阿怎么会想到继承遗产这上面去的?胡说八道!

  “她丈夫,荣誉团长,是她的继承人。怎么要我们去继承呢?也许,她会给父亲留下一点,因为她总是个好女儿,甚至有些太好了。但是,留给我们两人,又为什么?她离家时,我还不满周岁。而你……不是正由于你的作孽她才出走的吗?”

  “她自己高兴离家出走的。根本与我不相干。”

  “不是你使劲儿在父亲面前挑拨是非的吗?说了许多鬼话,父亲才用棍子揍了她,又把她这个可怜人赶出家门。难道不是这样吗?母亲早跟我说过事情的真相,父亲也证实了的。”

  “他们此刻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在她面前洗刷自己。季叶塔一旦寄钱回家,顿时就成了他们的圣人。季叶塔遭罪的时候,为什么你的老娘不同情她?谁揍她的,谁把她赶走的?我,还是老头子?”

  佩尔佩图阿停了一刻,又说:“假如她不记仇,你干吗还要旧事重提呢?”

  “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告诉你,她没有必要给我们两人留下遗产。”

  “这由不得她作主……”佩尔佩图阿整理一下衣裙,抖落掉短衫上的尘屑。“她死之后,财产的一半留归丈夫,因为她没有儿女,另一半财产就得分给直系至亲――老头和我们,父亲和姊妹。”

  “你是说,一个人死之后,一半财产要给她的亲属吗?”

  “正是……”

  “那么,假如你死了,你的一半财产就由我和父亲继承……”

  “你没有听清楚跟你讲的话。这种分法,只是在死者没有儿女的情况下;我死后留下的遗产那得由我的孩子们――里卡尔多与佩托,我的唯一的一对继承人分摊。我的丈夫死后,他的一半遗产归了我,一半归了孩子,就是这么办的。”

  “照你这么说,她死了,她丈夫不通知我们,是因为想独吞遗产吗?”

  “难道不可能吗?为什么她从来不把她的地址告诉我们?为什么关照寄给她的信总是留局待领,哪有这种事!摆明了的,是她丈夫束缚她的,为的是使我们一无所知。你知道那人的姓氏吗?我也不知道。这次是荣誉团长,另一次还是荣誉团长――拉倒,没名没姓。为什么?你不去想想,我就想得很多,因而得出自己的结论。”

  站在前列的是亲人: 全以目光、泪水、服饰来表达哀伤。咀嚼着烟丝的老泽・埃斯捷维斯走上了一步。跟在后面的是一律服丧的其他亲人,再后是牧师、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们、知名人士、手持花束的卡尔莫津娜。鲜花的艳丽色彩和黑纱及泪水极不协调。“这女人藐视最神圣的情感而突出自己。”佩尔佩图阿愤懑之极,她披着面纱,用头针把黑纱别在脑袋后面的头发上。最后面一排是祈祷者和镇上居民。

  “马里涅季”开过来了。扎伊罗握着驾驶盘,旅客不多。谈话声悄静下来。佩托踮起脚尖――只要姨妈一下车,他准会甩掉鞋子急步冲上去。“马里涅季”声嘶力竭地喘息着。十二名旅客中姨妈安托尼叶塔走在最后,跟着她下车的是一个姑娘。她们下车之前扎伊罗已经把迎候人群望眼欲穿的尊客的皮箱、提包取下车来。

  难道是她吗?佩托十分诧异。不可能!姨妈该当身戴重孝,面披黑纱,像她妈妈那样,不可能,是她――这是个电影明星,这是电影皇后金娜・洛洛勃丽特日达。车门踏脚板上站着神采飞扬的安托尼叶塔・埃斯捷维斯。那高高的身材、华美的服饰,淡黄头发用红色高髻缠发带兜着。上身轻便而又雅致的针织运动衫也是红色的,富有弹性的半露在大开领底下的胸脯轮廓十分清晰。“列耶”牌蓝色斜纹牛仔裤紧包住大腿和臀部。脚上穿着雅致的哈瓦那软底皮鞋。寡妇全身穿着用品中唯一黑色的是一副方形的黑边水晶眼镜。人群中的惊讶延续了一刹那,不――久久的一段时间,无限之久的时间……

  佩托扬扬得意地喊道:

  “妈妈,姨妈没穿丧服。那么,我也可以把鞋子和领带脱下来啦?”

  安托尼叶塔在汽车的踏板上也呆住了: 她面对着由于她的菲立普、永志不忘的丈夫的去世而穿上孝服的全家亲属,而她,寡妇本人――则穿着开领运动衫、“列耶”牌斜纹牛仔裤,又是蓝又是红,我的天主,自己怎么没想起服丧呢?好像每个细节事先都考虑过,都和列奥诺拉讨论过。瞧,却把最主要的忘掉了。但是泽・埃斯捷维斯吐掉咀嚼烂了的烟丝,把双手伸向浪迹远方的归女:

  “我的女儿!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天主在我临死前还赐给我这个幸福。”

  安托尼叶塔站在“马里涅季”高高的踏脚板上一眼认出了父亲。她看到了父亲和他的手杖。就在那难忘的一天,在她背上乱打一通的那根手杖。她喉头蕴含着一种笑声,无法抑制的笑意,她身子都哆嗦了一下;当笑声忍不住地迸发出来时,季叶塔好不容易及时地用双手捂紧面孔,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家都奔上前去安慰扑在父亲怀里、好不容易才强咽悲泣的可怜的寡妇,归女,――这一瞬间真是动人心魄!甚至佩尔佩图阿也自制不住了。埃莉莎又哭,又笑,她突然感到轻松起来,因为姊姊和她想象中一样,一模一样。只有卡尔莫津娜女士一人因为寡妇口中传出的那短促的一声骇异不堪,但她终究还是拿着与季叶塔的鲜艳夺目的旅途行装相映成趣的鲜花迎了上来。

  正当季叶塔被姊妹、妹夫、外甥们一个个争着拥在怀里,――她向佩托叫道:“我的美男子,别难为情,脱掉鞋子吧!”――,然后又被埃莉莎的无数亲吻和泪水所眩晕时,在“马里涅季”的车门口出现了一个极其漂亮、十分温柔、非常迷人的姑娘,就像诗人德・马托斯・巴尔鲍扎当场所说的那样,是个“气仙女③,青春的化身”。她站住,看着激动人心的场面,深深地被感动了。她穿着斜纹牛仔裤,戴着同样布料制作的圆形软帽,淡黄色的头发沾上灰尘,看去像是镀银的皇冠。真正一个绝色的女郎。佩托把她当成骑马牧人影片中的女主人公。热情洋溢的、絮絮叨叨的议论声传遍街巷。季叶塔从埃莉莎怀中解脱出来,介绍说:

  “列奥诺拉・坎塔列利,我丈夫前妻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反正一回事。”

  卡尔莫津娜女士转身向阿斯卡尼奥・特林达杰,并发觉此人也在惊叹。呶,朋友,现在怎么说?列奥诺拉对众人,尤其是对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的阿斯卡尼奥,答以亲切温柔的笑靥。

  “闭上嘴,阿斯卡尼奥,去扶姑娘下车吧,”卡尔莫津娜下令道。

  阿斯卡尼奥走上前来,把手伸给列奥诺拉:“欢迎您来阿格列斯捷土地上来,这是块贫瘠的但有益于健康的美丽如画的土地: 请原谅我们的落后与不便。”里卡尔多单膝落地请求姨妈给予祝福,但是后者把他扶起,拥在怀里,吻着他的面颊。

  “走吧,我的女儿,”泽・埃斯捷维斯把手伸给女儿,拄着拐杖,邀约说。

  “上我家去。”佩尔佩图阿就像组织被破坏了的丧仪一样又企图发布号令了。

  她捅的娄子比谁都多。她怎么会料定季叶塔要为亡夫服丧呢?她把妹妹看成自己一类的人物了,似乎金钱、上流社会、与圣保罗富豪荣誉团长的婚姻可以改造那个生性不羁、傲视法律和习俗的美德的女人……

  安托尼叶塔・埃斯捷维斯-坎塔列利依偎在父亲的手臂上,左顾右盼地向祈祷者、阿拉伯人萨利塔、司令官及夫人、扎伊罗、小男孩萨比诺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微笑答谢。

  行经主教堂广场附近三圣母巷口时,这支队伍停了下来。

  “到了,”佩尔佩图阿说。“请进吧。”

  “这是你的房子?”

  佩尔佩图阿看出妹妹为这所相当宽敞的房子惊讶时,她心情十分矛盾: 一方面,她高兴,瞧瞧,并没有饿死;瞧瞧,做姊姊的并不是可怜的讨饭婆子。但是不由担心季叶塔的思绪,她会把自己要求每月接济孩子的教养费用看成欺诈行为吗?佩尔佩图阿决定作出下列必要的解释:

  “那是主从上天赐下的赠品。亡夫当年是少校,他用便宜价钱付清了这所房子和附属设备的费用。”

  友人们相约日内再来拜访之后,先后告辞了。

  安托尼叶塔上浴室沐浴前预先打了招呼:

  “我们在这儿居住期间,家中全部开支由我负担。”

  佩尔佩图阿本想略示谦让,但是没来得及,富孀一句话就打消了对方争辩的意图:

  “不然的话,我们拎起箱子上阿莫尔齐尼奥旅馆去住。”

  “喏喏,假如你一定要破费,我就不再多嘴了,”佩尔佩图阿赶紧表示同意。

  阿斯卡尼奥面色苍白起来,他的哆嗦的手放开姑娘的手:

  “你不同意?我本当预料到。像你这么富有的姑娘干吗要嫁给我呢?”

  “我爱你,阿斯卡尼奥。你就是我的一切。在这之前,我谁也没有爱过。我和别的人发生关系那是我的过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不能嫁给你,有些原因……”

  “这指的是你的肺部不好?有这里的气候,你会很快复原的。”

  “不对,我没有病,但我不能……”

  “猜着了。因为她不允许,对吗?她作为这么显赫的人物怎能允许自己的养女嫁给一个无赖汉,况且还是个敢于坚持己见的人……”

  “好妈妈与这完全无关。”

  “那么,为什么呢?”

  列奥诺拉用双手捂住面孔,强忍泪水。阿斯卡尼奥非常激动,他的面庞不停地痉挛着,心灵受到了创伤。

  “谢尔坦诺地区的可怜的人,贫无立锥之地……他只好充当休息时猎奇的对象,仅此而已。要出嫁,圣保罗有的是有钱的人。”

  “完全不对,亲爱的,别这么不公道。我爱你,为了你我要发疯了。要吗,我可以成为你的情人或者仆人?这是可能的,但做你的妻子――不可能。”

  “为什么,真见鬼了?”

  “我不能告诉你,这不仅是我的秘密……”

  阿斯卡尼奥又拉起她的手,抚摩着她的头,吻着她湿润的眼睛:

  “你不相信我?甚至在这件事上也不相信我?难道我没证明过,我是多么爱你啊?当我知道了,你和另外一个人发生过……”

  “这全是假话,我的爱。事实上……”

  “告诉我,请相信我。”

  “我并不富有,不是荣誉团团长的女儿,不是好妈妈的养女。”

  “嗯?那么你是谁呢?”

  她痛哭流涕地告诉了他一切。穷人区、住满贫民的房屋、饥饿、龌龊、人行道、“避难所”。阿斯卡尼奥避开身子,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惊骇与死尸的脸色――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糊涂虫!他听着,呆若木鸡。这比第一次听到对象变节时的情景还可怕。污秽散布在屋里,弄脏了床榻,变成席卷他的巨浪。曾被他想象成如此纯净、如此贞洁的她的嘴巴却一滴滴地流出脓水。

  列奥诺拉终于不作声了。她抬起祈求的目光望着阿斯卡尼奥,准备再次建议把自己当做情人,当做女仆。但是从阿斯卡尼奥的嘴里却冲出身受致命伤残并被追击的野兽的可怕吼声。列奥诺拉明白,一切了结,她在爱人的脸上看到的只是仇恨与厌恶。他手指着大街说:

  “从这儿滚出去,娼妇!你的地盘在街上,到那里去追男人吧。”

  当列奥诺拉如同疯女人一般号啕痛哭着走出屋门并消失在黑夜中时,拉法一声也没听到屋里说的什么话。吐了一口肮脏的唾沫,叫骂道:

  “无耻的母狗!”

  今天不顺利,旅客很少。季叶塔与卡尔莫津娜女士告别了:

  “原谅我说了谎话,卡尔莫。”

  列奥诺拉低下头,握着湿满泪水的手帕,躲进车厢,坐在座位上。

  从主教堂广场跑来的佩托出现了,他拿着老泽・埃斯捷维斯的拐杖,归季叶塔所有的遗物。

  “你忘了拐杖,姨妈。”他放低嗓子,补充说:“我会想念你的。”他登上车厢去和列奥诺拉交谈,这引起她的咭咭哽哽的哭泣。“别了,表姊!”

  佩托跑回家去了,他以真诚的亲切和青春的温馨留下了良好的忆念。

  牧羊女季叶塔手持拐杖坐在列奥诺拉的身边。她让她尽情痛哭,交谈还为时过早。扎伊罗向旅客收取车费。季叶塔交了三个人的车费:

  “我们两个,还有坐在后面的那个小山羊。”

  她指向手里拿着一个铁箱,坐在后面一张座位上的玛丽亚・涅波罗奇娜娅。扎伊罗坐到驾驶盘后面去,启动马达,离发车时间只有四分钟。季叶塔催促他说:

  “按一下喇叭,扎伊罗,我们倒要看看这部笨重不灵的火车能不能把我们拖到埃斯普兰纳达去。”

  扎伊罗看着表。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还能开到圣保罗去,对于女皇来说路途远近不成问题。况且还有音乐听。”

  他调好俄国收音机。季叶塔向站在人行道上的卡尔莫津娜女士挥手告别。“马里涅季”像是飞船似的徐缓地启动,它不怕石块、木块和坑洼,在骡子行走的道路上启动,朝阿格列斯捷的天空腾飞。

  浪女回归故乡以及在她短暂逗留期间所发生的故事就此结束。

  (陈敬咏 译)

注释:

  ① 这是季叶塔的正名。

  ② 西欧神话中的仙女,有的给人们带来幸福,有的带来祸害。

  ③ 西方某些民族神话中飘逸好动的神仙。

  【赏析】

  《浪女回归》是亚马多的后期代表作之一。小说一线贯之,以浪迹风尘26年的季叶塔回归故乡并短暂停留期间发生的故事做骨架,对这个海滨小镇形形色色的风尚习俗、人情冷暖,乃至首都圣保罗、州首府萨尔瓦多上层社会的政治、经济、道德做了一个浮世绘。

  悬念迭起是小说的一大特色。季叶塔的身世之谜就是主要悬念,没有人知道季叶塔这26年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人们只能从来信中的只言片语中臆测,她每一个月的汇款、礼品是他们猜测的唯一线索。故乡是一个还没有完全被都市的“乌烟瘴气”毒化的地方,人们仍然保留着一定的传统观念和宗教习俗,这就注定了季叶塔和列奥诺拉的身份必然是个“谜”。由于作者一开始便旁敲侧击地告诉了读者季叶塔的际遇,所以当地人民对她的幻想越大,越是奉之如“神明”,她们的处境便越是危险,一旦身份暴露,必遭无情打击,不仅不见容于社会,也必然受到亲属的唾弃。到了最后,列奥诺拉的爱情遭遇灭顶之灾,而季叶塔的大姊听到这一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季叶塔的箱子、提包、行李袋扔在街上,前恭后倨,判若两人。亚马多这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悬念设置方法,让读者仿佛置身其中,怀着与主人公同样惴惴不安的心情。

  烘托手法的运用也是作品的亮点。以选文为例,在“季叶塔的死亡与复活”一章中,主人公季叶塔未曾出场,全因她汇款的突然中断,引出了大姊佩尔佩图阿与小妹埃莉莎的对话。随着对话的步步展开,读者从中得出季叶塔的形象和故事的原委,从离家出走、杳无音信到汇款回家,一个爱憎分明、敢作敢为的季叶塔形象在读者心中渐现雏形。这种从旁人口中得出的形象,尤其是从多个“他人”口中得出的形象,能使读者得到一个客观总体的印象,读来兴趣盎然。

  亚马多在布局谋篇上比较注重对比手法的运用,他善于在冷热对比中,浓墨重彩地刻画人物性格,善于把各色人物置于相同的背景之下,通过不同的言语、不同的行动,揭示不同的灵魂世界,鞭挞丑恶,歌颂美德。

  比如在选文开头,季叶塔的一姊一妹,同样是因为收不到她的汇款,同样是焦虑不安,但是却显示了不同的态度、谋断。大姊佩尔佩图阿时刻惦记遗产的分配,利欲熏心,毫不关心季叶塔本人的情况,句句不离遗产,眼中毫无悲切之情,“埃莉莎在姊姊的脸上搜寻着除了担心金钱以外任何其他感情的踪迹,但是毫无所获……”一个市侩形象跃然纸上。小妹埃莉莎的焦虑则是源于对从未谋面的姊姊季叶塔的深沉的爱、深情的思念,是一种源于亲情的焦虑。

  又如在列奥诺拉与阿斯卡尼奥的爱情纠葛上,对比更是细致强烈。前者虽是妓女,但是爱得纯真,爱得无私,不乏献身精神。后者虽然自诩是促进小镇阿格列斯捷进步的“领袖”,但却怯懦无耻。他一开始为了爱情自轻自贱,后来又受宠若惊,最后在得知真相后,马上变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泼妇一般破口大骂,无情地撕碎列奥诺拉的心,以往的誓言弃之如敝屣。到底谁下流、谁高尚,不言而明。

  还有小镇居民前后对季叶塔的态度的对比。返乡之初,夹道欢迎,季叶塔帮忙解决小镇的供电问题、从火中救出乡邻老妇后,他们更奉之如神明,把她与圣女贞德相提并论。待到列奥诺拉受不住爱情真诚的煎熬,吐露真相后,人人变成了卫道者。落差之大,世态之炎凉,令人心酸不已。

  坦诚率真,毫不掩饰是作品的一大艺术特点。

  作为一个出身平民的作家,亚马多在作品中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憎,写到季叶塔时热情洋溢,充满爱护溢美之词,用的多是“神采飞扬”之类的词汇,最后也不忘给季叶塔的归去加上美好的意象,说“马里涅季”“不怕石块、木块和坑洼,在骡子行走的道路上启动,朝阿格列斯捷的天空腾飞。”写到阿斯卡尼奥,则是用前后对比的方法,讥讽性的语言让人经常忍俊不禁。比如选文中,一开始阿斯卡尼奥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向列奥诺拉求婚,“面色苍白”,“手开始哆嗦”,“面孔痉挛”,“心灵创伤”,称自己只不过是个“休息时猎奇的对象”,自轻自贱到了极点;而知道列奥诺拉的身世之后,他“呆若木鸡”,“脸上露出惊骇和死尸的脸色”,发出“伤残野兽般可怕的吼声”,大骂列奥诺拉“娼妇”,完全是一副自私无耻的嘴脸。

  人物形象的生动逼真也是作品的重要艺术特点。书中刻画了多个人物形象,无不个性鲜明,没有雷同。季叶塔疾恶如仇,放浪不羁,真诚善良。列奥诺拉真诚纯洁,阿斯卡尼奥虚伪自私,佩托调皮“狡诈”,佩尔佩图阿唯利是图……人物画廊可谓丰富。

  作者对巴西从底层到上层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尤其是对社会底层民众的描写给人印象极深。海滨小城阿格列斯捷虽然贫瘠,但是优美的海边风光、美丽的河湾、皎洁的月光、新鲜的空气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田园牧歌般的遐想。作者由物及人,描写没有受工业文明污染的纯朴乡民;对上层则主要描写其用选票、金钱、美女进行行贿收买,控制舆论、欺骗民众、造谣中伤、陷害好人等肮脏行为;对照虽沦落风尘却天性未泯的风尘女子,让人对当时的巴西社会形成一个整体、深刻的认识。

  亚马多的《浪女回归》让我们领略巴西社会的多姿多彩,也让我们在阅读中体会他的呕心沥血与精心构思。

  (左宝林)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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