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十年代,消闲市场大部分为电影、电视等声光影像媒体以及漫画所瓜分,黄易(原名黄祖强,77新亚艺术)以独树一帜的新武侠小说,风靡中港台数以百万计的读者, 创下了出版史上的神话。黄易神话的出现,不仅因为他的小说彻底打破了 现代武侠小说以“侠骨柔情”为中心的基本格局,以电影分镜的手法,集武 侠与玄幻于一身;还因为他的作品被收集在华人社会不计其数的网站中, 在网上广泛传播,以致他成为网上文学中最受欢迎的作家。

  在中国大陆,有关黄易作品及其人的讨论遍布各大专院校和各大论坛 的文学讨论中;有关黄易作品的论争,更引发起保黄与反黄派系之争。

生命的转折点

  1987年旧历六月是黄易生命的转折点。他开始撰写一书三集的武侠小说 《破碎虚空》,一切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1989年他毅然辞去香港艺术馆副 馆长之职,遁迹山林,从此走上武侠小说创作之路。究竟是什么原因令黄 易作出这个抉择?有关黄易其人及其作品的评论,众说纷纭,究竟黄易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本刊总编辑梁天伟 先生和两位记者怀着一连串的疑问,在尖沙咀喜来登酒店访问了这位当今 武侠小说巨匠──黄易。

超级武侠小说迷

  话题从黄易的中学时代开始。“因为留班或其它种种原因,我差不多每两年 转一次学校。到了中四,我转到佛教大雄中学。中文课第一篇作文,是‘暑 假回想’之类的东西。十多年来,我写这类文章,开首一定是:‘四十天悠长 的暑假又过去了……’然后循例忏悔一番,说以后不会再虚掷光阴了。怎料 老师竟然给我不及格!评语是:‘不知所谓。’我第一次警觉,原来中文作文 也是可以不及格的!第二篇作文,我比较用心写,结果得到五十多分。那 时我才知道,中文原来是可以写得好一点的;但我仍不特别用心去写。

  “我自小看很多武侠小说。还不足十岁,便开始看卧龙生的《仙鹤神 针》。六年级的时候看《三国演义》,《水浒》当然也看,但只爱读开头部 分。后来,我看王度庐的《鹤惊昆仑》,很喜欢其中的复仇故事;也喜欢司马翎的小说,他写人与人之间的 关系很出色,但他写得好的书不多。《檀车侠影》、《焚香论剑篇》、《剑海 鹰扬》这三书可说是他的代表作”。黄易如数家珍地说。

从写新闻稿开始

  究竟黄易是否因为爱看武侠小说而最终走上写武侠小说的路呢?“不!我看 武侠小说的动机纯粹是为了自娱,完全没有想过会写武侠小说,我只是喜 欢那个侠客豪情的世界。直到进入香港艺术馆工作,我才正式写点东西。 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多时候都要写点新闻稿、catalogue之类的东西,但我 对自己笔下的文字完全没有信心。于是,写好之后便拿去给现任香港历史 博物馆总馆长的丁新豹看,请他润色一下,才敢刊出。那时候,我一直想 把文章写得好一点;不然怎样拿去见人?后来因为办亨利.摩尔的展览, 要做翻译。这次我一如既往,先把内容译好,再请丁新豹修改。这次他看 完我的翻译后,说:‘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不用改了。’我当时很开心,因为那证明我的文字已经不错了,但我仍没有想过写作”。

研究八字

  “在艺术馆工作的时候,我开始研究八字,坊间所见八字的书差不多都看遍 了。滴天髓的名句‘有情却被人离间,怨起恩中死不灰’,到现在我还会念, 他的书对我有一定影响。我从八字里略窥自己的命运:1987年旧历六月将 有一个转机,其影响之深远,将决定我下半生的事业。但那究竟是什么 呢?当时我仍不够功力参透”。

第一次投稿

  “直到1986年底,有一天,我看到《武侠世界》杂志的征稿启事。当时杂志上 刊登的很多武侠小说,我觉得都写得不好,很多时候根本看不下去。我 想,既然大家都写得不好,不如让我来写吧。于是,我写了一篇近二万字 的武侠短篇寄给《武侠世界》。八个月过去了,有如石沉大海,我也渐渐忘 记了这件事。岂料那杂志的编辑忽然打电话找我,告诉我会用我的作品。 他解释说早前这稿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到最近搬办公室,才把这份稿发 掘出来。他打电话来的那天,刚好还差几天便过旧历六月。奇怪的是当那 决定未来命运的电话响起前约五分钟,我强烈地想起那篇早已被遗忘的 作品”。

挑战倪匡

  “接着我再写了一两篇武侠小说。我原来是想委托《武侠世界》把我的短篇结 集出版的,却被婉拒。也许因为当时武侠小说式微,我又刚出道,没有出 版商敢于冒这个险。于是我托朋友把我另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武侠中篇《荆 楚争雄记》,拿去给博益出版集团的李国威看。怎料他搁下半年也没看过, 倒是另一位编辑看后,觉得不错,于是安排我与李国威见面。李国威甫见 面便单刀直入说:‘现在武侠小说除金庸、古龙外,便没有市场空间。你要末不写,要末就写科幻小说吧。’于是 我每晚下班后挑灯夜战,以一星期的时间完成第一部科幻作品《月魔》,交 到李国威手上。交稿翌日,他便约我到博益见面。我还记得我们相见时, 他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我要以你的科幻小说挑战倪匡!’那是十几年前的事 了。《月魔》出版后,读者反应不错。后来,他们又替我出版了几本科幻小 说”。

全力创作

  “我是念艺术的,又在艺术馆浸淫过十年,对出版包装的有一定的要求。博 益替我出版的书,我并不满意。直到1991年我创办出版社,才可以自己决 定一切,包括设计和市场策略。我将武侠小说一集一集的出,当时没有人 肯这样做。我用自己的方法包装,连字体也是自己挑选的,还找靳埭强设 计封面。那时一个月写两本书。一边写科幻,一边写武侠。 每天都在写作,虽然忙碌,但不觉其苦”。

没有预设布局的《寻秦记》

  黄易的《寻秦记》因被改编成电视剧而广为人知。究竟黄易如何构思这本集 历史、武侠与科幻于一书的长篇小说呢?“我没有构思过小说的发展脉络, 通常只想到开头便开始写,自己也不知道故事发展下去结局将会是怎样 的。别人总以为《寻秦记》中项羽是项少龙的儿子这布局是预设的,其实不 然,这是我写到最后才想到的。时空交错这点子很多人都会用,这是科幻 小说常有的桥段。《寻秦记》是没有大纲的,我写到秦皇登基,就知道故事 不能再发展下去。最大问题是项少龙这个人,不在历史的记载上,我唯一 想到的是焚书坑儒,为何会焚书坑儒?是他俩的关系产生变化,如何由 友好反目为仇?便要慢慢下功夫。我觉得最有趣是秦始皇身份的疑案,到 底他是不是吕不韦的儿子呢?但他对吕不韦很残忍。还是秦王的儿子?抑或两个都不是呢?于是提出一个新的 说法”。

  大家以为擅写历史武侠小说的黄易对历史一定很熟悉吧,答案刚刚相 反。“我对历史并不在行,虽然最初我想过报读历史系;但我盲目地相信 自己应该是一个艺术家,所以最终入艺术系。然而,当我看过丁衍庸老师 的画后,便幡然醒悟,自己永远不能做到像他那样的艺术家,因为他是绘 画天才,而我不是。不过,艺术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住在大屿山,周围 的山水在我来说,像一幅幅美丽的图画。我自小有艺术训练,对山水也有 与众不同的看法”。

大学时代迷上精神修养

  喜欢黄易作品的读者,都会发觉黄易的作品中有很多玄学思想。“以前我在 大学读书时,已很喜欢精神修养那些东西。当时我副修心理学,曾跟崇基 心理学系的Dr. Goodman学了几年瑜珈打坐。记得有一趟,我写了一篇心理学文章,自问不无创意。谁料到助 教竟然让我不及格,于是我去找系主任申诉。他说:‘你这篇论文写得不 错,但我总不能去骂那位女助教吧?’于是他跟我说了一个蜘蛛和蚂蚁的寓言。蚂蚁不停找食物回巢穴,而蜘蛛织网却是由自身扩散出去的,两样都 要做。光有创意是不够的,还要做实习,他要我学习蚂蚁。”黄易笑着说: “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学过蚂蚁。”

《超级战士》之“岛宇宙说”

  黄易每一篇作品的背后,都有他的对宇宙人生的看法。比如说他基于Island Universe的理论:“烈士在屠场被宰杀,他们的死亡是孤独的”,写下了 《超级战士》。“这本书的背后理论,是基于Aldous Huxley所著The Doors of Perception(《众妙之门》)一书中的思想。我还记得书中的其中一句句子 是:We live together, we act on, and react to, one another; but always and in all circumstances we are by ourselves”。

《大唐双龙传》之“遁去的一”

  黄易的《大唐双龙传》讲了很多关于《易 经》和术数的观念。他解释说:“我很受《易经》的影响,我在书里面提出了 ‘遁去的一’,那是源自《系辞》的‘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由此讲出 何谓‘一’。其实《易经》中的六十四卦,都是由‘一’衍生出来的。在术数 来说,六十甲子最厉害的是‘遁去的一’,即表示遁甲,甲即一。千变万 化,都是由‘一’变生出来的。所以捉到失去的一,即能扭转乾坤,变出所 有八卦。先天与后天八卦,是天下术数之源。如能明白《易经》的道理,子 平八字都不过是很简单的东西而已。”

  “我喜欢玄学,而‘易’是我最喜欢的概念,所以我把笔名定为‘黄易’。”

《破碎虚空》之破碎虚空

  黄易很满意自己的《破碎虚空》,那是探讨武学与天道的第一本武侠作品。 “我认为‘破碎虚空’是最高境界”。他在《文明之谜》中曾说:“星体在宇宙浩 瀚无边的空间里只占微不足道的位置,虚空才是宇宙的本质,星体不断起始生灭,虚空却是恒久不变,…… 禅偈曰:‘明还日月,暗还虚空。’我们只看到发亮的星体,以为那才是宇 宙的代表,其实虚空才是宇宙的真我。‘破碎虚空’,只有当虚空破碎 时,我们才能超脱宇宙,脱茧而出。”黄易笑着说:“我的小说《破碎虚空》便 是由此而生。”

让我们做个好梦吧!

  有评论家认为,黄易小说所探讨的是追求和超越的永恒主题。“我以前一直 认为人可以超越自我,可以透过一些方法,例如瑜伽打坐达到这个目的。 但理想永远不能达到,这是人的遗憾。人注定是要失望的。正如人是孤 独的,无论你现在怎样听我说话,你永远不能明白我,你只能基于自己的 经验去猜,所谓feeling into,像我牙痛,你只能从自己牙痛的经验来感受我的牙痛。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 孤独、隔离的宇宙,我们只能以自我为中心去看这个世界,都是井底之 蛙。例如,我们受感官的限制,只尝到四味七色。又例如,在时间上我们 只能在一点上不停进行,过去是一种负担,未来是可怕的。只要忘记过 去,不惧怕将来,全心全意去一尝生命的甜美,人便可以活得很快乐,但 人却做不到。

  生命像梦幻一般,有时候我们会问自己究竟是否在做梦。庄子梦见自 已变成蝴蝶,醒来问自己,究竟是我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我。‘庄 生晓梦迷蝴蝶’,正说明了人生若梦。玄学大师葛吉夫(G. I.Gurdjieff)说:‘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做其春秋大梦罢了……。 我们每个人都活在梦中,想不做梦便要从清醒的梦中醒过来。醒来的方 法,是当你看着我时,同时要知道你在看我,你才能从这个“清醒的梦”中 醒过来。’佛家叫这做‘内明’,正是醒觉的意思,但这是很困难的。如果我们不从‘清醒的梦’中醒过来,那么人生只是一场大梦。‘生’是一个梦的 死去,而‘死’却是另一个梦的苏醒。

  “假如,有一天你(局内人)醒了,以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周遭的一切, 你便会得出存在主义的结论:这世界是荒谬的!局外人是孤独的,假设人生若 梦,那么让我们做个好梦吧!”

  黄易 (原名黄祖强,77新亚艺术)毕业后曾担任一年教师,后加 入香港艺术馆。十年后毅然辞去香港艺术馆副馆长之职,开始走 上写作之路。开创了“玄幻系列”和“异侠系列”,成为新一代科幻 和武侠小说作家,深受港台读者欢迎,带起了一股新品种小说的 潮流。1991年开办出版社,出版多种著作,包括异侠系列:《大唐 双龙传》、《覆雨翻云》、《破碎虚空》、《荆楚争雄记》;玄幻系列: 《寻秦记》、《超级战士》、《大剑师传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