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小说是二十世纪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存在,从1955年第一部金庸小说问世迄今,作品总发行量已逾亿册。上自学者教授,下至农民小贩,从国内到海外,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层出不穷的金庸迷。 金庸的武侠小说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成就,主要在于作者立足于民族传统文化,将深刻的人生哲理和深厚的东方文化内涵,灌注于神奇而浪漫的武侠故事之中,使之上升到文学艺术的高度。作品中不仅包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知识,从天文地理、历史宗教、文学艺术、医药民俗到道德人伦无所不包,而且还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个性鲜明、脍炙人口的人物形象:萧峰、段誉、陈家洛、张无忌、杨过、令狐冲、郭靖等,这些形象如水墨人物,飘逸潇洒,长袖当风。
一十五部金庸小说,写尽了侠客的英雄豪气。著名的金庸小说评论家陈墨曾说金庸小说经历过四个阶段“侠之立、侠之变、侠之疑、侠之反”。
由《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到《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传统的侠客意象在金庸小说中逐步发展和完善的同时,也被渐次消解。
一、侠之立
“侠”曾是中国历史上实存的一种社会现象,在其成为文学角色之前,游侠就是一种社会角色。
司马迁曾据实记述了侠的行迹,《史记·游侠列传》中言道:“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封建社会制度逐步发展完善之后,法制日趋健全,侠失去生存空间,作为一种社会角色逐渐消失了。
但是,侠作为一种人格典范,侠义行为作为一种社会理想,却保留下来,并成为文学阐释的对象,演变形成了武侠小说这一带有古典性的文体。 封建文人将伸张正义、反抗现实的理想寄托在侠的身上,企望侠能在法外“替天行道”,正因为如此,封建传统侠客形象具有先天的人格缺陷。最早的“侠”——荆轲、聂政之流,受尽主人恩惠,成为刺客。他们的行为不是为报私仇,就是为统治阶层争权夺利而效命,称之为“死士”更为恰当。
《水浒传》中塑造的梁山好汉们,打出的口号倒是正大光明——“替天行道”,颇有些“为国为民”的味道,但其中的李逵、武松等主要人物,都有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嫌疑,有失侠义本色。民国时期也是一个武侠文学创作的高峰时期,但其中的人物都会“飞剑取人头”、“口吐白光”,半神半魔,半妖半仙,称之为侠却是有些牵强。
武侠小说到了金庸笔下才彻底割除封建痼疾,传统“侠客”意象得到了长足发展。在早期几部书中,金庸按照正宗的中国侠义观念——儒家之侠的观念来书写。《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碧血剑》中的袁承志,不仅具备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品质,更秉承汉魏以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精神,以民族大义为己任,这种精神在《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身上发展到了最高峰。书中郭靖的行为做派完全是一种醇正的儒家风范。更重要的是。金庸借郭靖处处强调他对“侠”的两种境界的认识:“武辈练功习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分,但这只是‘侠之小者’,……‘牢记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儒家的传统理论和英雄的具体行动达到了惊人的一致,或者可以说“侠就是儒家人格理想和政治理想在社会现实中的行动者和实现者。”
在《射雕英雄传》中,金庸儒学侠义观发展成熟,与传统侠义小说相比,“在金庸笔下,忠孝和义气之类的许多说教消失了,杀人不眨眼的蛮横减少了。”
传统的侠义精神在被金庸剔除了其中的快意恩仇、好武任侠等封建元素之后,加进了西方人道主义精神和自由主义色彩,侠在行为上有了扩大,在人格上有了升华,侠义精神因此发展到了新的高度。然而,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也因此出现了败笔。对于主人公郭靖,金庸表现出一种超乎艺术范畴的偏爱,甚至有时不惜扭曲其正常的人性。由于不堪没有节制的英雄道义的重负,郭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被物化为一种偶像,或者说,被神化了。泰戈尔有诗说:“鸟翼系上了黄金,它就再也不能飞翔。”对英雄人格的道德提升无意中倒成为戕害英雄人性的致命武器,这也许是作者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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