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萨加尔搞地产投机破了产,在金融界潦倒失势。为了重新登上黄金王国的宝座,他假借哥哥,即第二帝国的大臣卢贡的名义,联合了几个投机家,创立了一个名为世界银行的股份银行,把工程师哈麦冷多年来束之高阁的开发东方国家的计划付诸实施,并把银行股票拿到交易所去做投机买卖。萨加尔为战胜他在金融界的头号劲敌———犹太族银行大王甘德曼,采取一切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抬高股票行情。不到三年,五百法郎一股的世界银行股票上涨到三千法郎。萨加尔和他的追随者们在这场大赌博中被发财的欲望刺激得发狂,拿出自己的全部财产及生命去孤注一掷。最后,萨加尔把银行的全部资金投入交易所,终于库存空虚,无力继续与实力雄厚的甘德曼抗衡,世界银行的股票猛跌到三十法郎,不得不宣告破产。萨加尔被捕入狱,死心塌地的追随者们走上了破产、逃亡、自杀的绝路,而甘德曼则一口吞噬了世界银行积聚起来的巨额财富。
左拉的长篇小说《金钱》(1891)是《卢贡 马卡尔家族》的第十八部,其主人公是卢贡一支的第三代阿里斯蒂德•卢贡,因为要投靠时任第二帝国大臣的兄长皮埃尔•卢贡,化名为萨加尔。萨加尔是一个不讲道德的投机家、野心家,出于一种发财和出人头地的狂热心情,凭借兄长的支持在没有任何资金的情况下居然开办了一个大银行,取名为世界银行。在进行金融投机的同时,萨加尔还让人开发中东地区、开办铁路公司、开采矿山等等,希望从中获利。为了达到目的,他采用一切手段,不管合法还是不合法。由于萨加尔有一定的经验和头脑,有一股拼命的精神,背后又有兄长的支持,因此他的事业最初进行得不错,银行获得了大量中小投资者的青睐,吸收了大量资金,银行的股票面值不断上升,从最初的每股五百法郎升到二千法郎,最后居然升到三千法郎。但是这种疯狂的升值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萨加尔进行金融投机时有一个最大敌手是犹太银行家甘德曼,这是一个异常冷静的只计算数字的金融家。他虽然有亿万财富,却过着非常俭朴的生活,每天喝牛奶吃面包度日。甘德曼有一个基本的理论:一切股票的牌价如果超过了它能代表的实际价值时,最后肯定要遭到惩罚。所以他认为:世界银行的股票超过了两千法郎以后那就不正常了;到了三千法郎,简直是失去了理智;那么这些股票最后肯定会像抛在空中的石头一样落下来。果然,当市场出现轻微动荡的时候,世界银行的股票面值开始下跌。而这时萨加尔采取了一个愚蠢的举动:他为了维持世界银行表面的繁荣,居然收购自己的股票。由于资金有限,而甘德曼则大量抛售世界银行的股票,于是世界银行的巍峨大厦倒塌了。
《金钱》的主题是表现资本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不管谁失败谁胜利,金钱是没有错误的,错误的是人。在《金钱》中错误的是萨加尔的运作方式,并不是他的整个道德,更不是金钱。萨加尔虽然不择手段,道德上却是遵循当时大多数人的游戏规则,只是他在经济学上犯了极大的错误。左拉在表现萨加尔的事业和他的个性时用一种充满感情色彩的笔触去刻画,去表现,这就流露出作者对萨加尔的赞赏和对他事业的肯定,但对萨加尔最后丧失理智的狂热则不表赞同,因为金融投机需要冷静的思考而不是疯狂的举动。最后左拉并没有将萨加尔置于死地,这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作者的一种肯定方式。在《卢贡 马卡尔家族》系列作品中,虽然大部分主人公的斗争都以失败告终,有的主人公却明显得到作者的厚爱,例如《萌芽》中的艾蒂安、《妇女乐园》中的穆雷、《帕斯加尔医生》中的帕斯加尔等等。《金钱》中的萨加尔虽然在别的作品中可能是一个不受喜爱的角色,但在这部小说中却得到一定的偏爱。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作者的态度。此外,左拉对金钱的赞赏还通过作品中最受人同情的人物嘉乐林夫人表现出来。嘉乐林夫人承认:“本来是一个毒害者和毁灭者的金钱,现在变成了社会发展的肥料,伟大工程的基础;而这伟大工程一旦实现以后,便足以把各国人民结合在一道,使世界变为和平的世界。她曾经诅咒过金钱,可是现在突然又对它敬佩百倍。削平高山,填平海峡,使地球成为人类的栖息之所,使人类摆脱劳动后仅仅做一个单纯的机器领导者……这一切,不是只有金钱才能够办到么?金钱虽然作了一切恶事,而一切好事也由金钱而生。”整个作品又是以嘉乐林夫人的下述思考来结束的:“对于金钱所造成的肮脏与罪过的惩戒,为什么要叫金钱来负担呢?那创造生命的爱情,不是也一样不纯洁么?”
结合左拉在其论文中对金钱作用的赞赏,我们可以说左拉对当时的金钱至上原则并不像他的前辈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一样尖锐地抨击和揭露,而是肯定它的积极的一面。事实上金钱是一个中性的社会产物,谁掌握了它,它就为谁服务,它本身不存在善恶之分。
左拉曾经在19世纪70年代末写过一篇论文《文学中的金钱》。这篇文章是左拉的金钱观和社会观的一个最好解释,并且充分显示出左拉思想的现代性。在这篇文章中,左拉指出,从前的文学,特别是18世纪以前的文学,其作者不能靠稿酬生活,因为稿酬太低。当时许多作家都依靠国王或者某个大方的贵族发放年金才能够生存。即使有些作家自己有财产,可以不靠年金生活,但也希望得到年金,因为这是一种荣誉。由于作家们都依赖年金,因此他们在写作时就得考虑施主的意见和趣味,这种情况下文学当然无自由可言,于是文学成为依赖的文学。左拉讽刺说:“从属于一个强大的诸侯是对的;这会提高人的声望。那时的整个智力生活都在上流社会的狭窄圈子里活动,在沙龙里和学院里活动。因此,这种文学的精神,如我已加以界定的,完全在于休闲和修辞;尊重常规,可爱而高雅,在一个由于学院式的争论变得狭隘的妇女圈子里显得伟大,尤其靠规则和传统生存,对科学有一种本能的仇视,就像仇视一个总有一天会使常规崩溃而带来全新方式的敌人一样。”左拉认为,到了他的时代,社会变了,文学的风气也变了。这时的作家可以靠自己创作的收入生活了,于是作家获得了自由。当然,说作家可以靠创作的收入生活,那是指成功的作家,也就是受到读者欢迎的作家。左拉认为这样是合理的,因为作家也是社会劳动者,他的劳动产品是为大众服务的,“作品产生于大众,为大众而产生”,因此应该受到大众的检验。那么归根结底是什么让作家获得了自由呢,是金钱。对此左拉宣称:“金钱解放了作家,金钱创造了现代文学!”
对金钱作用和重要性的肯定不仅说明左拉认识到金钱使作家获得了创作上的自由,而且也表现了左拉代表自然主义思潮所包含的一个重要现代性因素:那就是将文学作品看成是商品,将作家看成是与其他阶层平等的社会劳动者。其实,从文艺复兴以来,市民阶层就形成了一种将金钱看成衡量一切的最重要尺度的观念。这种观念虽然从一个角度看似乎抹杀亲情和感情,贬低伦理道德的作用,但它在市民与封建社会斗争的过程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摧毁封建等级制。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贵族和王公们宣扬自己有“蓝色”的血液,血统的高贵是平民无法得到的,因此理应得到特权。如果金钱成为最重要的衡量尺度,由于人人都可以通过劳动或其他方式获得金钱,那么特权就会最终消亡,社会也就会走向平等。虽然这并非绝对的平等,但却是最为重要的一种平等,即发展机会的平等。这种平等鼓励人们发挥自身最大的潜力,既为自己也为社会服务,因而也就鼓励叛逆和创新。显然这在当时是一种新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也是左拉在《文学中的金钱》中所阐明的一个道理。
然而,阅读《金钱》,决不可以忽视作品对经济学原理的运用。这是作品认知作用的明确显现,也是左拉自然主义诗学强调科学的一个体现。
《金钱》对第二帝国时期金融投机的运作方式做了详细准确的描画,为读者了解当时社会的经济状况和金融发展状况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参考,这是《金钱》这部小说的重要社会价值之一。实际上左拉在《金钱》中以萨加尔的失败所表现出的经济学规律直到今天仍然是不可推翻的,仍然可以作为交易所或者股票交易中的参考理论。难怪法国的左拉传记作家、《您好,左拉先生》(1962)的作者阿尔芒•拉努,在谈到《金钱》时说左拉是一个经济学家和第一流的社会学家,并且指出,在这一特殊领域,巴尔扎克看不到的,左拉则看到了。拉努的这一评价提醒我们细读、理解和重视左拉的《金钱》与经济学的关系,这也许是许多读者未曾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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