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家园视角“点燃” 的乡愁
《故山松月:中国式科幻的故园新梦》书系的出版创意和编选思路,源自我们对科幻文学中国化的梦想。1904年,荒江钓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说》面世,中国原创科幻犹如一颗新星,在文化的夜空中冉冉升起。从最初的萌芽到现在的枝繁叶茂,科学幻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点燃了我们的想象之火。
对于中国来说,“科幻”是舶来品,它发轫英法,繁盛于美国。当我们以120年的时间尺度回望中国科幻时,不难发现我们一直在模仿和追赶西方科幻。乌托邦、未来世界、地外文明、太空歌剧、赛博朋克等等,这些场域设定多为“他乡”和“远方”的西方科幻叙事模式,深刻地影响了百年间中国科幻文学创作。这些叙事模式虽然赋予了中国科幻文学不断繁衍的营养素,但这也或多或少成为中国科幻文学创作的瓶颈。中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和文学大国,在科幻文学领域走过了120多年之际,我们不应满足于此、止步于此。新时代的中国科幻文学更应该勇于创造,科幻文学的中国化已然成为一种历史的必然。
2019年,第十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提出“新科幻 出东方”的口号,为这套书系的出版策划提供了启发。与古希腊海洋文明不同,从农耕文明起源的中国,有着浓郁的故土家园情结。“故乡”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象征性符号,而是几千年文化传承中根深蒂固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在文学大国的诗文中传承不绝、绵延不息。这是有别于西方科幻的核心意象,“故园科幻”很有可能成为中国式科幻文学创作的突破口。
“故园科幻”指的是将小说中的在地感、幻想感和未来感,建立在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之上,在此基础上,对故土家园做一番重新审视和叙事。这种创作,在虚与实之间、在历史与未来之间展现出中国科幻作家汪洋恣肆的想象,呈现作品与故园的血脉相连。这是中国式科幻的一种新主题、新元素、新语境,是“新科幻出东方”理念的一次实践。
“他乡”和“远方”曾经是科幻作家热衷想象与书写的主题,而“故乡”正好是一个与之相对的概念。《故山松月》则抓住了这一点,赋予中国科幻“故乡”这个此前鲜有选择过的意象更为独特的美学风格。《故山松月》从“故乡”这一地理空间出发,在时空交错的想象场景中恣肆徜徉。从刊登第一篇中文科幻小说的沪上,到如今的中国科幻之都锦官城;从山西晋阳的平行世界,到河南宛城的异度时空;从老舍写作《猫城记》的北平,到如今可观星辰的云贵深林、西北大漠;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西子湖畔,到“千年古都”长安城;从妈祖庙里的香火,到北国之春的雾凇,《故山松月》展现了56位作家吟咏不尽的科幻的故乡、虚拟的乡愁。
在通常意义上的文学书写中,“故园”更倾向于一个空间概念。但在《故山松月》中,我们可以透过科幻作家的眼睛,重新审视和拥抱“故园”这个时空概念。就像爱因斯坦提出“时空一体论”是对经典物理学的继承和颠覆一样,科幻作家们把“故园”的意义无限放大了,放置在宇宙空间之中。在科幻作家们笔下,故乡是文明层面的共同信仰。这个“故园”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既是个体的,又是群体的;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科幻与故乡的巧妙融合,展现了一个个充满想象力的故园新梦。在这里,科幻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世界,而是与我们脚下的土地、身边的生活紧密相连的现实镜像。无关时间与距离,纵使几万年之久,几光年之远,这种乡情始终渗透在笔触之中,构建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科幻。
选择以家园视角来“点燃”科幻的乡愁,从传统意象和中国美学中寻找书系的切口与核心就成为首选。李白《送蔡山人》中“故山有松月,迟尔玩清晖”吟的就是故乡的那山、那松、那月。《故山松月》书名便由此带出,而三卷分册山、松、月,也就顺理成章了,于是我们完成了这套书系名称的诗意构建,1300多年前李白的“故山松月”,在今天的中国科幻中以家园新梦得以延续。从内容来看,《故山松月》收录了刘慈欣、阿来、王晋康、韩松、何夕等56位中国大陆及港澳地区,以及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华人华侨中最具实力的科幻作家的故乡之作。作者年龄最大的超过90岁,最小的20多岁,可以说是新时代华语科幻作家的集体亮相。同时,作者的家乡地域分布广泛,地域不同,山川风物不同,城市面貌不同,作品所呈现的景观各异,想象力的激荡飞扬更是五彩缤纷,魅力无限。
在创作和选编方面,本书系采用小说+自述的方式,即虚构与非虚构的双线叙事,一边是科幻小说中的故乡书写,另一边是科幻作家们对故乡的书写。这些不同的文本在“故园科幻”的标题下被编织在一起,56篇作品和56篇自述构成了一次次回望,一个个凝视的目光——错落的,变动的,眷恋的,不舍的目光。这些基于故乡又超越故乡的创作,从真实的故乡出发,以故乡之“真”书写科幻之“幻”,成为中国式科幻家园书写的集大成之作。在这些故事里,“故园”和“科幻”都不单纯是物理时空的结合,更是一种创造性的想象和重建。因此,科幻语境的“故乡”是科幻作家们创造出的一种意象、一种记忆、一种情感的投射,它是中国式科幻呈现出的一卷乡情和幻意相激荡的锦绣华章。
科幻是一种“世界语言”,拥有以科学为源头创作的共同“骨架”,这是中国科幻与西方科幻的相通之处。而在西方科幻仍然占主导地位的科幻文学矩阵中,作为追赶者的中国科幻需不需从敬而近之,向敬而有别、敬而有为转变?中国科幻需不需创新发展,从整体上重塑一个独立而全新的面目?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在我的理解中,中国式科幻应该是建立在中国文化观、文明观、价值观和美学观基础之上的,区别于西方科幻语境的全新体系,它的构建将使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国内国际传播成为一支“新军”而傲立于世。目前来看,《故山松月》算是这个全新体系中的一块基石,因为它的诞生就是在中国式科幻自我意识下的一次文化自觉。
(作者系《故山松月》主编,华语科幻星云奖宣传委员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