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仁威:悼念挚友叶永烈--科幻
现在想来，叶永烈的走，其实是有先兆的。春节前，我发微信给永烈，请叶永烈在我主编的《新中国少年科幻经典丛书》签授权书，他回函说：他在住院，一切全权委托我代签。今年三月，我把代签的合同书微信他，没有回音，我觉得有问题，便电话给他的另一挚友王晓达问询。他说，他也无消息。这令我忐忑不安，没想到噩耗来得这么快。
我同叶永烈是在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第二次会员大会上认识的。因为和们俩长得有些相似，不少人把我当叶永烈，来与我握手。于是，叶永烈来找到我，要认识我这个与他相像的人。30年来，我同叶永烈的交往从来没有中断过。叶永烈到成都来，与成都的科普作家团聚，都是我作东。为了写叶永烈评传，我对他进行过多次采访。
现在，我用我多年来写的叶永烈生平事迹来悼念他，以寄托我的哀思，并从他一生奋斗的事迹中汲取前进的力量。
下面是从釆访中及日常交往中，我所知道的叶永烈。
一、青少年时代
叶永烈，男，笔名萧勇、久远、叶杨、叶艇。汉族，1940年8月30日生，一级作家、教授、科普文艺作家、报告文学作家。浙江温州人。196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化学系。上海作家协会一级作家、教授。以儿童文学、科幻、科普文学及纪实文学为主要创作内容。曾任中国科学协会委员、中国科普创作协会常务理事、世界科幻小说协会理事。
1940年8月，叶永烈出生于浙江省温州市市中心的铁井栏。在叶永烈以前，已有哥哥、姐姐各一人，叶永烈排行第三。父亲叶志超，是一个著名的工商界人士。叶永烈出生在抗日战争烽火连天的岁月。出生不久，温州就沦落在日军之手。叶家的大楼和相邻的永嘉县银行大楼，是温州当年最好的大楼，被日军看中，占作司令部。父母带着三个孩子逃难。全家包了两艘两头尖的“蚱蜢船”，沿着楠溪江逃往山区亲友家。正值暑天，又是在水上行舟，蚊子成群结队朝叶永烈这个嫩娃娃袭来。母亲舍不得把叶永烈放在甲板上，便一直把叶永烈抱在怀里，不断用手驱赶蚊子。整整七天七夜，母亲抱着叶永烈，盘腿坐在窄小的船舱里。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母亲的双腿僵直，不能动弹，无法下船。父亲背着她，这才勉强下了船。童年的苦难经历，使叶永烈产生了一种贯彻一生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强烈责任感。
1951年，叶永烈进入瓯海中学读初中。叶永烈在瓯海中学读了两年半，在1954年夏提前毕业，升入温州第二中学高中部。1957年，叶永烈高中毕业，报考了北京大学。叶永烈对文学十分爱好，崇拜“无冕之王”--记者这个行业，想考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新闻专业。但北京大学新闻专业招生名额很少，叶永烈怕考不上，叶永烈的姐姐是念化学的，她帮叶永烈填志愿，报考了北京大学化学系，并考取了。可是叶永烈“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希望能够从事文学写作。中文系有时有讲座叶永烈也去听。叶永烈课余喜欢写写诗，写写散文，在《北京日报》、《前线》杂志上发表。
1958年下半年，叶永烈开始走上科普创作道路。那时，叶永烈参加大炼钢铁运动，来到湖南邵阳县，帮助举办普及化验铁矿石的训炼班，写讲义，上课，叶永烈写了不少怎样找矿石、辨认矿石的快板。在这里，叶永烈写了《两种矿物肥料介绍》这篇科普文章，发表在1958年12月23日《邵阳报》上。这是叶永烈一生从事科普创作的起点。从此，叶永烈开始转向科学小品的写作，在1959年发表了五十多篇科学小品。虽说叶永烈在邵阳写《两种矿物肥料介绍》一文，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叶永烈从文学创作转向科学小品创作，可以说具有必然性。一是叶永烈在北京大学化学系，接受了正统的化学教育。一位又一位名教授为他们开课，成为叶永烈的老师——傅鹰、张锡瑜、邢其毅、唐有琪、黄子卿、严仁荫、高小霞……他们之中好多位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亦即现今的院士)。叶永烈头脑中的化学知识渐渐增多。二是叶永烈本来就具备一定的文学基础。就纯文学创作而言，叶永烈也许不如别人，然而把文学与科学结合起来，创作科学小品，创作科学文艺作品，则胜人一筹。叶永烈写诗，写小说，十篇之中能够发表其一，算是很不错了；然而写作科学小品，写作科学文艺作品，则百发百中，几乎没有退稿。就这样，叶永烈从1959年起，转向科普创作。1959年5月2日，叶永烈在《科学小报》上发表的关于焰火的《夺目的夜明珠》，文学色彩浓厚得多，是叶永烈发表的第一篇科学小品。
到了大学二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叶永烈没有回家，没事就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然后就写文章。那个暑假叶永烈发表了二十多篇文章，都是以文学笔调写的化学小品。发了那么多文章之后，叶永烈想把它编成一本书，他把这部书稿投给了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对于叶永烈这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的书稿，编辑照样很认真处理。叶永烈们看了以后，决定采用。半年后就出版了。这就是1960年2月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碳的一家》。当时叶永烈2O岁。这是叶永烈从发表“小豆腐块”文章，发展到出“砖头＂一样的书的第一本大部头，叶永烈的第一块“砖头”。
叶永烈还从《碳的一家》的出版得到了一笔稿费收入，总共240元。在当时，对于“赤贫”的叶永烈，算是很可观的收入了。叶永烈马上给父母寄去120元。父母如同久旱得甘霖。父亲的牙齿早就该动手术了，收到叶永烈寄去的钱，马上换了一口新的假牙。同时，叶永烈也有钱买火车票了，叶永烈终于在假期里不再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可以回到遥远南方的家中。
二.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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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时发表作品的叶永烈
《碳的一家》的责任编辑叫曹燕芳，现在每年春节叶永烈都要去向她拜年。曹燕芳是叶永烈写作生涯中的“恩师”。曹燕芳不仅看中了叶永烈的第一本书，那时她正在编《十万个为什么》，就要求叶永烈参加编写《十万个为什么》。其实，在叶永烈之前，化学分册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她当时是请了上海好多中学化学老师写的。化学老师们写得有点像教科书，不如叶永烈文笔生动，她喜欢叶永烈活泼的文笔，把科学的道理说得这么有趣、明白。她顶着压力把别人已经写好的稿子退掉，让叶永烈来写。在化学分册写完后，曹燕芳又要叶永烈写气象分册，写天文分册，写农业分册，写生理卫生分册……叶永烈就一口气写下去。那时叶永烈只有二十岁。于是，叶永烈成了《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的最年轻的同时也是写得最多的作者（其中化学分册163篇，天文分册27篇，农业分册93篇，生理卫生分册43篇，总共326篇，占了全书条目总数的三分之一）。《十万个为什么》出版后，在全国产生很大的影响。第一版《十万个为什么》印了500万册，此后，《十万个为什么》一次次修订再版，总印数超过一亿册。叶永烈为新版《十万个为什么》增写了许多新的“为什么”，总共写了599个“为什么”。以后，叶永烈又写了一套化学史方面的书《燃烧以后》、《化学海洋的灯塔》、《看不见的世界》，《在有机化学密林中》，以及《金属的时代》，《化学与农业》等书。
叶永烈为了写《十万个为什么》，曾生了一场大病。北京大学的学业是够重的。《十万个为什么》是叶永烈的“学余创作”。沉重的功课加上繁重的写作，使叶永烈不堪重负。况且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叶永烈连饭都吃不饱。每月能吃到一回水煮的黄豆，算是“改善生活”了。叶永烈差一点累垮了。叶永烈的体质不错，平常很少生病，以病历卡上保持空白为荣。可是在写《十万个为什么》时，有一回叶永烈突然发起高烧来，不得不住进北京大学医院，经诊断，叶永烈患了肺炎。一星期后出院，仍咳嗽不已。经医生透视，叶永烈因肺炎引发了肺结核。
医生劝叶永烈退学休养，但叶永烈仍坚持上学。叶永烈住进了“隔离”宿舍。每天清早，和病友们在草地上打太极拳，傍晚则做气功。所幸那时《十万个为什么》已写得差不多。在初版五册出版后，写后三册时，叶永烈就不参与了。经过一年的治疗，叶永烈的肺病终于结束了“浸润期”，叶永烈又忙于写作了。
叶永烈写作《十万个为什么》取得成功，并非偶然。叶永烈除喜爱文学外，从小就对科普读物十分爱好。读中学时，叶永烈便读了前苏联著名的科普作家伊林(本名为伊利亚·雅科甫列维奇·马尔夏克)写的《十万个为什么》和《在你周围的事物》等科学文艺作品，深深深地为那有趣的科学故事所吸引，叶永烈才知道连小摺刀、衣服、镜子、铅笔之类每天打交道的东西，都有着不平凡的历史和许多奥秘。叶永烈还读了前苏联科普作家别莱利曼写的《趣味几何学》、《趣味物理学》等科普读物。在高中时，叶永烈读过《高士其伯伯的故事》，知道高士其是一个与病魔、与敌魔不断斗争的不屈战士，但对高士其的作品不大了解，只读过《叶永烈们的土壤妈妈》。入大学后，开始写写科学小品，则深受高士其影响。叶永烈从北京东安市场旧书滩上买了不少高士其解放前的作品，作为蓝本学习，叶永烈深为高士其活泼的文笔、巧妙的政治讽刺、渊博的知识所惊叹。后来，叶永烈知道高士其住在西直门外，便于是在1960年去看望叶永烈，并成为高士其的座上常客。此后，叶永烈较详细地研究了高士其的作品及叶永烈关于科普创作的理论。还读了伊林的科普理论著作。这奠定了叶永烈从事科普创作的理论基础。
叶永烈将在他创作生涯中起了关键作用的三个人视为自己的恩师。叶永烈的一生中有三位恩师：第一位恩师杨奔，在叶永烈十一岁的时候发表他的第一篇作品，成为他文学创作的起点；第二位恩师曹燕芳，在叶永烈十九岁的时候出版他的第一本书，引导他走上创作之路；第三位恩师高士其，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成为他创作上的导师。叶永烈知恩必报，一生与这三位恩师保持了不平常的友谊。
三、《小灵通漫游未来》诞生记
在21岁时，叶永烈便写成了长篇儿童科幻小说《小灵通漫游未来》。《小灵通漫游未来》写完之后，叶永烈还是寄给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乎意料，结果被退稿了。其实，论文笔、论构思，《小灵通漫游未来》比《十万个为什么》写得好。为什么遭到退稿呢？叶永烈当时也不明白。后来叶永烈知道了，叶永烈书里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比如三个小孩在吃大西瓜，那西瓜切开来有圆台面那么大，吃了半天才吃了一个小坑，而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饭都吃不饱，显然这样作品不符合当时的时代，所以被退稿。
1963年秋，大学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上海一家研究所里，在那里不到一个月，叶永烈就“跳槽”了。读了6年大学（北大当时是六年制），却决心弃理从文。叶永烈是自己跑到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的。当时，叶永烈自叶永烈介绍，说叶永烈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他们一听就说知道了，你来吧。就这样把叶永烈调过去了。因为那时叶永烈们正在把《十万个为什么》搬上银幕，拍成电影《知识老人》，所以早就知道叶永烈。就这样，叶永烈“跳槽”到电影制片厂，工作了十八年，先是担任编辑，后来又担任导演。在1980年，叶永烈导演的电影《红绿灯下》得了电影“百花奖”，此后叶永烈就离开电影制片厂，到上海作家协会担任专业作家，一直到现在。
1976年，叶永烈在《少年科学》第一期上发表了一篇科幻小说《石油蛋白》。小说的情节很简单，但却受到了关注。它是“文革”冷冻期后叶永烈国出现的第一篇科幻小说。
1976年1月，叶永烈还躲在上海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写了一篇在珠穆朗玛峰发现“柔软的恐龙蛋”的科幻小说，题为《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在当时当然无法发表。直至中国扫除了那四颗“灾星”之后几个月，才在在上海《少年科学》1977年第二期至第三期上连载。没想到，这篇小说后来遭到了非议，有些专家认为恐龙蛋即使被树脂密封保护起来，经过数千万年也必将失去活性。叶永烈们说叶永烈这篇小说是伪科学。但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确实发现了一枚保持“新鲜”的恐龙蛋，证明叶永烈是对的。
到了1978年，科学的春天到来了，叶永烈把退稿重新投到上海少儿出版社。这时，环境氛围变了，在科学的春天的环境氛围中，人人都非常关心未来，《小灵通漫游未来》很快出版了，第一版就发行了150万册，后来累计发行超过300万册。《小灵通漫游未来》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是因为它全景式地展现了未来世界的图景，适合了当时人们对2000年的向往之心。这说明：一本书的出版与畅销同机遇有很大关系。科幻小说的发展，“小灵通”的走红，可以说是时势使然。
1979年3月12日，文化部和全国科学技术协会隆重举行大会，授予您为“全国先进科学普及工作者”的光荣称号”称号，文化部部长黄镇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并把奖状和1000元奖金发给叶永烈。会后，全国各种媒体发表了报导，一时间，您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对一个科普作家，国家如此隆重地表彰，并发了巨奖（当时的1000元人民币相当于一个技术人员两年的工资总额），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这给了全国科普作家很大的鼓舞。在此之后，您又创作了哪些科普科幻作品？
进入20世纪80年代，叶永烈推出了继“小灵通”之后的一对科幻明星——金明和戈亮。在叶永烈的一系列小说中，这两位主人公侦破了许多疑案，成为中国科幻小说史上的第一对福尔摩斯-华生式的搭档。
叶永烈在科幻创作中不断创新，在从事惊险科学幻想系列小说写作时，也写些其他样式的科学幻想小说，如意识流科学幻想小说《小黑人的梦》，哲理中篇科学幻想小说《君子国的秘密》。叶永烈还为上海《少年科学》1981年第一期至十二期写了十二篇超短篇科学幻想小说。以后，叶永烈写作了强调文学性，向主流文学靠近的科幻小说。1981年，叶永烈发表了科幻小说《自食其果》《腐蚀》《黑影》等。
四、告别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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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右）与董仁威
1983年，叶永烈的科幻小说受到了批判。应该说，因为叶永烈的科幻小说《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的争议还是基本正常的科学家之间的争论，虽然戴“伪科学”的帽子有些过火。最初，关于叶永烈的《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的争鸣，只限于作品的科学性，是否“伪科学”？接着，关于叶永烈的《X3案件》以及惊险科幻小说的争议，还只限于作品的“商品化”倾向。再接着，关于叶永烈的《自食其果》的“批判”，已经从“思想倾向”上着眼，认为有“资产阶级思想倾向”。以后，关于叶永烈的《黑影》的“大批判”，则升级到政治高度。《黑影》被称之为“科幻小说中的《苦恋》”。《苦恋》是作家白桦的小说，当时作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典型”。这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
叶永烈伤心了。遭到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批判”，中国科幻小说处于低潮。作为中国科幻小说作者中受“批判”的“主角”，叶永烈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在那样的环境下，叶永烈再也无法，也无心情从事科幻小说创作了。叶永烈开始“转向”，转到纯文学创作，传向人物传记创作，几乎很少写科幻小说，也几乎不写科普作品。用体育界的行话来说，就科幻小说创作而言，叶永烈“挂靴”了。
写科普的叶永烈，变成研究＂中国共产党党史＂和＂文革＂史的著名专家，成就非凡。不过，科普科幻界的朋友和科普迷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位给他们带来快乐的童年和引领他们走进中国科普科幻事业的功臣。叶永烈精神永垂不朽！
一路走好，永烈！& &
（编辑：moyuzh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