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200年后,《弗兰肯斯坦》为何不再让人恐惧?--科幻
《弗兰肯斯坦》手稿
按照韦恩·布斯的理论,《弗兰肯斯坦》为科幻文学提供了不少经久不衰的“母题”,因此,科幻文学开山鼻祖的称号,玛丽·雪莱完全担当得起。“科学怪人”的诞生,既是技术层面上对科学的滥用,也是伦理层面上对科学的质疑。科幻文学永恒的主题——人类命运与科学进步之间的冲突,在玛丽·雪莱的小说中得以奠定。可以说,虽然后世的威尔斯、凡尔纳等科幻作家的声名更为显赫,影响更为广泛,但他们的创作内核并未超出上述范畴。
玛丽·雪莱
“科学怪人”丑陋、恶心的外表无疑是一种隐喻,暗示着因人类未能正确运用科学技术而造成的恶果。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会在无数科幻文学或者影视作品中不厌其烦地温习玛丽·雪莱的预言。比方说,《楚门的世界》《黑客帝国》等影片表达了对人类被过于先进的科技所操控的担忧。经典科幻电影《终结者》的叙事结构更与《弗兰肯斯坦》如出一辙:人类创造出逆天的发明,未料这种发明最终却威胁到了人类自身的生存。这些作品中所透露出的焦虑情绪,两百年来从未消逝。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今人对科学技术的焦虑与玛丽·雪莱别无二致。《弗兰肯斯坦》为压抑、悲哀的氛围所笼罩,弗兰肯斯坦的爱人、亲友被科学怪人所害,终其一生也未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可谓彻头彻尾的悲剧。这种感伤却非无病呻吟。将时钟拨回两百年,在玛丽·雪莱生活的年代,启蒙主义带来的平等、自由等神话叙事在气势汹涌的工业革命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城市中林立的工厂成了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社会阶层无法跨越的罪恶象征。科学技术对时人而言,是一股充满神秘感的力量,它将会把世界引领至何处?玛丽·雪莱完全无法预测。
然而,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如今人类不再将科学视为炼金术式的神秘产物。毋宁说,科学有可能为人类带来灾害,早已成为老生常谈。于是,在玛丽·雪莱笔下令人恐惧的“科学怪人”,也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着自己的形象。2014年上映的电影《屠魔战士》中,“科学怪人”亚当摇身一变,晋升为头号男主角,肩负起抗击恶魔的重任。从危害人类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到守护世界的英雄,“科学怪人”在角色定位上的转变值得玩味。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剧照
2015年,电影《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再一次把玛丽·雪莱的小说搬上了大荧幕。这一回,影片倒是老老实实照搬了原作故事,可是,所有观众的注意力都被两位男主角之间暧昧的情愫所吸引。这种有意无意之间的安排,在迎合女性影迷需求的同时,也将原作中的恐怖氛围消解于无形。
2017年,一部日本电视剧《弗兰肯斯坦之恋》又从另一个角度重新演绎了玛丽·雪莱的作品。“科学怪人”非但不再可怕,而且还是一位长相帅气、擅长卖萌的男神。他在人类社会中的任务也不再是破坏,而转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上述影视剧对于《弗兰肯斯坦》的解构虽不相同,但共通点是清楚的:虽然“科学怪人”(代表科学)仍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其对人类社会而言绝非威胁。
这种乐观情绪在刘慈欣的《三体》中得到了最为生动的体现。“黑暗森林”法则表面上昭示着人类世界可能会遇到的绝境,实质上却是一曲科学力量的赞歌。在刘慈欣看来,能够击败人类科学的,只可能是来自外部未知世界更高级的科学。和三体星人相比,所谓的“科学怪人”自然不值一提,其不断被娱乐化的倾向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如此一来,《弗兰肯斯坦》中的另一个面向却被忽略了。玛丽·雪莱希望通过小说探讨的,不仅是“科学怪人”失控的可能性,更是人类自身的生存意义。人类是“科学怪人”的造物主,自认高出其一筹,但从小说中看,“科学怪人”同样能够思考问题、认识世界。如果说,“科学怪人”和人类一样具备意识,那么人类决定其生死的正当性就受到了质疑。
在最近热播的美剧《西部世界》中,名为“西部世界”的乐园收集游客的资料,欲借此设计制造具有相同性格、行为特点的机器人以取代人类。但是,复制机器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就会产生认知障碍。撇开科幻设定的合理性不谈,人类的意识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拥有意识就能被认定为人类吗?可见,两百年前由《弗兰肯斯坦》抛出的问题,时至今日仍未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彼得·沃森在其代表作《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中指出,科学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人类的思维模式。不过,虽然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已经在外部世界的研究中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对人类自身的研究并没有多少突破可言。尽管百年前弗洛伊德就发现了潜意识的存在,可今天人类仍无法断言,意识究竟产生于大脑何处。
因此,与其说《弗兰肯斯坦》为世人带来了富有创意的科学幻想,不如说它是对人类本质的深刻反思。尽管,对于科学以及科学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人类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但深重的灾难,更有可能来源于自认为造物主的人类。“科学怪人”的悲剧,还会在未来上演吗?刘慈欣认为,科学造就的问题,终究能靠科学来解决。对此,两百年前的少女玛丽·雪莱,一定会抱有不同意见。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