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边缘》:在边缘照亮宇宙--科幻
这两年创刊的纸质科幻杂志或杂志书(Mook)就有《科幻立方》《科幻世界少年版》《银河边缘》《不存在》四种之多。一方面当然要感谢“三体”带来的与科幻相关的商业热潮,另一方面这也体现了中国科幻人独特的“杂志情结”。一份精心编排、内容丰富的《科幻世界》(或《科幻世界译文版》《科幻大王》《世界科幻博览》等科幻杂志)曾是无数科幻迷一个月的精神大餐。制作这样的杂志尽管常常耗尽编辑团队的心血,但从中所获得的成就感却是无与伦比的。我本人也在编辑《新幻界》时有过这样痛苦却美好的体验。所以,当杨枫老师带领的八光分团队宣布创办这份《银河边缘》杂志书时,我就知道这是她和她团队的杂志编辑魂在燃烧啊!我也丝毫不怀疑成果的品质,毕竟杨老师可是科幻圈知名的“编辑圣手”。果然,今年八月我们等到了这本装帧精美、干货满满的《银河边缘001奇境》(下称《奇境》)。
《奇境》由杨枫和迈克·雷斯尼克联合主编,算是中外合作的产物。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说它是美国科幻杂志《银河边缘》(Galaxy’sEdge)的中文引进版或国际版。说实话,《银河边缘》在日常有数十份杂志出版的美国科幻杂志市场上并不属于最出名的那一批。但主编雷斯尼克有着他自己明确的办刊宗旨:一方面打捞并向新世代的读者推荐(或许并不是那样知名的)经典作品,另一方面给予优秀的新人作者一个起步的平台。雷斯尼克数十年老道的编辑经验保证了这两个目标得以很好地实现。三十多期下来,杂志自给自足的销量也证明了这种“新老搭配”办刊模式的可行。
翻看《奇境》的目录,我们可以发现编辑团队的办刊思路与雷斯尼克是一脉相承的。“重磅推荐”“大师名作”和“长篇连载”栏目,收录的是雷斯尼克打捞的经典作品,质量绝对过硬;“明日经典”栏目推荐的是西方新人新作,也不乏亮点。此外,杂志还设有“纯粹幻想”和“超短科幻”栏目分别刊发奇幻小说和超短篇科幻小说。同时,杂志也辟出了“中国新势力”这样一方空间,专司发表中国作者的新作品。可以说,在原有的“新老搭配”“科奇搭配”的模式上,《奇境》还增加了“中外搭配”这一新配方。作为一份海外科幻杂志的本土化引进尝试,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中外作家同场竞技,既是一种对照展示,也是一种激励促进。
《奇境》打头炮的重磅推荐是科幻大师杰克·威廉森的《束手》。这部中篇小说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引进到中国。福建少儿社和中国青年出版社分别于1992年和1999年出版过威廉森的“Humanoids”系列(各译为《机器服务人》和《智能机器人》),《束手》正是其中的第一篇。这部小说是威廉森70多年前的旧作,但现在看来,丝毫没有过时,值得我们再次拿来细细品读。它将依据“服务与服从”最高原则建造的机器人步步紧逼控制人类的过程描写得惊心动魄。诞生于几年后、更为人所熟知的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定律其实是威廉森小说里的机器人最高原则的延续和扩展。威廉森曾提到过这部小说的构思最早来源于坎贝尔,但在他故事的推演下,人类并不会像坎贝尔乐观预想的那样战胜“完美无缺的”机器人。恰恰相反,抵抗敌不过洗脑,自由终成泡影。顺便说一句,这篇小说刚刚获得了“自由主义未来者学会”颁发的2018年度普罗米修斯奖的名人堂奖,足见其跨越时空的经典性。
读《束手》的时候,我一面冒着冷汗,一面想着最近正流行的AI题材科幻。我一直觉得,许多科幻作者与其说是在写AI,不如说是还在重复着陈旧的机器人逻辑,难脱威廉森、阿西莫夫等的经典机器人题材作品的窠臼。写的是老一套机器人如何学人、像人、帮助人抑或控制人(虽然顶了个AI的名头),还没有几十年前的前辈们写得好,这不啻为一种倒退。如何站在经典的肩膀上有所创新和突破呢?科幻作家们也许应该及时更新自己的知识结构(比如说深入了解一下人工智能的几类算法),并据此做出更具现实性和可能性的未来推想。我想,这种“前辈已经写得如此厉害了,我们该怎样突破”的挑战警示也是我们重读经典作品的重要意义之一吧?
另一篇经典作品是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的短篇《世界末日之旅》。初读的时候我还在试图寻找背后的科幻逻辑,读着读着我发现这其实是篇颇具黑色幽默的讽刺小说。有一句几十年前常见的西方小说评论话术在这里可以完美套用:“这篇小说犀利地讽刺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产阶级的虚伪与空虚。”真的,西尔弗伯格字里行间那种辛辣的讽刺味儿特别劲道。
同名小说《奇境》是新人作者汤姆·格伦瑟首发于《银河边缘》的短篇。小说设想了一位来自未来的销售员向男主角推销“奇境”旅游项目,在奇境中顾客可以体验任何一种生物的感官知觉。小说最出彩的地方就在于男主角两段体验过程的精彩描摹,第一段是大王乌贼与海盗船之战,第二段是有着“纯粹快乐”的小人物的人生。精准的文字描绘加上精妙的修辞手法,单纯靠文字(配合读者自己的想象力)就能将受众的感知与奇境中的男主角“同步化”,这就是文学独特的魅力所在。
《奇境》的“中国新势力”栏目刊有三篇中国作者的作品,其中有两篇属于中篇小说。因篇幅所限,中篇科幻在以往的杂志上常常地位尴尬。而编辑团队为之特意留出足够的版面,可谓慧眼独具。对于作者而言,如此宽裕的空间也足够他们尽情施展才华。
《暗夜亡灵》和《济南的春天》分别延续了作者一贯的风格,又各有突破之处。物理学博士付强特别擅长在科幻背景下以硬核的(推想)科学知识来设计逻辑严谨的推理诡计,他独树一帜的“付式科幻推理”在此前的《时间的深渊》和《孤独者的游戏》中就有精彩的呈现。读《暗夜亡灵》时,建议大家用笔记录下小说提供的线索,然后挑战一下自己,看看能不能在谜底揭晓之前破解这起太空船中的密室“亡灵”杀人案。
《济南的风筝》是醉心于民国史料的梁清散继《广寒生或许短暂的一生》和《枯萎余春》后又一次“民国考古推理”尝试。在这三篇小说中,所谓的案件或谜团都发生在晚清民国,也都是处在历史的边角料中。靠着身处现代的“我”挖掘史料、抽丝剥茧和逻辑推理,案件的“真相”才得以从历史的深霾中逐渐浮现。与《广》和《枯》不同的是,我们能从《济》中看到更为高级的精神内核。百多年前一位天才科学家与时代洪流的抗争以及他悲剧性的结局,放在今天来回味,更令人唏嘘感慨。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这篇小说更适合“考古推理”这种写法的原因所在。
也许科幻杂志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位于市场的中心,但哪怕处在“银河边缘”,它们依然能够闪耀整个宇宙。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