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锦飞专访：后新冠时代的科技发展--科幻
沙锦飞，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常务理事、组织工作委员会主任委员、科幻电影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委员，中国科普研究所原副研究员，北京幻影无限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
长期从事科普理论研究、科普创作与作品研究、科幻小说研究与创作、科普影视编导、科幻电影研究与创作等工作。担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优秀科普作品奖影视作品类评委、国家电影局电影审查委员会委员、中国科幻大会水滴奖（科幻电影及剧本）评委会主任、北京国际电影节科技单元评委、北京国际科技电影周评委、全国科普剧大赛评委会主任等。同时，他还策划并承办了中国科幻大会科幻电影方向的“水滴奖”、中国科普电影文化周等文化活动。
１. 您认为这次新冠疫情对人类社会最大的冲击是什么？
我个人认为主要会有两个方面，当然这两个方面是相辅相承的。
第一：对以人为中心的思想理念的冲击。此次新冠疫情肆虐全球，实在是给人类提了个醒，它明确告诉我们，这个地球，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我们人类的，人类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更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不管人类的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人类只是这个自然界里很渺小很渺小的一个组成部分，人与自然的关系只能是和谐相处的关系，人类一切因着自己的生存与发展需求（或者说欲望与贪婪）而破坏性挑战大自然的行为必定会打破生态平衡。远的不说，只纵观两百多年来绝大多数的所谓自然灾害，其实更多的原因是人类的过度活动造成的。大到全球变暖，臭氧层空洞，小到国家和地区的气象与地质灾害，等等，不胜枚举。现在人造的太空垃圾幸好还不算太多，但再过个几十年，星空或许还依然能够仰望，但星辰大海恐怕就只能是永远的远方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谁也不知道，现在大量的无法处理的电子元器件垃圾尤其是使用量和废弃量都仍在不断上升的锂电池，等等这些，最终会让这个地球变成什么样，会让人变成什么样。
说起来，新冠病毒还真不是最可怕的，至少目前看，它还不会让人类灭种，这也许只是大自然给人类的一个小小警告而已。我不知道这个警告能否让人类清醒一点，多一些对大自然的敬畏，少一点欲望，在人与自然关系的钢丝上走得更长远一些。否则，在我们还未能在外太空外星系找到新家园并生存和发展起来之前，人类已经成为第二个恐龙了。
第二：对人类社会科技经济发展进步的冲击。显而易见的是，一次新冠疫情不管它多严重多可怕，都不可能颠覆人类社会几千年的发展成果，但它可能会给我们人类重新划出一条“界”。正如上述我所坦言的那样，人类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更不是主人，人类近两百多年的高速发展是不是已经越过了原有的人与自然的界，而导致大自然对人类过度活动所造成破坏进行报复？将物理学定律直接套用到社会发展模型上或许未必正确，但借鉴它来对人类社会进行一定的思考，相信还是有益的。动态平衡，有界无限，或许是人类在自然界生存发展不得不遵循的规律，包括人口的增长与所谓生活品质的提升，等等。人类的活动将被制约，我们可以不断深入地进行科学研究、探求物质世界的本源、追求真理，但将科学研究的成果变成技术手段用来保障人类甚至只是保障一小部分人类追求的所谓高品质生活的欲望，我相信这必定会“触界”。人类不自我反省，不约束自己的行为，当自然的平衡被打破时，人类就会被反制甚至被反击。这带来的是一个思考：人类社会科技和经济的发展，人类自身的发展，到底有没有临界点？临界点在哪里？人类社会如何才能在“界”内获得长久稳定的发展？
不管我们思考不思考，或者我们的思考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此次肆虐的新冠疫情，以及此后还可能不断出现的某些情形，都会迟滞我们人类社会科技经济的发展脚步。“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这个概念一直对我影响很深，也许现在正是某个时刻的到来吧。两百多年的高速发展让人类攀上了一个阶段的峰顶，然后下行，重新积蓄势能，再攀下一个顶峰。
２. 您认为全球化进程在疫情冲击下，是会受到阻击，还是会深化发展？区域经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作为一个政治与经济领域外的非专业人士，这个问题其实挺难回答的。说点纯粹个人的想法吧。
我认为，全球化的概念在被设计之初，就在理论结构上有相当的缺陷。我不清楚它被设计出来时的背景、原型理论、宗旨目标到底是什么。我所看到的全球化是基于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并同时给政治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事实证明它打破了很多东西，诸如贸易壁垒、信息壁垒甚至国家疆域（欧洲一体化）等等，给全球经济发展带来的促进作用是有目共睹的，但它带来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在疫情全球漫延之时，这些问题也越来越突显出来。我认为，全球化概念的核心缺陷是更多地单方面从经济的角度考虑了问题（说得更严重一点是资本的利益全球化），而忽略了国家、民族、文化、社会形态等诸多方面，对于全球政治社会稳定平衡发展的作用。在疫情暴发之前，全球化已经危机重重。英国脱欧，全球化发起者兼倡导者美国各种退群重筑壁垒，不断延续并加剧的区域性政治、经济、军事冲突，等等，严重抵耗了全球化曾经带来的红利，并导致各种冲突愈加剧烈。因此，全球化进程被阻击是大概率事件，早晚而已，疫情恰好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被人看见的稻草而已，没有此次疫情也会有别的稻草。
至于区域经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综上所述其实是很明确的：完全重回全球化之前的格局也是不可能了，冷战、封锁、技术经济贸易壁垒这些必定会抬头甚至成为国家对外政策的主流，当然形式、手段和内容等会随着技术与社会的进步有所不同。中国要复兴，美国要再次伟大，英国要过自己的小日子，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的目标要实现，最终的阶段性格局会是：各家首先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以内循环为主线，双边合作关系占据主流地位，多边关系会呈现更加复杂的既合作又冲突的形态。
地球本来就不是一个村（部落），一定要比喻，那也是各村组成的一个乡镇，各村之间的界是一个客观存在，这是由各村不同的政治、经济、文化、利益等诉求所决定的。不管技术如何进步，让路途距离不再像从前那样遥远，无论它如何影响着各村之间的关系，但地球村也只能是一个在相当长时间内只可仰望的乌托邦星空。
３. 有哪些科技会因为新冠疫情而加快发展？
第一个显而易见的是，生物医学领域各项技术的发展会显著加快，人类就是一直在与各种疾病与灾难的抗争中生存和发展起来的。
第二个我觉得应该是各种基于未来互联网物联网的虚拟现实技术、人工智能技术（包括机器人、人机合成等）以及由此带来的相关技术进步。
第三个可能会是与民生密切相关的生产生活方式改变的技术，诸如粮食与食物的生产、加工等。人类现在还远没有摆脱靠天吃饭的境况，稍严重一些的天灾人祸都会带来粮食危机，因饥荒减少的人口可能比灾难本身造成的伤害更大。这类技术的想象空间非常大，比如，利用纳米技术重新排列原子结构，并利用3D打印技术，生产出一块与养殖出来的猪毫无二致的猪肉，这并非不可能，那么，“何不食肉糜”就不再是一个笑话了。不过，估计人不到饿死，很难接受非自然种植养殖的食物。
第四个可能就是仰望星空、远征星辰大海所需的技术了。诗或许没有了，可远方得有呀。生存危机一直是人类紧张思考的问题，难免有一天，地球终将被人类折腾死，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４. 未来需要哪些科技的突破才能满足人类社会对抗瘟疫的需求？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专门再作另答。问题3里面我所提到的四大技术领域的发展，正好能满足这个需求。
５. 人类社会是否会因为疫情的长期泛滥而发生结构性的变化？
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从两个方面来考虑，一是人类自身，二是社会。
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历史是一个不断与疾病灾难（各种疫情）抗争的过程。有史记载以来，近现代最大的疫情是从1348年到1352年的欧洲黑死病和1918年1月到1920年12月的西班牙大流感，在全球范围内的死亡人数分别是逾2500万和5000万，给全人类社会发展带来了极其巨大的破坏。黑死病的漫延最后终结的原因已经无从分析，而西班牙大流感却是来无踪去无影，跟突然爆发一样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其实人类是一直伴随着病毒细菌共生长存的，今后也一样。病毒细菌在不断地变异进化，人也同样在不断地进化，分子水平上的结构变化是各种抗体的产生，有些会被写进遗传基因里得到固化和遗传，使得后代不再遭受同样的侵害。这是人类本身生理上的结构性改变，或漫长或突变，是大自然奇妙的鬼斧神工。所以面对此次新冠的佛系抗疫、群体免疫也是不无道理的，只不过代价会极其巨大罢了。
从社会的角度而言，结构性变化会更加明显。有人分析过欧洲黑死病对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以及资本主义制度的催生和推动作用，这一点我是基本认同的。长期或严重的瘟疫，对生产力和社会结构会产生巨大的破坏作用，它迫使人类更多更深入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此次新冠疫情不也同样引发了类似的思考吗？当年瘟疫带来的巨大破坏，的确催生了大量新思想的涌现，文艺复兴是思想大解放与思想大革命的集中体现，并由此带动了科学与技术的进步，再催生工业革命，使得生产力获得了空前的巨量发展，最终形成了我们现在的社会结构与社会形态。
此次新冠疫情最终会带来怎样的一个变化结果，我说不好，但以史为鉴，我们可以做出合理的推测；同时，也正如在回答上述几个问题的时候，我谈到的一些看法，那些技术在获得成功和巨大进步之后，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必将带来巨大的革命性影响。那么，人类社会的结构性改变也一定会出现。
６. 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应该对哪些科技发展的方向更加关注？
这个问题其实又是一个可不回答的问题，综上所述，就已经可以得出一个方向性结论了。不过，我觉得可以换个角度来探讨与之相关的问题：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我们应该对科技的发展更关注什么？是科技发展的本身吗？
我们重点该关注的，恐怕已经不再是科技发展的本身了，而是科技发展的科学与社会伦理、对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影响、对人类社会结构性发展变化的影响，等等社会属性的问题。
比如我前面提到的生物医学、人工智能、非自然种植养殖食物等等，很多技术在实现之后，当应用到人类生产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之时，都会面临一个伦理的问题。人类生产生活方式如何改变、社会结构如何改变，所有改变的正面积极效应是什么、负面破坏性结果是什么，等等，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未可知的问题。我们现在已经应用或即将应用的技术，比如转基因技术、克隆技术、超级人工智能等等，对人类社会未来的发展究竟会有何影响，这些尚且无法科学认证，未来更具突破性的技术成果在应用之后的效应，恐怕更无法评估。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从关注技术发展本身，转向关注技术对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影响上来，审慎对待技术的应用。发展的脚步不妨放慢点，不必为技术的一点点进步、社会的一点点发展就沾沾自喜，也许这将会以牺牲个人的更长寿、生活更舒适等等，而换来整个人类走得更长远一些。
新冠疫情让人类不得不放缓了奋勇向前的脚步，我觉得，我们不妨顺坡下驴吧，让时光如百多年前的小溪静静流淌，让爱人的影像在我们的双眸中多驻留一会会儿…
（编辑：moyuzhai）
